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太子,前朝的。
在他还没有遇害时,我是整个京都人气最高的女子,还未及笄,明里暗里就有数不清想要登门求娶之人。
我每次出门,就跟招蜂引蝶似的,那些个翩翩如玉的世家公子,清冷倨傲的权贵子弟,好似都不懂得什么叫矜贵了,总能精准无比的堵到我……
哦,是偶遇我。
可惜,我爹一个都没有看上。
后来,他就出事了,死在了回京的半路上。
那一日,正好是我祖父的大寿,他老人家没能承受住打击,和我爹一道西去了。
二叔三叔为了皇位,厮杀争斗,两败俱伤,最后捡便宜的是我那年幼且庶出的幼弟。
当然了,幼弟能登位,也不是没有代价。
那个代价就是我。
我娘将我许给了永昌侯府,以换取皇位稳固。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之时,我那年仅十岁的幼弟突染了急症……我娘苦心争来的皇位还是没能保住。
皇城内乱,外族趁机侵扰,引得四海动荡,整个凌氏皇族由着世家权贵指点江山多年,如今内忧外患,竟无一人能撑起这份重任。
我新婚夫君,来不及洞房就点兵出征了,留下了烂摊子一样的京都……和惶惶无措的我。
他走之后,这些个世家反而活跃了起来,吵着闹着要立新君。
我娘一气之下悬了梁,可我知道,她是被逼死的。
从养尊处优的郡主,到眼看就要亡国的公主,我没有任何话语权。各大世家宛如座座巍峨的大山,压在我的头顶,令我无力招架。
为了能让我那新婚夫君,有命凯旋归来,我屈辱地让了步。
从此,江山易主,物是人非。
2
我以为这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可就在我夫君平定四海,准备班师回朝时,新帝召我入宫了。
新帝登基,为了彰显对前朝王室的优待,并未废去我公主的身份,反而还赐了我封号。
可坏就坏在这里。
新帝的朝堂之上,一群文臣情绪激昂,充满正气地表奏:
驸马不可参政,驸马不可拥兵,驸马当主动卸下兵权……
原来他们夺走了皇位还不够,还想要兵权。
我就站在屏风后,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不要脸的言辞。
好一个慷他人之慨!
用人的时候喊人将军,用完之后喊人驸马……我替崔二郎谢谢了。
忘恩负义这种事情,别人做的,我却做不得。
望着新帝一动不动,稳坐龙座的背影,我提起裙摆,迈步走出了屏风。
“请陛下下旨,准许我与崔二郎和离吧。”
我的声音并不大,却成功地让吵闹的朝堂安静了下来。
新帝脸色微变,估计是没想到,我听了这么久的墙角,竟做出了这么一个糟糕透顶的决定。
整个朝堂静悄悄的。
好半晌,才终于有人开口了。
“昭和公主,和离……可不是小事!公主身份特殊,若被陛下下旨毁了姻缘,岂不叫天下人寒心?”
我下意识回头,朝那人看去。
此人浓眉方脸,眼熟得很。
在逼死我娘,扶新帝上位,这两件事上,他都尽了很大一份力量,是新帝的肱骨之臣。
我望着他,眼神渐渐热切起来。
“正是因为本宫身份特殊,才需要陛下赐一个恩典。本宫与那崔二郎成亲,不过是权宜之计,本宫有心悦之人。”
“公主莫要信口开河。”
“本宫怎是信口开河,本宫心悦之人,正是丞相大人家的三郎陆桓知啊。”
“还请陛下和丞相大人成全。”
“……”
3
一个拱手让江山的前朝公主,向新帝讨要一个恩典,不给是说不过去的。
新帝当场便下旨令我与崔二郞和离,却闭口不提我与陆桓知的婚事。
没有关系,我等得起。
出宫之后,我便将心仪陆桓知的消息放了出去。
我将自己营造成一个苦情角色:
落迫公主心仪陆家三郎良久,原本已经打算将这份感情隐忍在心底,带着对陆三郎无法言说的苦恋过完此生,没想到皇恩浩荡,迎来了柳暗花明。
今生今世,惟愿与他结琴瑟之好,比翼双飞,白头到老。
……
总之,就差上陆家逼亲了。
陆家为新帝立下大功劳,正当红时,上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整日里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流言传开之后,陆家便直接闭门谢客了。
彼时,我正跪在灵堂前,望着一家人整齐的牌位,心底五味杂陈。
我爹死于劫杀,死因至今没有查明白。
我娘死于逼宫,原本她是可以从宗室里过继一个儿子,继续当她的太后,可放眼整个凌氏皇族,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我庶弟死于病兆,明眼人都知道,这病未免来得太突然了。
我姨娘……她是随我娘一道去的,心都死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而我,背负着这样的血海深仇,软弱地活着,竟不知是对,还是错。
“公主,崔将军进城了。”
侍女的声音,打断了我悲怆的心情,叫我微微一愣。
崔二郎终于回来了。
4
崔二郎归京,必当先进宫叩拜新帝。
我选了一个视野极好的酒楼,等着他打马经过。
当初拜堂,我与他洞房初见,也不过是匆匆一瞥。如今一别三年,我都快要忘记他长得什么模样了。
酒楼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公主快看,是崔将军。”
侍女略显激动地指向窗外,半边身体都已经探了出去。
我起身走向窗前,顺势望去,街道两侧已是人山人海。
一匹硕壮的白马打远处缓缓驶来,崔二郎就坐在白马上,一袭戎装英姿勃然。
我只看了一眼,便坐回了位置上。
“蛮蛮,把窗子关上。”
侍女一愣,“公主特意来此迎崔将军归京,就不想见见吗?”
