李清照最著名的一首诗,短短20字,尽显一代红颜的家国情怀

点墨漫诗意 2024-02-26 11:47:19

当赵明诚于宣和六年(1124年)结束了在莱州的任期后,转到了淄州任知府直到靖康元年(1126年)。在这期间他和李清照又恢复了当年共研金石书画、进行诗酒唱和的生活。

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一个大变乱、大动荡的时代却开始了。这个时代里的每一个人的命运由此改变。

赵宋王朝自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以来,秉持偃武修文的政策,经历了167年“清明上河图”式的和平繁荣,朝中君臣文武都陶醉沉迷于表面的太平盛世。而北方游牧民族却迅速崛起和强大,尤以国号为“金”的女真骑兵最为凌厉。宣和七年(1125年),金人俘虏辽天祚帝,辽国灭亡。同年,金兵大举侵宋,宋军全线溃败。宋徽宗惊惶中禅位于其子,是为宋钦宗,改元靖康。靖康元年(1126年)冬天,金兵攻陷汴梁,举国震惶。靖康二年(1127年),徽宗钦宗父子及后妃、宗室乃至大量民间女子尽被金兵掳掠到了北方。这是中国历史上国家民族极为屈辱的一页。

靖康之难后,北方大片国土都沦陷于金人的铁蹄之下,高宗赵构匆匆即位后,便仓皇南逃。千百万官宦、士绅、百姓扶老携幼,纷纷南渡长江。这个时候,还沉浸在金石书画和诗词歌赋中的赵明诚和李清照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时为淄州知州的赵明诚只是一介书生,面对变局有些茫然无措。他和李清照知道,凶灾战乱的时代降临了,而精心收藏的大量金石书画成了他们心头最大的担忧。

建炎元年(1127年),赵明诚的母亲去世。夫妻俩既要躲避战乱,又要奔丧,只得匆匆南下。临行时,他们对精心收藏的大量文物再三斟酌挑选。因金石书画文物实在太多,只能有选择地带一些。像很厚的印书、重复的画、没有款识的器皿,都暂时不带,结果还是装不下。于是就又去掉国子监印本的书、普通字画、笨重器皿。最后还是装了十五车。这还只是淄州收藏的金石古物,在老家青州还锁着十几间屋子的文物。可以想见,赵明诚夫妇的收藏是何等的可观。他们匆匆将最重要的文物装满了十五车,然后渡过淮水和长江,南下江宁。正当他们牵挂着青州老家还存着的十几间屋子的金石文物时,却传来了青州发生士兵哗变、将领反叛的消息,金兵趁机进兵。赵李所收藏的所有文物都毁于战火。十几年的心血几乎毁于一旦!

南渡时,李清照乘小舟渡过乌江。面对山川形胜,面对动荡时局,她想起了秦末楚汉战争的往事。当年兵败被围的项羽带着一小队人马,一路突围逃到乌江边。乌江亭长劝他急速渡江回到江东,重振旗鼓。项羽却觉得无颜再见江东父老,便回身苦战,杀死敌兵数百,然后自刎。项羽宁可兵败自刎也不逃往江东,这让李清照心中感慨无限。口吟绝句《乌江》一首:

生当作人杰,

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

不肯过江东。

这首诗音韵铿锵高亢,爱国激情溢于言表:人活着就要为国家建功立业,作人中豪杰;死也要为国捐躯,成为鬼中英雄。“人杰”是指像韩信、张良那样建功立业的豪杰人物,“鬼雄”是指屈原《国殇》中所歌颂的为国捐躯的“毅魄”、“鬼雄”。诗中表达的是一种英雄豪杰的人生价值观,有一种凛然的风骨,磅礴的正气。她作这首诗时,正值北方的家园尽皆沦陷,百姓流离失所,亲人分离,特别是夫妻俩辛辛苦苦收藏的宝贵文物多半毁于战火,这些文物岂只是属于他们两人?这是整个华夏文明的宝贵历史见证。亡国之恨、丧家之悲、失宝之痛,使这位看似柔弱的女子心情沉郁悲愤,家国情怀油然而生。当年的温情浪漫、瘦比黄花的小女子在离乱之际,顿生黍离之悲,笔下也有了铿锵金石之声,有压倒须眉之气势。

