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军第20军第60师178团参谋长杨顺来,用伤痕累累的右手,有些颤抖地从一个木箱子里拿出一瓶罐头。那是美国空军在1950年12月20日先从本土运到日本,又从日本运到朝鲜的美军物资装备。其中包括大量武器弹药、饮食小吃和药物。杨顺来手里拿着的,是一大罐重500克的牛肉,牛肉罐头的生产商是美国陆军委托给路易斯安娜州查普尔公司生产的。一个木箱中装有27罐,每层9罐,一共3层。杨顺来放下手中罐头,抬头向前望去,成千上万个巨大木箱,一眼望不到头。他对身边战士周运波说:
这下战士们有吃的了!
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是共和国立国之战。在这场极不对称的战争中,百年积贫积弱、刚刚站立起来的共和国,独自面对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这是些经济总量占到全球将近40%的发达国家,它们有着完善的工业体系,一流的科学技术和军事水平,以及完善的后勤保障体系。但共和国的军人们还是去了。正如彭德怀所言:
欺负我们家门口的兄弟,我们不会坐视不管。
1950年10月20日,二十多万志愿军战士,浩浩荡荡跨过鸭绿江,和朝鲜人们一起保家卫国。
10月20日到11月15日前后的第一次战役,以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的胜利告终。11月15日战役进入第二阶段。这次战役,志愿军不仅要在战场上打败联合国军,还要将他们赶回三八线以南,然后将战线稳定在三八线附近。当时主要有两个战场,朝鲜西部,志愿军第十三兵团面对美国第八集团军和南韩部队,朝鲜东部,由宋时轮率领的志愿军第九兵团要独自面对美国第十军和一些南韩部队。经历过第一次惨败后,联合国军开始警惕收缩。真正考验志愿军战斗力的时候到了。
11月30日左右,东线志愿军第二十军和二十三军率先发动进攻。漫天遍野的志愿军战士们,铺天盖地地朝着美国第十军奔袭。美国陆战第一师是美军东线最精锐的部队,他们作为尖兵进行抵抗,但在志愿军潮水般的攻势下,美军甚至都不知道该从哪个方向开始抵抗。仅仅两个小时的战斗,美军就下令全军后撤。志愿军穷追不舍,最后因为攻势太猛,进展太快,竟然直接一头扎进了美军腹地。即便如此,即便志愿军在美军中心,美军也不敢合围志愿军,他们很清楚,当志愿军背水一战之时,战斗力将多么可怕。
然而志愿军当时最大的软肋,是物资严重短缺。首先,他们缺乏武器弹药。由于朝鲜东北部以山地为主,又值寒冬大雪封山,志愿军战士只能带上诸如手枪、步枪、轻型机枪和手榴弹等轻武器,才能保持快速机动。故而,步枪成为了志愿军的主要火力,手榴弹成为了志愿军的唯一火炮。即便如此,许多战士只携带了非常少的弹药。二十军作为先头部队,进军最急,平均每个战士只携带了50到80颗子弹,这在激烈交锋的战场上意味着什么,不难想象。
除了武器弹药,志愿军还缺少食物。11月底的朝鲜北部山区,白天最高气温零下20摄氏度,夜晚最低温度可以达到零下40摄氏度。加上志愿军战士长时间暴露在冰雪之中,体表温度流失更快。这种情况之下,如果还要保持战斗力,体力补充不可或缺。然而志愿军的食物补给甚至连弹药都不如,一些连队甚至团队根本没有补给,独自在深山中寻找敌人交战,后方补给线早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比如60师179团,竟然在长达将近8天时间里,每天只能吃一点冻成冰块的炒面,再吃一点雪补充水分。不难想象,在这样缺乏高热量饮食的情况下要保持强度很大的行军速度和维持战斗力是多么困难。
最后,志愿军也严重缺乏衣物。宋时轮第九兵团进入朝鲜时非常紧迫,一些部队都是直接从中国南方运送进冰天雪地的,这些战士根本来不及换上冬装,只能穿着秋装甚至单薄的夏装作战。这种情况短时间没有问题,但志愿军往往要一连十几天甚至几十天在大雪深山中生存和战斗,这种时候,既没有暖和的衣服,又没有足够的食物,还要每天面对零下几十度的气温和随时随地残酷的战斗,人言斯大林格勒战役是人类历史上最残酷的战役,恐怕抗美援朝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志愿军如此艰难,联合国军却正好相反。武器弹药,无需赘言。食品、饮料和各种零食,衣服、裤子和作战装备,不但供求平衡,简直供大于求。1950年11月初,美军就在阵地后方修建了几座大型机场,用来起降来自美国本土、日本和美军航空母舰上的大型运输机。这些运输机一次运输量往往就能达到几吨或者十几吨,如果一天运送几次,美军给养毫无问题。
