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来的实际结果来看,北宋定都开封貌似极端愚蠢:
开封,在东汉、三国时期有个大名鼎鼎的名字:陈留,它位于黄河南岸,地势平坦、略显低洼,是“天下四冲八达之地”(北宋名臣张方平的评价)。于经济、交通等方面而言,它的位置自然是极为便利;但从军事角度来看,那就是典型的“四战之地”。
雪上加霜的是,由于燕云十六州这个天然屏障不为北宋控制,黄河以北旷野千里,辽国铁骑只需三四天就能席卷而至,只要能渡河,开封就会沦为待包的饺子。
后来金国灭宋时,第一次用了三个月就杀到开封外;第二次更快、仅用了一个多月,北宋朝廷如同待宰羔羊、束手就擒。
另外,相对于汉唐的长安,开封的位置偏东。这种地理上的差异,转化为对西北方向既无心、又无力——想当初,西汉为了拓展长安的外围屏障,生生从强大的匈奴手里夺取了河西走廊;而到了北宋,竟然连由唐朝夏州节度使转变而来的小小西夏都束手无策。
对于上述客观弊端,北宋初期曾经兴起了热烈的迁都提议,王钦若等人主张迁往南京、陈尧等人提议迁往蜀地,毕竟在过去的东汉末年、南北朝时期,这两大区域都曾充当过政权核心。
而只有赵匡胤本人主张先迁往洛阳、后转移至长安,他曾这样表态:“终当居长安,据山河之胜又去冗兵,循周汉故事以安天下。”
由此可见,对于当初周、秦、汉、唐等王朝依托关中而制胜天下的先例,北宋君臣心知肚明。然而,在赵光义以及大部分朝臣的反对下,他的意图未能实现,迁往南京、蜀地的主张也不了了之。
后来范仲淹推行庆历新政时,曾力主在洛阳广储蓄、缮宫室,为今后迁都做准备,但也因来自各方面的阻力而归于流产。
京师位置、至关重要,为什么北宋会出现这种看似“弃明投暗”的低级选择?这并非出于愚蠢或私心,北宋自身制度、客观经济发展状况等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形成了一个环环相扣的严密逻辑闭环,注定了都城只能选择开封。
因失去北方屏障,为了防备辽国的强大武装,北宋必须保有规模庞大的常备军,故而采取了募兵制;
为了杜绝唐朝后期以来持续上百年的武将拥兵自重、藩镇割据现象,北宋必须采取重内轻外的军事政策,都城必须集中全国大部分军力;
都城及附近常年驻扎着数以十万计的禁军,加上他们的妻儿家属,意味着海量的后勤物资供应要求;这就意味着,都城不仅是政治与军事中心,同时还是经济与运输中心;
为了及时支援河北的三大军事重镇中山、河间、太原,北宋的主力军队不能距离北方太远,但又不能直接杵在黄河以北、直面辽国铁骑;
能满足上述军事、政治、经济、运输中心四大要求的,有且只有开封(汴梁、汴京)。
其实早在隋唐时期,承接南北朝的发展,经济重心就逐渐东移、南移,关中地区被过度开发,时常因灾害面临缺粮危机,隋文帝、隋炀帝父子接力修建运河系统,本意就是为了将江南、山东的粮食西运;即使如此,在隋唐两代仍旧出现了多次天子带头“就食东都”的无奈现象。
自从安史之乱以来,关中屡遭摧残,“长安六陷,天子九迁”,长安、洛阳一线急剧衰落;河西、陇右经常被吐蕃控制,关中外围失去安全屏障。到了唐朝晚期,为什么关中地区仅有李茂贞一个军阀,而其他地区大小藩镇林立?因为关中经济、人口太差,不足以支撑两个藩镇。
到了五代,今后打着“继承唐朝”大旗的后唐定都洛阳,其他的后梁、后晋、后汉、后周均定都开封;而同时期的十国,除了后汉的残余北汉外,其他均位于长江以南。这就说明,当时的政治与经济重心,早已没了长安、洛阳什么事。
到了北宋初年,承接五代时期的经营,位于华北平原中心的开封经济繁荣、人口稠密,交通便利、四通八达,通过大运河可直抵长江,富庶江南的物资可以源源不断北上,完全吻合了北宋的军政需求。
由上可见,定都开封,对于北宋而言是现成的选择;至于迁都洛阳长安,则需要在短期内进行大量投入。面对两种截然相反的选择,并不是人人都敢于“长痛不如短痛”。
话说,赵匡胤虽因拗不过群臣,最终放弃了迁都洛阳、长安,但他也心有不甘地撂下话来:“不出百年,天下民力殚矣。”
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