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秦淮河岸摆摊的银匠女。
自从收养我的阿爷去世后,我与弟弟相依为命。
直到有天一个叫张端的书生出现在我面前,他真诚热烈向我表达心意。
在周围叔婶的鼓励和起哄下我接受了他。
我以为属于我的幸福终于来了,他却在进京赶考后没了音讯。
等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他的眼里满是嫌弃和厌恶。
他在我最欢喜的时刻将匕首捅进我的心脏,转身上了京都相府的马车。
后来,他迎娶郡主在宫宴上见我端坐高位。
彼时,我已是大昭唯一的公主。
1
暮色四合,秦淮河两岸的五彩灯笼亮起。
比之白日,夜晚的秦淮河简直是人间天堂,热闹非凡。
我摸出馍馍就着茶水下咽,弟弟在一旁借着光线看书。
从有记忆起我便没见过爹娘,只有胡子发白的阿爷靠给别人打造银饰养活我们姐弟俩。
阿爷从不遮掩我和弟弟是他捡来的事实。
他总说若有一日我的亲人找来了,我们就不用跟着他过苦日子了。
可他也知道希望渺茫。
天地浩大想寻一个人绝非易事。
我有时也会幻想突然有一天我富贵的家人寻到我。
我再也不用为生计奔波,不用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可现实的苦难总会给你一榔头让你清醒。
我渐渐认命了。
只希望弟弟往后能靠自身学识改变家中现状。
直到一个书生的出现,让我麻木枯燥的心活了。
书生唤张端,生得一副明朗的好模样。
他穿着干净得体的青衣,总是在我身边晃悠。
我坐在铺子前望着走过的路人发呆。
还是旁边的婶子发现不对劲戳了戳我,挤眉弄眼示意。
我疑惑抬头,顺着婶子示意的方向看过去。
正巧和张端对视,张端脸色微红笑着与我行礼。
我心下一慌,面上燥热。
拿起面前放着的竹节样式的发簪。
「您试试这个,我、我送你!」
张端嘴角噙笑摇了摇,将一卷画放在我面前。
我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还未反应过来,旁边的婶子噗嗤笑出声。
「月娘啊月娘,你这是被人家看上了啊!」
我脸色通红恨不得将头埋在胸口,装作不经意将画卷收起来却不敢此时展开看。
我一下午因着这事心神不宁,生怕有人看出我的欢喜。
晚上收摊回家,我看见张端正和其他书生从另一个方向过来。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又带着探究看向弟弟。
等见到弟弟的容貌才了然离去。
我回到家躺在床上,小心翼翼满怀期待展开画卷。
上面画着我打银时的画面,生动鲜活。
我将画放置胸口,心脏忍不住砰砰跳动。
但我们就这样不远不近互生好感又羞怯避着。
直到有人言语占我便宜。
张端站了出来,几句话说得对方面红耳赤落荒而逃。
我转身想走不想被他看见此刻的狼狈屈辱。
他却拉住我的手下一刻似触电般松开。
他耳朵红得滴血,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看着他窘然无措的模样我忍不住笑出声。
从此便和他熟稔起来,因着他的出现我再也没有听到闲言秽语。
以前即使我再低调再与人和善也架不住那些男人的凝视和说笑。
只能假装没听见,装作不在意。
为此我在腰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粗布,让自己看着像是能吃的胖子。
加上几次强装镇定握着一把铁锤要将对方脑袋砸烂的泼妇架势,终于唬住了那些欺软怕硬的男人。
弟弟得知我与张端走得近,十分反对。
他不喜欢张端,问起缘由又说不出。
张端看出他的不喜欢,时不时向他示好关怀。
但弟弟铁了心不搭理他。
在婶子八卦的大嘴下,我和张端的事周围摊贩都知道了。
每个人都变得和善友好,甚至扬言我们成亲要来讨杯喜酒喝。
这时,我终于明白往常那些婶子给我做媒时告诉我总要有个男人撑腰的话。
好似,是要轻松些。
张端每日读完书便会来我摊子上坐坐,时不时送我一捧野花或是果子。
偶尔也会送我绢花约我看戏过节。
我沉浸在他深情不疑的眼眸和旁人起哄的祝福下。
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2
街角卖臭豆腐面容丑陋的婆子拉住我。
她不想以往那样摆着一副尖酸刻薄的面容。
她粗糙微凉的手紧紧捉住我的手,言语恳切激动。
「姑娘啊!别信男人的话。」
「天下男人皆负心薄幸。」
「你想想他一介书生前途光明为何会看上你一个摊贩?」
「你能给他带来什么?」
我犹如当头一棒,却不愿承认看清。
心中的幸福甜蜜转而化成满腔恼怒。
只觉得这婆子一如既往可恶,将她的话抛之脑后。
我抽回手语气冷淡让她与其操心别人不如操心操心自己。
婆子神色一顿,眼里似有泪光颤动。
她张着嘴嗫嚅半晌也没说出半个字。
只盯着我的背影细细抽咽出声。
后来,书生要闭门读书,明年进京赶考。
我便主动承担起他的衣食住行。
我拼命挣钱,有活儿就接。
原就粗糙起茧的手越发粗粝。
可我一心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丝毫不在意长满茧子的双手。
