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无所依》是导演科恩兄弟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它改编自科马克·麦卡锡的同名长篇小说,描述了一个发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美国西部故事。
故事的由一个正在打猎的越战老兵摩斯引起。平原上,一场墨西哥黑帮火拼后,留下满地尸体、一车毒品,一个装有数百万美金的皮箱,和一个喊着口渴的濒死毒贩。
变化来的很突然,看着满满一整箱的美金,摩斯一阵阵眩晕,犹豫再三后,站在人生十字路口上的摩斯做出了改变很多人一生的选择。
疑惑初看《老无所依》时,曾觉得电影的名字很莫名,不知道为什么要起的这么奇怪,看起来完全和内容没什么关系!
后来想想,情节上倒有几处可以呼应一下。
第一处是在猎人摩斯逃亡的路上,他搭过一个顺风车,而年老的车主曾对摩斯说了一段话,大体意思就是“不要搭顺风车,因为这很危险,哪怕你还年轻”!
这是一段有趣的台词,它出来的很突然,不但让摩斯愣了一下,也让观众感到莫名其妙。
可其实这是一段有双重意思的对话。
车主在无意间指出了摩斯当前的处境,意外横财虽然可以改变人生轨迹,但也会增加无法预估的风险。
而另一层意思就相当直白了,夜黑风高、孤身一人,踏上一辆陌生人的汽车,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行为。
尤其是那句“哪怕你还年轻”,则更让人觉得这是在暗示世界对老年人的不友好,因为人老体衰,不论自己年轻时是什么样的人物,最后都会变成弱势群体。
第二处则是老警长比尔在饭馆和自己的副手说的那则新闻。
新闻里说,有两个人曾以租房的名义骗来老年人,绑架、折磨然后杀害他们,而目的只为了能得到老年人手中的年金支票。
这两个人的罪恶持续了很久,一直没有被发现。而它的曝光却非常讽刺,两人的邻居看到一个戴着狗链的人跑了出来,觉得奇怪就选择了报警。但长期的老年人失踪,却没能让人们感觉到任何异常,仿佛老人不见了踪影是一种理所当然。
说到此处,年轻的警察突然笑了一下,虽然在老比尔的注视下又马上收回了笑声,但老比尔的眼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没落。
而比没落更加强烈的,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态度,曾经非常骄傲于自己和父亲同时当上了警长的老比尔,此时已经表现出了力不从心。
第三处是在德克萨斯州的艾尔帕索县。
当我们一直以为是男主角,并最终会和冷酷杀手来一场生死对决的摩斯,突然间就被一群不知道是哪来的人杀死在汽车旅馆后,感到无比挫败的老警长比尔在咖啡馆内和当地老警察开启了一段对话。
老警察对比尔感叹着,面对时代的飞速变化,自己虽然是一个警察依然也会觉得无法适从。
老人们搞不懂为什么年轻人要奇装异服,为什么他们不再尊重成年人。正如他不理解为什么有些人会为了钱,宁愿丢弃自己的生命一样。
但仅仅是这样吗,虽然解释得有些通顺了,但这样的解释和电影的风格似乎又有些格格不入。
所以大可又再想了下,才发觉《老无所依》并不是单单指人衰老后,面对险恶环境所表现出来的无奈,它更像是对人类希望掌控自身命运的一种嘲弄。
它用一种冰冷的镜头语言,冰冷的描述着人性中的不可确定性。
在这种不可确定和无法掌控中,无所依的就不仅仅是老年人了。
其实整部电影都在讲述着两个字,那就是规则,因为这是人类社会运行的基础。
而它同时也在讲述着另外两个字——法则,但这个法则却不是法律准则,而是人类在弱肉强食之下的生存法则。
这两个词纠缠在一起,如同三颗太阳摧毁一颗行星一样,把人性、道德和传统撕得粉碎。
电影中有三个男人,他们分别是猎人摩斯,警长比尔和杀手安东。
这三个男人不但组成了电影的骨架,也是规则和法则投射在电影世界观中的不同代言人。
猎人猎人摩斯是个越战老兵,他既强悍、贫穷又善良。
他游走于规则和法则之间,既信奉规则,也可以不遵守规则。
正如他意外得到那数百万美金时一样,一个不信命运的人,此刻却坚信这是命运安排给他的机遇。
可虽然摩斯看起来有些粗野,却仍然是一个受限于规则的人。
