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莫桂芝刚处理完母亲的排泄物，刚坐到院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就听她母亲又扯开嗓子喊：桂芝啊，快给我倒点水喝，渴死了。
没办法，莫桂芝叹了口气起身，回屋给母亲倒了杯温开水。
老太太靠在床头，也不伸手接，只用浑浊的眼睛瞅着她。
莫桂芝霎时就明白了，母亲这是要她喂。
她咔咔抽了两张纸，垫在母亲胸前，微斜着杯子，给母亲小口小口喂水。
等母亲推了推杯子，说不喝了。
她又给她擦干净嘴，收拾收拾后坐在床边，苦着脸说：妈，有些事情，你能自己做的，能不能自己做呀？
你天天这样，我和大姐、二姐照顾你，得多累呀。
老太太不服气地说：哼！只恨我生了三个女娃，要是有儿子的话，哪轮得到你们管。
我一个90岁的老人，耳不清，目不明，身上使不上劲儿，不靠你们伺候怎么办？
莫桂芝听母亲声如洪钟，使唤和训起人来精神奕奕，哪有半点虚弱的模样？
母亲真是越老越作，就喜欢折腾她们三姐妹。
莫桂芝没有辩驳，她知道，倘若她辩解，母亲训得更起劲。
母亲牙口不好，中午莫桂芝给她蒸了份南瓜，炖了一锅排骨藕汤。
她把饭菜端到母亲床边，一口一口给她喂，收拾干净后，自己才简单吃点。
可她最后一口饭还没咽下去，就听母亲又大叫：桂芝，快给我拿尿壶，我汤喝多了。
莫桂芝一想到那场景，喉咙发痒，差点吐了。
她脸色难看地处理好母亲的事，心想：等明天大姐来了，她就能解放了。
02
莫桂芝母亲生了三个女儿。
老大莫桂芬，今年69岁。
老二莫桂花，今年65岁。
莫桂芝是老三，今年60岁。
她母亲一辈子都想生个儿子，替莫家传宗接代。
可惜她努力到不能生了，还是未能如愿。
她奶奶特别瞧不起她母亲，婆媳俩一有矛盾，奶奶就拿生不出儿子这事戳她母亲心窝子。
母亲受了委屈回来，就拿她们三姐妹撒气，质问她们三人为什么不是金贵的男娃，哪怕有一个也好啊！
在莫桂芝的印象中，母亲就因生了她们三姐妹，没少遭奶奶漫骂，叔叔婶婶和村里人的白眼，就好像她犯了什么弥天大罪。
幸而，莫桂芝父亲还比较明事理，说女娃就女娃呗，总归是亲生的，管别人说什么干嘛。
家里有五口人，全靠父亲打临工和种地养活，日子相对来说很贫寒。
可莫桂芝有两个姐姐护着，也没有吃太多苦。
就在莫桂芝10岁时，她父亲生了一场重病，最终丢下她们母女四人撒手人寰。
那年，她大姐19岁，二姐15岁，她母亲悲痛欲绝，说她这一辈子再也没有依靠了。
以前有父亲撑起整个家，母亲就在家带带孩子，做做家务，再在房前屋后种点小菜。
如今，家里失去了主要劳动力，眼瞅着田里庄稼没人管，大姐义不反顾担起这个责任。
农闲时，大姐逢场天就去镇上支个小摊，卖一些衣帽鞋袜，赚点钱。
二姐在镇上理发店帮忙，挣钱补贴家用。
莫桂芝也察觉家里不一样，没了父亲，她们三姐妹得支棱起来，自食其力。
所以，她放学回家，快快写完作业，就帮母亲烧火煮饭，打扫院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即便她们三姐妹为了这个家，各自非常努力认真，她母亲还是会埋怨和感慨，说倘若家里有个男丁，就有主心骨了。
03
就这么过了几年，莫桂芝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也开始打工生涯。
彼时她大姐已经24岁了。
在村里，像她一般年龄的女孩子，早就出嫁了，有的孩子都满地跑了。
这么多年，也有许多媒人给她介绍，可大姐总是皱着眉说，她还有个年幼的妹妹，等她大一些再说。
直到莫桂芝开始打工了，十里八乡的好儿郎，早已被挑挑捡捡得不剩了。
最终，大姐嫁给邻村的李贵，说离家近，有什么事，她能火逨赶回家。
大姐夫李贵27岁，人老实，可家里穷，就四间茅草屋，没有女孩愿意嫁进来吃苦。
所以大姐嫁给他，他心存感激，对大姐很好。
至于二姐，学了几年学艺，干脆自力门户，开了家理发店。