“不了。”
既已和离,我与崔二郎便没了私下相见的理由。
况且,今日我还向陆家递了帖子,在此约见陆桓知,不管他来与不来,我的姿态总要做足。
侍女很是失望。
她这边刚合上窗子,一道清润的声音冷不丁传了过来。
“陆某见过公主。”
我抬眼看去,但见一个月白风清的锦衣公子,不知何时已经跨入了阁内,正彬彬有礼地冲我行礼。
“陆桓知?”
我也不知是哪根筋没有搭对,竟用了疑问的语气,这十分不符合我对他一往情深的人设啊。
正是懊恼的时候,陆桓知就一口应了下来。
“正是在下。”
这下好了,尴尬了。
我摸了摸鼻尖,讪讪笑道:
“本宫初见你时,还是豆淞年华,听闻新科状元郎才貌双全,好奇之下便躲在宫墙下悄悄看了一眼,便是那一眼,叫本宫入了心,至今难忘……”
“不过那时,三郎你还没有这么高。倒叫我一时眼拙,差点没认出来。”
说罢,我便觉得圆满了,好歹是补救了回来。
岂料陆桓知竟不愿顺坡下:
“当初,躲在宫墙下的不是宗炎小殿下吗?”
宗炎,正是我那才坐上帝位没几天,就没了的庶弟。
正如他所说的,当初好奇状元郎长啥模样,偷看他的人,并不是我。
我的心梗了一梗。
“本宫就在宗炎身后,为了避嫌躲得远了点,三郎没注意到也不意外……”
“原来如此。”
我含笑颔首:“坐下说话吧。蛮蛮,斟茶。”
陆桓知没有客套,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
我心里想着今日约他相见的目的,便也没有客套,直奔了主题。
“三郎觉得本宫如何?”
可怜陆桓知将将一口茶送到嘴边,手上一抖,生生洒了一半。
“呀!三郎可是觉得本宫太直接了?”
眼瞅着陆桓知白净的面颊上渐渐浮出一层红霞,我唇角的弧度也渐渐深了。
“公主很好。”
“既然如此,我们……”
话未说完,楼阁里突然就闯进个人来。此人银甲裹身,腰挂利剑,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崔……崔将军?”
侍女失声喊了出来,已是目瞪口呆。
来人正是本该要进宫面圣的崔家二郎,崔景行。
崔景行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端坐一侧的陆桓知,突然露齿一笑。
“听闻公主在此设宴,迎我归京,在下这便来赴宴了。”
5
我定下酒楼包厢的事情,并未刻意遮掩,相反的为了能让陆桓知赴约,还大肆宣扬过。
无非就是营造本公主对他陆三郎的一片痴心,逼他前来相见,顺便再恶心恶心某些人。
但这某些人里面,并不包括崔景行啊。
眼下此景,简直离了大谱。
他不进宫讨前程去,跑这里来凑什么热闹!
崔景行理所当然就在我身侧坐了下来。
我只好扬着笑脸,好声好气问道:
“二郎这一路可还顺畅?”
“公主问的是路途,还是在下的心情?”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