他得到了意外之财,本可以一走了之,但濒死的墨西哥毒贩向他要水喝的场景,却触动了他人类的底线。
无法心安的摩斯辗转难眠,最终决定回去送水,也最终把自己送上了不归之路。
摩斯因为贪念而越过了规则的边界,又因为善念而重回规则之内,两边纠结之下,摩斯的世界就变成了惊心动魄的生死游戏。
虽然他孔武有力,并非善茬,比如当老警长比尔发出摩斯正面临危险的警告时,摩斯的妻子拉尔金曾用一句话形容自己的丈夫,也借此来安慰自己:
“他不会坐以待毙,他可不是好惹的人”
确实,摩斯的种种表现都表明了他不是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人。
他当过兵,打过仗,喜欢摆弄枪支。面对追杀,他也曾给恶魔一样的杀手安东造成过重创。但他却因为无法完全适应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变成了一个失败者。
而他的死在电影中也颇有意味。
一个强硬了大半部电影的猎人,并没有等来和杀手的终极对决,而是随随便便的就死在了几个不知名的角色手中。
规则中的猎人,原来也只是法则下的猎物而已,就像电影的开头摩斯在枪的瞄准镜里看到的一样,不知不觉中,他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对危险毫不知情的羚羊!
其实猎人摩斯代表了人类的冲动。
一念之差,虽改变了人生境遇,但也让我们的生活变了一幅模样。
我们妄图自我纠正,却偏离的越发离谱。而在人类的愤怒本能驱使下,不理智最终蒙蔽了一切。
警长和边缘人物摩斯相比,老警长比尔则完全是生活在规则内的人。
比尔一家三代都是警长,这曾让比尔无比自豪过。
然而时代的变迁之下,青年一代不再尊重长者,犯罪的理由也让他愈发不可理解,所以老比尔在出场时眼中全是疲惫。
老比尔无力改变这个世界,也逐渐的消极起来。但在这个偶发的游戏中,他却想要竭尽全力的保住摩斯的生命。
这其实对比尔来讲,算是对自己过往的一次救赎,拯救邪恶笼罩下的摩斯,也是他想要保持的最后骄傲。
然而,比尔却最终失败了,他虽然经验丰富,职业嗅觉敏感,但却仍然无法改变摩斯的命运。
比尔知道杀手安东的存在,他把安东形容为“幽魂”,因为他无法用经验对安东进行预测。正如影片开头比尔的旁白那样:
“我把一个少年送上电椅,他杀死一名14岁的少女,报纸说他是一时冲动,但少年自己却予以否认,因为他从有记忆来就想要杀人,他还说如果出狱,他一定还会再次杀人,因为他注定就是要下地狱的”
老比尔无法理解安东,就像他无法理解那个少年一样,这一切都让老比尔产生了挫败感,选择了提前退休。
老比尔一生遵守规则,尽忠尽职,他羡慕以往父辈警长们不带枪的日子,也时刻怀念着过去,但却无力做出任何挽留。
就像电影结尾他的两个梦一样,第一个梦虽然回到了过去,但却充斥失败。而第二个梦里,父亲那里有希望的火种,老比尔也知道自己会去那里,可却突然醒了过来。
最终,在时代的变革下,老比尔对曾经引以为荣的规则失去信心,也变成了游戏的失败者之一。
如果说摩斯代表着冲动,那么老警长比尔则具有人类理智的一面。
冷静又缜密,热情也怀旧,当时代的变更来临,自己无法再去适应变化时,选择了漠然处之,甚至是不再去面对困惑。
杀手相对于摩斯的游走边缘和比尔的恪尽职守而言,杀手安东则完全是规则的藐视者和法则的执行者。
当然,这么描述安东其实并不准确,更严格的来说,安东是凌驾于规则和法则之上的人。
因为无论人类世界的规则也好,还是自然界法则也罢,都无法真正的对安东起到约束或者指导作用,在安东的世界里,自己就是规则。
安东是个无法预测的人,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憎恨,他仿佛不存在普通人的情感,但也不像是完全无情的人。
这种复杂的人性,反倒让安东成为影片中最饱满、最立体的角色,也让传统的硬汉和正义的警探在他的面前全部都黯然失色了。
我们都知道,安东是一名杀手,但他又不是传统意义的杀手,他杀人不仅仅是为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甚至不是出于愤怒和仇恨。
一个生命是否可以去死,完全出自于他认为应该不应该,或者自己能不能。
给他戴上手铐的警察,因为限制了自己的自由,应该死!