她做生意实诚，又会夸人，回头客也多。
后来她的房东搓合她与自己儿子，二姐一下子变成房东儿媳了。
大姐和二姐婚前挣的钱，除了留少量零用，其余的如数交给了母亲。
她们结婚后，有了小家庭和婆家的牵绊，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做了。
大姐每月给母亲100，二姐每月给她200。
即便如此，这钱放在九十年代末，已经算多的了。
可母亲觉得落差太大了，常跟莫桂芝抱怨道：看吧看吧，女生外向，一嫁人就偏向婆家了。
要是我生的是儿子，他挣的钱和儿媳挣的，都会往家里拿。
一时间，莫桂芝感慨万千，感觉无论她们三姐妹做多少，母亲都不满意。
只因她们不是母亲心心念念的儿子。
04
莫桂芝一直在镇上的超市上班，上班辛苦不说，工资也低。
她母亲更嫌弃了，说要是她是儿子的话，靠力气挣钱也远胜她那三瓜两枣。
两个姐姐嫁了，她母亲一直给她洗脑，要她以后招个上门女婿。
不然三个女儿都嫁了，她有一天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这就是没儿子的悲哀！
莫桂芝一听脸都白了。
她一点都不想住在家里。
前面十几年，她听够了母亲的唠叨、埋怨和各种负能量的话语。
要她再忍受几十年，她非疯了不可。
可她也不敢反驳，怕母亲生气，只好默不作声，心里另作打算。
上门女婿没那么容找，莫桂芝在母亲物色人选前，偷偷谈了个对象。
等她母亲发现时，他们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
母亲把她痛骂了一顿，只得同意她嫁人。
莫桂芝的婆家离娘家不远，骑自行车就半小时的事。
婚后，莫桂芝学两个姐姐一样，给母亲每月200。
莫桂芝公公在村里开了个打米厂，十里八乡的人都会把稻谷送到婆家，脱壳成白花花的大米。
她老公贺明也在厂里帮忙。
莫桂芝嫁过去后，公公就把楼下两间门面打通，开了一个小超市让莫桂芝经营。
婆婆就在家做家务，做饭，有时间就去帮莫桂芝。
05
日子就这样静悄悄过了几十年。
莫桂芝三姐妹嫁得近，一有时间就回趟娘家，给母亲送钱送东西。
乡邻们都羡慕莫桂芝母亲，夸她好福气，养了三个孝顺的女儿，新衣服穿不过来，好吃的不断，钱也用不完⋯⋯
她母亲也不避一避，当着她们姐妹的面，嘴一撇说：哪有养儿子好？可以承欢膝下，儿孙满堂。
瞧瞧我现在，一个人在家冷冷清清的，生个病也没人管。
莫桂芝对她妈的老生常谈早就厌烦了，说：妈，家里给你安了电话。
倘若你有事，打一个电话我们就回来了。大姐几分钟就到了，二姐最多二十分钟，我稍远些，但也会立马赶回来。
她母亲睨了她一眼说：哼！有时候生死就一瞬，等你们赶到，黄花菜都凉了。
要是我有儿子，哪会有这么忧虑的事啊？
莫桂芝知道，有些东西已经焊在母亲脑子里了，她多说无益。
06
虽说现今母亲90岁了，可她的身体，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还是可以的。
可她母亲偏偏说，自己做什么都吃力，吃喝拉撒都得莫桂芝三姐妹照顾。
可大姐也快70的人了，身体虽说不错，可生活相对困难。
儿子儿媳一直在外面打工，她和老公照顾一个上初中的孙子，有些力不从心。
二姐有一儿一女，好不容易把孙子带到上小学，儿媳又怀了二胎。
女儿结婚晚，刚生了头胎，要她去带外孙。
为这事，儿子和儿媳还跟她闹，说她若去带外孙，不管儿媳肚子里的，那以后她养老就去找女儿。
二姐被弄得左右为难，焦头烂额的。
莫桂芝虽说只有一个出了嫁的女儿，公婆也相继去世，看似没什么负担。
可莫挂芝身体不好。
8年前，她因胃癌做了一次手术。
4年前，她又因食道癌做了手术。
两次患癌的经历，彻底拖垮了她的身体。
没生病前，她红光满面，有120多斤，而现在只有95斤，怎么吃都胖不起来。
虽说她们各有各的难处，但那毕竟是生养她们的亲娘，于是就坐一起商量。
最后，她们决定接母亲回去照顾，一人照顾一月。
