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许和我都是高校青椒，大前年入职。
我俩的共同点有这么几个：
1） 国内土博，他博士毕业于中科院某研究所，我毕业于北京一所985高校；
2） 没出过国，本来疫情前计划好的出国访学，一下子被泡汤了，并持续了快三年；
3） 已婚男教师，有配偶，有孩子，有一堆柴米油盐。
我俩的不同点也有这么几个：
1） 岗位不同，他属于教学岗，平时带本科生实验课，写写教案，我属于科研岗，在一位资深教授的实验室当个“小老师”；
2）性格不同，老许是个慢性子，开车可以顺便遛狗，我是个急脾气，大多情况下早上出门的发型等到晚上已经被薅成刺猬；
3）追求不同，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清茶小酒喝一口，我虽已过而立之年，心中却仍怀揣着十八岁“仗剑走天涯”的梦想。
02
我俩入职之后发现自己倾尽二十多年所学，想追求一个普通人的生活都难以企及。
青年教师，成了青年“焦虑”（简称“青椒”），每天发出灵魂三问：有论文了吗？评职称了吗？攒了几个钱？
周末这天，阳光正好。我带着三岁的儿子，老许带着两岁半的女儿，一起来到了小区不远处的一块沙土地。
老许调侃我，“你这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带孩子了？实验室离开你能转了？学生论文不用改了？”
切，小瞧我！
低头看了一眼玩得开心的俩小孩，我转身去车上取了电脑过来，一副“哥俩好”地拍拍他的肩膀，“老许啊，组织让我改个标书，我儿子你顺带看一下，你要不介意这就是你未来女婿！”
老许乐了，饶有兴致地掏出手机给小孩子拍照片。
03
等我终于把改好的文件发给大老板，合上电脑伸个懒腰。
老许注意到我这边的动静，“今年这次职称评选，你有计划吗？”
一句话戳我心窝子，“没有啊，学校规定有出国留学经历才能申请副高，我拿什么申请？”
老许也叹了口气，“哎，就这一条把咱俩全卡死了，后起之秀源源不断，我们这些人，早晚被拍在沙滩上！”
他说到了点子上，在高校非升即走是既定的事实，五年合同期过半，没有成果也是寸步难行。
一阵沉默过后，他接着说，“要抛开别的不谈，我还挺喜欢这工作的，带本科生上课，不需要熬夜加班，有足够的时间陪家里人。可奈不住工资太低，养家糊口算勉强，一旦要跟医院沾上边儿，我就手脚发凉。上回孩子半夜发烧去医院，一来二去连检查带住院，我们两口子一个月工资都不够用。扣除房贷，日子确实过得紧巴……上回我老婆看上个包，后槽牙都快咬掉了，也没狠下心买，扭头走了！第二天我偷偷给买回来了，她又偷摸退了，说有那钱给孩子报个游泳班。我这心里啊，跟那什么似的……”
04
我看着他那样子，觉得这种郁郁不得志的时候眯着眼抽根烟，吐个烟圈，再来阵小风一吹，那感觉更悲怆。
我也确实这么做了，拿了根烟送进自己嘴里，还没掏出打火机呢，老许拦着我，“疯了吗你？公共区域不让抽烟，一会儿被人看见这得罚款，够你买一条的！”
他说得有道理，我堂堂七尺男儿，兜里攒个买烟的钱容易吗？
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听人劝，赶紧收起来回家去阳台抽！
然后开始向他吐苦水：
“做科研太难了，我来学校这几年，带的都是大老板的学生。这两年学生不是被封在家，就是在隔离的路上。实验用的东西由于进口物流慢，零零散散的总凑不成一篇文章。前几年入学的学生还好，知道主动做实验写论文。去年入学的新生挺有意思，进组没几天跑过来找我，问什么时候给他数据写论文毕业？我当时一听就懵圈了，现在是需要我追着喂饭了吗？当然不答应啊，这得跟他讲明白道理！然后第二天他跑去找大老板，说我不尊重学生。大老板倒是没说什么，一直以来对我也算比较照顾。但现在我是只能亲自做着实验，应付学校的任务，写着大老板的标书。哎，那年杏花微雨，非要走科研这条路，终究是错付了……你看我年纪轻轻的，就长了这么些白头发！”
05
老许听我说完，感叹了一句，“要不然，咱换个工作吧？我一同学，老张，人家在企业干得挺好，小日子风生水起的！年前那阵我看在朋友圈秀工作环境呢！”
我摸了摸裤子口袋里的烟，还是忍住了，“要是有更好的出路，我一定不在这干了！不伺候了！”
我越说越气愤，看着脚底下儿子刚刚捡过来的一块漂亮小石头，一脚踢飞老远！
老许摇摇头，不赞成我这一脚，“孩子辛苦捡来想带回家的，一会儿找不到石头就哭，你又不会哄，这么大人跟孩子过不去呢！”
还没等我说话，突然间手机响了，拿过来一看大老板的电话，我问老许，“接不接？大周末找人，多少有点不合适了！”
老许安慰我，“接吧，你以为他不会再打第二次吗？到时候死得更惨！”
我这人向来听得进劝，“喂？”
然后大老板在电话里告诉我，他给我牵线，谈了一个跟企业的合作项目，不多，也就三十万，下周一对方来人考察实验室。
他说既然现在纵向课题不好申请，那就先从横向入手吧，别想太多，有啥搞啥！
06
挂了电话之后，老许看我越来越激动，他很诧异，“你怎么了？”
我拽着老许的胳膊问他，“老许，咱俩刚说到哪了？”
“说到你不想干了……”老许认真的回想我俩的对话。
我想当场给他大跳一个，“不，你听错了，我无比热爱我的事业，我要把论文洒在祖国的大地上，遍地开花！”
这时候儿子迈着小腿走过来，四处看看像是在找那块小圆石头，突然扁扁嘴哭了。
我此刻无比后悔踢出去的那一脚，赶紧蹲下身子抱着儿子一顿哄，“别哭啊，爸爸这就给你找回来！”
老许又乐了，跟看二傻子一样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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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五公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