给他追踪器的哥俩,因为多嘴调侃了他,应该死!
路人的车辆是他现在需要的,应该死!
雇佣他追回美金的雇主不信任他,应该死!
猎人摩斯不同意交出美金,也应该死!
而电话局的女胖职员在拒绝交出猎人摩斯地址时,安东同样觉得她该死,但室内响起的抽水马桶声,则马上让安东从应该不应该的判断,转向了能或者不能的判断。
弱肉强食的法则在提醒着安东,当事情变得没有把握时,应该不应该也就可以向后放放了。
当然,有时候杀人的理由并没有那么充分时,他会选择自己世界里的上帝来替他做出决定。
比如加油站的店主,一个对他没有任何妨碍和不尊重的老头就有幸见到了安东的上帝——硬币。
当时,老店主的几句闲聊,让安东感觉到了不满,杀手也就起了杀意。
但老店主应不应该去死,让安东拿不定主意了,所以安东用抛硬币的方式来决定老店主的生死。
没错,这比他觉得某人应该死去还要儿戏,因为人杀死另一个人至少还需要某种理由,但硬币则是毫无理由的。
而电影最后,他去找猎人摩斯的妻子拉尔金时,其实也时带着杀意的,理由是他在威胁摩斯时,“答应”过要去杀死他的妻子。
但摩斯并不是死在他的手上,让安东对这个理由有些犹豫了,所以他又一次祭出自己的上帝来决定生死。
可拉尔金拒绝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一枚硬币的举动,再一次让安东觉得受到了侮辱,那么他杀人的理由也就变得充分起来。
这就是老警长比尔为什么要把杀手安东形容为“幽魂”,因为他是个完全没有正常规律可循的人,没有规则就是他的规则,而再这其中还有着不可预估的随机性。
但电影最后也给了他一个不小的讽刺。
在车里,安东正盯着代表着规则的红绿灯时,突然间车祸发生了,一个破坏规则的意外将安东撞了一个人仰马翻。
世间规则的破坏者,自我规则的建立者,弱肉强食法则的遵循者,终被不规则的事狠狠的戏弄了一番。
这时候,我们还能说安东是游戏的胜利者吗?
当然,电影紧接着又戏弄了所有人,就在人们都以为“恶有恶报”来临了的时候,安东又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消失在了镜头深处。
相比于冲动和理智,杀手安东完全展现了人类的无序。
反复多变,丧失逻辑,没有对错,也没有规则可循。是否公平并不重要,有的只是是否需要,是否想要。
我们不能说这是本能,因为它超越了本能存在着!
结语我们人人都希望这个世界是一个有规则的世界,但却有都觉得自己可以跳出规则的束缚,成规则之外的幸运儿。
我们也都批评着人类世界弱肉强食的残酷法则,但却又都暗自渴望着能成为法则下的胜利者。
电影《老无所依》就给我们展现了一个这样的世界。
比如猎人拿走了本不属于他的钱财,似乎成为了幸运儿,却因此丢掉了性命。
比如警长想要保护这个世界在规则下运行,却最终心灰意懒的抽身离去。
又比如安东不遵守任何世间规则,完全依照自己的规则办事,却因为一次毫无征兆的意外,被车撞的重伤离场。
电影无处不在的强调着规则和法则的重要性,却一次又一次的嘲讽它们的存在。
人类的冲动、理智和无序,在这里全都变的毫无意义,就像安东的那枚硬币一般,冰冷,随机,无所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