但人在做,天在看。志愿军手里握着人间正道,自然换来苍天不负。
1950年11月30日,志愿军第二十军和二十七军,决定集中力量,突出重围,然后配合第九兵团其它大部队,继续南下追击美军。正是这次突围,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第二十七军开始突围后,留下极少数兵力与敌军周旋,集中了部队百分之九十的兵力和火力。很快,志愿军就突破美军防线,迅速南下,沿着山路一路奔向海边,企图切断美军退路,再次上演敦刻尔克。
这次大范围转移,进行了10天左右。在12月10日前后,二十军意外闯进了美军设立在后方的指挥部。一开始,部队并不知道这一点,仅仅以为的一个敌军部队的临时驻防地,但当30万吨各类物资展现在他们眼前时,他们傻眼了,当时担任第二十军副指导员的叶迅,回忆了当年的情况:
美国人的物资堆成了山,整箱整箱的武器装备,整箱整箱的食品衣物,冲锋枪、机关枪、火炮,什么都有。
在志愿军最缺乏的武器弹药、食物药品和御寒衣物方面,美军物资应有尽有。以食品为例,美军伙食每人每日有两份,都用一个长方体的硬纸盒装着。其中一个包括早餐和午餐,另外一盒是晚餐。早餐、午餐盒中,有主食、副食和其它物品。主食装在一个大罐头里,打开罐头后,里面有两个小罐头,其中一个装着面包或者饼干,另一个装着肉和蔬菜。一份主食的热量和饱腹感就足以维持一个人一上午的高强度战斗了。
副食的选择多种多样,有糖果、薯片、红枣、酸梅,还有果汁粉、咖啡粉、奶粉,甚至还有餐厅纸、牙签等等。许多美国士兵一顿饭根本吃不了这么多,有些因为不合口味,有些士兵则想存起来将来吃,所以浪费现象比较严重。在药品、衣物方面,情况也是如此。不得不说,当时联合国军的后勤保障太充足了,志愿军战士在那么艰苦的后勤保障之下,依然能够保持超强的战斗精神和战斗力,不得不说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二十军五十八师和六十师发现美军指挥部后,很快将其占领,将三十万吨物资悉数缴获。然而,经过长时间战斗和非战斗减员,这两个师的战斗力已经所剩无几了,能不能保住物资,是一个大问题。此时,美国第十军和南韩军队正在美军指挥部西北与志愿军大军交战,得知后方物资补给被志愿军缴获后,美军士气瞬间跌落到谷底。最终,在麦克阿瑟的命令下,美军开始撤退,撤退到海边之后,乘坐运输艇离开朝鲜。
二十军这次成功的突袭,不但缴获了大量敌军物资装备,还成功做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可谓一箭双雕。二十军军长张翼翔得知这一消息后,十分高兴地说:
我看这批物资,足够装备我们两个军咯!
战斗结束后很久,志愿军才知道,其实美军运送到朝鲜的这批物资,不止三十万吨,由于担心一旦作战失败,这些物资都会落入志愿军手里,所以美军自己动用了许多坦克大炮,已经销毁了其中一部分。然而即便如此,这些物资对当时饥寒交迫的志愿军战士,也是极其重要的战略补充。更重要的是,这些物资中包含一些美军新式装备,志愿军立即挑选了一些样本,运送回国,开始拆解,研究,仿造,进而批量生产,投入前线。在不久后的作战中,美军意外地发现志愿军用着自己发明的火炮时,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如今,抗美援朝战争已经过去了将近七十年。总有人无法和英雄们一起白头,但我们可以,只是天各一方。七十年了,如今,我们坐在电视前,书桌旁,和心爱的人或几位好友,平静地观看、聆听和诉说那段惊心动魄的往事,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但这世上从来没有理所应当。我们的岁月静好,是抗美援朝英雄们曾经的负重前行。七十年前,他们吃野草,啃树皮;他们的血和泪,在三八线上冻成冰。所以七十年后,我们可以大快朵颐,心想事成,我们可以年年有余,岁岁平安。
幸好,抗美援朝英雄们的鲜血和眼泪没有白流。每一代人都有他们的战场,每一代人也要发起他们的冲锋。只是今天的战场不再炮火连天,不再需要吃野草、啃树皮。但战场依然凶险,使命也依然重大。抗美援朝的先辈们用生命为我们筑起的墙,我们要记住,更要用生命去守护。七十年过去了,我们的奋斗没有辜负他们。但好日子,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不奋斗,也会付出代价,这一点,我们不应忘记。而了解抗美援朝历史,了解先辈们的奋斗故事并世代传颂,正是最好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