每月一号，轮到谁照顾，就去上一家接走老人。
可莫桂芝母亲不答应，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她不去三个女儿家。
莫桂芝三姐妹没办法，只得一人轮一月，回家住照顾母亲。
一晃三个月快过了。
莫桂芝这一个月才第一次意识到，她母亲如此作。
以前她听大姐、二姐提及此事，还说：妈哪是你们说的那样？
人老了，难免会使点儿小性子。
可如今她照顾快一月了，才体会大姐二姐所说的苦。
莫桂芝觉得，母亲所作所为，远胜大姐二姐描述的。
她母亲一天到晚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要莫桂芝伺候，除了她换床单被褥，她母亲下床坐坐，其余时间甭想她起身。
实际上，她母亲自己吃饭喝水，走几步去厕所完全没有问题，可她就是不自己做，要旁人帮，弄得屋子里臭气熏天。
07
莫桂芝劝她说：妈，我们得下床活动活动，不然日子久了，腿部肌肉萎缩，你以后想走都走不了。
她母亲微睁眼，埋怨道：你才照顾我几天，就开始嫌弃我了。
老话说的，久病床前无孝子，果真不假。
要是我有儿子，哪用你们管？都说养孩子是有定数了，你们三个把我生儿子的机会占了，那就得你们伺候。
莫桂芝翻了个无可奈何的白眼。
她母亲真是越来越老糊涂了，能把她生不出儿子的事，怪罪到她们三姐妹头上，怪她们抢了机会。
不过，她母亲说话条理清晰，声音洪亮，根本不像一个需要人一天24小被照顾的老人。
她这么做，更多的是作，是折腾她们三姐妹。
莫桂芝住娘家已经三个月了，明天就该轮到大姐来了，她终于可以歇歇，缓解心理上和身体上的疲劳了。
可次日，莫桂芝久等大姐没来，赶紧给大姐打电话。
电话是大姐夫接的，他声音急促地说：三妹啊，我和你大姐在强强学校。
那小子跟人打架，我们来学校，老师正处理这事呢。
我们记得，这月该你大姐照顾老人了。
你看你能不能多照顾一天，你大姐明天过来替你？
强强是大姐那读初中的孙子，从小调皮捣蛋，如今正值叛逆期，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常给大姐惹麻烦。
大姐和大姐夫年龄大了，根本管不了，只能跟在身后擦屁股，头痛不已。
莫桂芝一听，心底长叹一声答应了，让他们处理完事情再来。
08
中午的时候，莫桂芝去伺候她母亲吃饭，老太太赚弃地说：怎么又是你？今天不是该换你大姐来吗？
莫桂芝笑道：妈，看来你不糊涂呀。
她母亲吐槽道:还不是你话多，一天天说个没完没了，做的饭菜又难吃，哪有你大姐伺候得精心。
莫桂芝叹了口气说：妈，大姐今年也69了，也到了让人照顾的年龄。
你那外孙、外孙媳妇长年在外打工，也就春节回来几天。
你那重外孙一天到晚净惹事，大姐和大姐夫日子也不好过。
你就算不体谅我身体差，能不能体谅你大女儿？能自己动手的，就自己做。
她母亲一听，斜了她一眼说：就你事多，你大姐和二姐都没说什么，你整天叨叨个没完。
我是你们的妈，就算你们再难，也得照顾我，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莫桂芝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她知道，就算她把嘴皮子磨破了，她母亲也听不进去一句。
在她母亲心里，最看重的只有自己，她怎么舒服怎么来，怎么高兴怎么来，根本不会体谅三个女儿的难处。
次日天刚微亮，莫桂芝大姐就提着一大包衣物过来了。
她跟莫桂芝说：小妹，你收拾好，就快些回去歇歇吧！你身体不好，还要费心照顾妈，一定很辛苦吧！
莫桂芝笑笑说：没事的。
她收拾好，提着包离开母亲的小院。
走了很远，回望了一眼那越来越模糊的房屋，心里沉甸甸的。
两个月后，她又将回到这里，她多么希望，有朝一日母亲别太作，替她们三姐妹考虑一下。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