弟弟见我这样无可奈何,又似恨铁不成钢般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握住我不断挥动敲打的手腕,主动接过活。
没想到他银饰竟然比我还做的还好。
弟弟提出休学等张端进京赶考后再入学堂。
我知道他是担心我操劳过度。
他明明不喜张端却因为我愿意接受张端。
我不许他休学,他便每日放学归来代替我打造银饰。
甚至绘了样式图卖给有名的首饰铺。
年关刚过,我将五十两银子塞给张端。
张端握住我的手,细嫩的指腹划过我手心又厚又粗糙的茧子眼眶通红。
我下意识收回手却被他攥紧。
他落下一滴泪,抽咽发誓。
「我张端此生此世必不负徐柔月!」
我与他动情一吻。
张端推迟了离开的日子。
他去猎了大雁请来结识的好友以及熟识的摊贩作证。
他与我立下誓言,当着众人的面定亲。
只待他科考回来娶我。
我在一片热闹的祝福声中落下幸福泪水。
就连一向对张端冷脸的弟弟也露出真心的笑容。
张端走后,我强迫自己忙起来。
闲下来总会想起往日的甜蜜,心脏酸酸的难受。
又担心他在进京的路上遇到土匪,祈祷神明保佑他平安顺利。
只是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春闱已过,却依旧没有张端的消息。
我向同去京都的书生打听,没人注意到有个名叫张端的书生。
渐渐地我静不下心来等待,生怕他在途中遭遇了意外。
曾经眼红我嫉妒我的人说起风凉话。
说我傻被人骗财骗色,往后都嫁不出去。
又说张端高中往后必定平步青云,不会在意我这个摊贩娘子。
说着说着便聊起戏文里高中的书生被京都贵女看上,抛妻弃子迎娶美娇娘。
从此稳坐高位,夫妻和睦儿女双全。
我默不作声听着她们意有所指的话,心像被撕开痛得我喘不过气。
最近生意实在不好,我早早收了摊回家。
弟弟见我无精打采的模样,眼里尽是担忧。
只好没话找话,每日出门费尽心思寻些稀奇之物逗我开心。
可是我看着那些东西总会想起和张端的过往。
我想,哪怕张端反悔与我的亲事只要他平安就好。
我不该阻他的青云路。
3
我再一次路过街角卖臭豆腐的摊子。
想起那婆子曾经说的话,醍醐灌顶。
我安慰自己五十两换一场美好期盼的梦也不错。
等的时间太久,我不得不承认自己被骗了。
我重振旗鼓,恢复到以前的生活。
人总是要成长的,这一次不靠男人拼着一股不怕死的狠劲也能让周围的苍蝇不敢上前。
我的生意越来越好,我和弟弟两人没日没夜打造银饰。
关于张端的事仿佛变得遥远模糊。
直到某天清晨,我开门看见出现在门外的张端。
无视他身上的锦袍和眼里的惊慌。
我激动地朝他扑去紧紧抱住,生怕这是一场梦。
温热的气息传来,我知道他真的回来了。
这一刻,那些被刻意掩埋遗忘的思念卷土重来。
排山倒海般朝我压来。
我泣不成声。
张端推开我,失落地说他落榜了。
愧对我的一片苦心。
我刚想开口安慰他,落榜了还可以再考,只要和他在一起做什么我都愿意。
我迫切地想问他何时娶我。
他打断我的话,眼里不甘,闪过纠结和痛苦。
曾经深情炽热的眼眸瞬间变得阴冷狠厉。
尖锐的匕首刺进我的胸口,他语气坚定:「你必须死!」
我攥住他的手,面色狰狞痛苦。
胸口的剧痛令我的灵魂发颤说不出话来。
张端脸色厌恶扳开我的手,语气里藏不住的嫌弃。
「别用你这双堪比男人粗粝的手碰我。」
「恶心!」
我惊愕瞪他,连带着流血不止的心脏也跟着抽动两下。
我低头望向摊开的手心,骨节粗大黄色的茧子遍布确实比很多男人的手还粗粝。
我这才知道他第一触碰我的手不是因为害羞收回,而是我的手太粗粝像男人的手。
当初他停留此地就是因为进京的盘缠不够了。
意外撞见我被算命的半仙拉着不让走。
半仙说我往后必定富贵无忧,旺夫相极佳,将来的夫君必是人中龙凤。
我没信只当半仙胡诌,给了一贯钱匆忙离开。
在一旁目睹全程的张端却信了。
他主动接近我,引诱我。
为了让我安心付出,主动当着众人的面和我定亲。
最后如他所愿,虽然晚了一年但他还是成功进京赶考。
只是他一向自诩学识深厚,没想到却落了榜。
他生了退意,逃避似的窝在客栈每日买醉。
某天却在路上撞到了丞相大人,他以为自己完了。
却没想到丞相大人看中他要招他入赘与郡主成亲。
冰凉的心顿时一片火热。
张端不肯放弃这难得的机会,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机遇。
他在京都呆了些时日,想到我生出危机感便找了个借口回来。
只要我活着,我和他定亲的事迟早会曝光。
只有我死了才不会有人去找他,也无人会记得他一辈子。
所以他回来了,来要我的命和我弟弟的命。
我明明要死了,却还是忍不住悲恸抽泣。
我仰倒在地上目送他踩着金丝绣的靴子走出院门。
衣玦翻飞,发丝飞舞似乎看到他正走向青云之路。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踩着我的骨血?
张端,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4
张端离开后便遮住脸去了弟弟所在的学堂。
他躲在暗处发现匕首落在我这儿,便寻了路边的一块石头握在手中。
找准机会,一击即中。
鲜血顺着弟弟的额头流下,弟弟两眼一黑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