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论文工厂生意越来越火爆，很多人在骂卖文章的人，也有人在斥责买文章的人。其实大家都不容易。为生活所迫时，很多事情都有存在的理由。

到一些医院做手术，经常会发现一些很奇特的事情，他们的医生办公桌上竟然会放很多卖文章的小卡片。这些卡片很随意地放在那里，让人浮想联翩。首先，这些卡片难道不怕医院领导看到吗？万一被领导看到了，领导会不会制止？其次，这些卡片难道不怕科室主任看到吗？万一科室主任看到了，主任会不会制止？其三，这些卡片是医生收集的，医生如此毫不避讳地收集这些卡片，难道不怕自己的同事、主任、领导看见吗？第一次看到这些卡片时，我不得不问这些问题。而稍作考虑后，所有的问题都会有一个共同的答案，那就是说，这个医院从上到下都认可买文章的做法，很可能大家都在买。院长带头买，科主任、医生在买，护理部主任、护士长甚至护士也使劲买，于是卡片便成了光明正大的物件。如果不放在桌面上，买起来还不方便。

买文章本来是一种很丢人的事情，说严重点，完全是不法行为。所以卖文章也如卖其他不法的东西，比如K粉、枪支、小影碟或者卖肉。不法的供应商知道自己行为的性质，因此既谨慎又低调，他们的广告不可能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最常见的地方是厕所，而且还必须在味道最浓烈的角落里。那是用户不得不去的地方，而检查者又最不可能光顾。这种做法既安全又符合营销学原理，同时也反映出不法商人的克制。卖文章同样是不法行为，而经营者之所以堂而皇之地把广告做到医生的桌面上，不能说他们胆大妄为，而应该说在这些商人的眼里，医院与厕所成了性质相同的场所，至少两处充斥了某种相同的怪味。

每个医院都有管理科研的机构，每次三甲检查或者各种教育时都会有科研诚信的教育。关于诚信的文章大家做得都很严肃，一丝不苟，且处处留痕。大家签协议，写保证书，把诚信的文章做到极致。而实际操作时，诚信却成了笑话。很多院长都清楚，如果指望自己手下的那帮家伙老老实实写文章，累出几条人命都可能写不出几篇像样的东西。当院长们不得不为医院的科研排名焦虑时，诚信的问题就只能以后再考虑了，排名要紧，于是诚信问题就真的不是问题了。如果有人过于较真的话，不仅领导不喜欢，连医院里最出名的蠢货都会有意见。

医院领导最痛恨的行为来自医院内部员工的举报。内部人员最了解文章的内幕，一旦举报绝对是实锤。这样的做法会让领导很难做。不处理又不行，而如果真要处理，不仅医院的排名会被拉低，与之相关的基金、奖项等等一大堆问题都会接踵而来。那都是真金白银的贵重东西，医院损失惨重。另一种举报来自网络，但那样的举报毫无意义，只要基金委不找事，院长就可以假装看不见，买文章生意可以继续。

近年来，医院的排名越来越受到重视。排名意味着声誉，意味着病源的多少，直接与效益挂钩，所以没有哪个领导敢轻视排名。而由于很多排名与医院发表的文章数量有关系，于是几乎所有的院长都会鼓励大家发文章。靠实力发不出文章，买文章自然是一个好路子。院长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声吆喝“干就是了”，员工们群情激奋，科研骨干们更是毫不犹豫地撸起袖子，每个人都表示要干一票大的。院长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买卖文章的生意注定要火。

网络上经常有人在揭发医生文章造假的事件，造假者不乏来自最顶级排名的医院。这些医院靠文章获取排名，而当文章被证实是假文章之时，排名依然不变。这让越来越多的院长们获取心得，他们更加坚信，假文章才是最安全且一本万利的好买卖。院长们也会互相交流心得，把买文章的益处诠释得淋漓尽致。

论文工厂是近年来诞生的一种新产业，低能耗，无污染，是绝对的绿色产业。但听起来十分无情。将有血有肉饱含深情的学术文章描绘成流水线上冰冷的产品，会这让每一个付出心血写过文章的弟兄们感到寒心。但生活在一个特殊的环境中，寒心总是难免的。当医院里工作的人们表示寒心之时，另外一些人可能比他们更寒心，那是在生产线上工作的“工人们”。他们能把各种高等级的文章生产出来，说明一定是极其强大的高手。其实如果追究他们的出身，很容易摸清底细。一般来说，他们都是医院那帮精英的同学、朋友甚至可能是老师。他们有绝对的真才实学，也都曾有过伟大的理想和抱负，他们无不想过在某一个充满圣光的未来规规矩矩十分科学地写正经文章，他们想为社会做贡献。但现实大家都知道，让他们寒心的是，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去医院，更不要说大医院。于是他们便不得不为那些真正的伪君子们服务了。他们成就了医生的荣誉，成就了医院的排名，而自己只能活在阴暗的角落里，背负骂名。

因为排名，因为其他无奈的要求，当文章被赋予了太多学术之外的事情时，写文章这件事情必然会改变属性。如今本国的学术文章终于成为全世界的笑柄。一些人开始骂那些卖文章的人，尤其是医生。不买文章的人骂，买了文章的人也骂，搞得卖文章的人名声越来越差，几乎成了过街老鼠。

但是，我对这些人总是充满同情。大家都不容易，买文章的人都是为生活所逼，而卖文章的人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