这让我想起五代时蜀国花蕊夫人的一首绝唱《述亡国诗》:

君王城上竖降旗,

妾在深宫那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

更无一个是男儿。

“花蕊夫人”是五代时青城(今都江堰市东南)人,聪明贤淑,风流蕴藉,不但貌若天仙,而且擅长诗词。是一位留下诗词百首的才女,更是比花朵还娇嫩轻柔的美丽女子。

后蜀主孟昶少年风流,封她为慧妃。后来见她赏花时在百花之中姿容殊绝,令人叹止,便又封她为“花蕊夫人”。964年,宋太祖发兵南攻后蜀。蜀军不堪一击,孟昶只得自缚请降,成了宋军的阶下囚。花蕊夫人也成了囚徒,陪孟昶被押解进京。这首诗是花蕊夫人在答宋太祖问话时所答。花蕊夫人表达的气节和蔑视足令堂堂须眉无地自容。

建炎二年(1128年),赵明诚得到朝廷重用,出任建康知府。建康就是今天的南京,东有紫金山,西为石头城,虎踞龙盘,有帝王之气。宋高宗南渡后,一度拟将建康作为国都。这里是历史上的六朝故都,又是长江中下游的军事重镇,政治军事地位极为重要。可见赵明诚在这里主政是得到了重用。

然而,与夫君同在建康城里的李清照此时心境却是十分的复杂,不再像过去那样闲情自适了。据宋人周煇在笔记杂史《清波杂志》卷八中记载:“顷见易安族人言:明诚在建康日,易安每值天大雪,即顶笠披蓑,循城远览以寻诗,得句必邀其夫赓和,明诚每苦之也。”

每到天下大雪的时候,李清照就会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登上建康城楼头望远。在风雪天际寻觅灵感,吟成诗句。回来还会和赵明诚唱和。那时赵明诚政务繁忙,且诗才远不及妻子,每每感到苦于应付。这个传说透露出了这对中年夫妻在离乱中相濡以沫的深情。

其实,诗人对于时代的变迁是最为敏感的。德国诗人海涅说过:“一个时代破碎了,在诗人心中留下碎片。”在这个国乱方殷、战祸绵延的时代,整个国家都陷入了巨大的灾难之中。国土沦陷,两帝被掳,家园被毁,前半生精心收藏的大量珍贵文物也化为灰烬。在南渡过江的路上,她应是遭遇了无数人间悲苦辛酸的生离死别,成为这场大浩劫的直接目击者。山河虽在,草木含悲,乱世中辗转流离的个人所见所闻无不刺激着诗人的心。所以,李清照内心的悲愤与精神上的苦闷无法排解,聊学古人孟浩然踏雪寻诗。

我常常想象着,顶笠披蓑,冒着狂风大雪登上那高高建康城楼远望的李清照一定是在北望,她登上高城就是在北望中原。大雪漫天,而那刺骨的寒风摇撼着她那苗条柔弱的身体,飞舞的雪花飘落在她的脸颊上,冰冷寒凉。然而,在远望中原的时候,却从她柔弱的身体内渐渐催生出一股悲怆深沉的力量。

这个形象本身也许就是一首悲怆深刻的感人诗篇。

由于李清照向来主张诗词不同,诗言志,而词言情,“别是一家”。所以,她的忧国情怀多在诗中表达。这个时候李清照所作的诗,在一些宋人笔记里有记载。如宋人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第四十丽人杂记》引《诗说隽永》云:“今代妇人能诗者,前有曾夫人魏,后有易安李。李在赵氏时,建炎初从秘阁守建康,作诗云:‘南来尚怯吴江冷,北狩应悲易水寒。’又云:‘南渡衣冠少王导,北来消息欠刘琨。’”

“南来尚怯吴江冷,北狩应悲易水寒。”吴江即吴淞江,这里指江南之地。易水是秦时荆轲刺秦的出发地,燕太子丹在易水设宴送别。荆轲临行发变徵之声,慷慨高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里的易水代指北方的苦寒之地。两句诗,一写南渡君臣惊魂未定,百姓惶惶不安,自己对未来复兴的希望感到了悲观和寒心。一写徽、钦二帝以及宗室后宫被掳之后的悲怆、耻辱与痛苦。两句诗写尽了一个时代的共同心理氛围和情绪,引起时人的共鸣。

“南渡衣冠少王导,北来消息欠刘琨。”王导是东晋的名相,胸有大志,辅助晋室。《世说新语》中有记载:“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藉卉饮宴。周侯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历史上的晋朝也有群臣士民南渡的情况。每到风和日丽的日子,南渡诸士大夫们相邀到新亭饮酒赏花。座中有人感慨:“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一语唤起了众人眼前物是人非的黍离之悲,都不禁相对而泣。只有时任宰相的王导拍案而起:“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众人徒然相对而泣,只有王丞相慷慨陈词,表达克复中原之志,可见其不凡的志向。诗中的“刘琨”也是与王导同时的晋朝名将。晋室南渡后,他在北方枕戈待旦,志靖中原。

李清照在这两句诗里叹惜宋室没有这样的人物。南宋小朝廷一路南来,危如累卵,一旦敌兵停止追击即偏安苟且,耽于享乐,缺乏重振山河的远大志向。李清照这样一位红颜女子对此不禁疾呼南宋君臣们要像王导、刘琨那样,从惶恐悲伤中振作起来,积极奋发,恢复中原。对此,清人俞正燮评价道:“忠愤激发,意悲语明。”

她在《咏史》一诗中有句云:“两汉本继绍,新室如赘疣。所以嵇中散,至死薄殷周。”金人灭北宋以后,先后在黄河流域立张邦昌、刘豫等伪政权。李清照将之比为两汉之间的新朝王莽政权,予以抨击。对至死反对司马氏篡汉的嵇康则加以肯定。这两句诗体现了词人依然对代表汉民族政权的宋室怀有好感和认同,对金人扶持的伪政权表达了蔑视。

后来,李清照流落到了浙江金华,那里有很多名胜古迹。有时,李清照外出游览,登上金华八咏楼,曾题诗一首:

千古风流八咏楼,

江山留与后人愁。

水通南国三千里,

气压江城十四州。

——《题八咏楼》

八咏楼原名元畅楼,风景秀美,气象开阔。李清照的这首诗也写得极有气势,可一旦想到如此大好河山却多已沦落金人之手,她的心情又极为沉郁:“江山留与后人愁”,其中有着种种复杂的心绪。

1133年,高宗想派人出使金国,顺便探视徽、钦二帝。因为要入虎狼之域,满朝文武无人敢应。大臣韩肖胄挺身而出,甘愿冒险。李清照知道后十分激动,满腹愁绪顿然化做希望与豪情,泼墨挥毫,以两首《上枢密韩肖胄诗》相赠。当时的李清照贫病交加,身心俱疲,爱国情怀却迸发如火:“子孙南渡今几年,飘流遂与流人伍。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坏土。”她似乎要像那些历史上的巾帼英雄一般,挺枪跃马上疆场了!国难方殷,时代需要的不是只会吟诗作赋的书生。此时的李清照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甚至也许会想到效法花木兰、梁红玉等巾帼英雄,挺身而赴沙场杀敌了。

李清照在金华避难期间,还写了一篇《打马赋》。在文中大量引用历史上名臣良将的典故,状写金戈铁马、挥师疆场的气势,抒发自己烈士暮年的壮志:“时危安得真致此。老矣谁能志千里,但愿相将过淮水。”哪怕到了老态龙钟之时,她也愿意扶携着渡过淮水,回到中原。这令人想到抗金名臣宗泽病危之时仍拥被而坐,大喊:“过河,过河!”

所有这些,不禁令人感慨万千:当年,李清照的小女子情态也曾绿肥红瘦,人淡如菊,柔情万种,言笑晏晏。当国破家亡之时,她却能发出金石之声,力主抗战,恢复中原。人称“婉约宗主”的易安居士尚有这般豪迈志向与风雨情怀,不知那些庙堂之上执笏冠冕却主降言和的须眉重臣又当作何感想?

无怪乎清儒沈曾植惊叹道:“易安倜傥有丈夫气,乃闺阁中苏辛,非秦柳也。”

近人龙沐勋先生也在《漱玉词叙论》评论道:“易安风度潇洒,而富好胜心”,“惟其不甘深闺闺帷,必骋怀纵目,故能纵笔挥洒,压倒须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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