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兄长为救蔺倾宸而死,我也差点为他死掉。
他却搂着别的女人,说我只是他的责任。
我卑微求和离,他说我心胸狭隘,把我关进杂房。
而他不知,在他洞房花烛时,我在隔壁被人杀死。
1
十四岁那年,我在宫宴上救下一个与狗儿争食的冷宫皇子。
自此陪他步步青云,从落魄无依到权势滔天。
他许诺我,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我解甲弃枪,甘心为他成为后宅妇人。
每日打理庶务。
以往任人欺凌的人,一旦拨云见月,难免面临诸多诱惑。
那些趋炎附势之人,明里暗里献过无数美姬。
他皆不为所动。
我甚为欣慰,主动提出在皇室宗族中过继一个孩子,养在膝下。
在我们成亲第五载时,他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此后,他变得沉迷于享乐,骄纵恣肆。
常以商讨朝政为由,与一众勋贵出入淫乐之所。
言语之中,对那些妻妾成群的纨绔子弟,尽是艳羡。
“王爷,明日臣纳美妾,您定要过来府上喝一杯,沾沾喜气。”承安侯项睿春风得意。
蔺倾宸诧异问,“这已是你纳的第七房侍妾了吧?”
项睿轻佻,“这算什么,夏兄府中可藏着十多个各色美人呢,臣才纳第七个而已。”
他又问,“可是那镜月楼叫做菱香的西域美姬?”
项睿暧昧大笑,“正是!说来她先倾心的可是王爷您,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美人
在您身上伤了心,才不得不委身于臣。臣那正室夫人见臣每日往来青楼,便做主把菱香抬入府。”
蔺倾宸苦笑,“侯夫人宽容大度,真乃女子典范。”
丞相之子夏业礼轻浮道:“自古美人配英雄,王爷这样身份尊贵的人,合该是三宫六院享尽天下美人,实在不应活得像个苦行僧。”
项睿低声道:“夏兄所言极是,依臣之见,还是王妃在此事上过于专横,王爷这样的地位,本该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人物,怎可仅有她一个妻子。”
蔺倾宸幽叹,“她于本王有恩,专横些也情有可原。”
我垂首立于门外,僵硬如石。
苦心付出这么多年,只得专横一词。
2
夏业礼满口不赞同,“若王妃真心对王爷,更不该携恩图报,而是要尽心为王爷择出色的女子侍奉左右,多多为王爷开枝散叶。”
蔺倾宸沉吟须臾,“但愿她能早日想开些。”
夏业礼清清嗓子,“实不相瞒,臣那嫡妹对王爷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与王爷相处几个月下来,俨然害了相思病,整日盼着王爷再次相见呢。”
项睿拍手,“令妹的确是个妙人,以往只觉得她是个木头美人,近段时日瞧着不仅玲珑剔透,还才华横溢,她说的那些奇闻异事甚是精彩。”
蔺倾宸不吝赞赏,语调变得清越,“汀兰确实惊才绝艳。”
不用亲眼看,我也知晓他现在必然是眉目含情。
因为他已多次在我面前提及那女子,每次皆是陶醉其中。
我在宫宴中见过她,更见过他们的视线越过人群相碰,涟漪四起。
夏业礼附和,“舍妹不仅能吟诗作对,而且满脑子新鲜玩意儿!之前你们也见识过她自制的半自动脱水器,还有把牛乳加些甜浆放在冰鉴里做成的雪糕,以及什么牛肉汉堡和炸鸡,不胜枚举。”
蔺倾宸愉悦道:“本王最感兴趣的还是她所说的投射炮和磁石吸箭盾。”
我听蔺倾宸说过,夏汀兰对武器颇有些天赋,赞称她为奇女子。
夏业礼趁机提议,“择日不如撞日,王爷这就随臣回丞相府如何?”
项睿道:“这样偷偷摸摸算怎么回事,要臣说,既然您对夏小姐也有意,就该大大方方娶进门。届时佳人在侧,自有大把时间彻夜长谈。”
蔺倾宸没有立即回应,而后叹息道:“本王不能不顾王妃的心思。”
我摇摇欲坠,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犹记当年我为和他相守,顶着被唾弃的压力,退掉了自幼订下的婚事。
义无反顾地嫁给他。
父亲教导他、提携他,兄长亦为救他而身死。
他当时爱我至深,以性命发誓对我忠贞不渝,求娶我为妻。
唯一的妻。
我被他的深情迷了心智,竟是信以为真。
如今看来,愚不可及。
3
算起来,蔺倾宸其心地不恶。
不然当年我救下他后,父亲也不会留他在身边悉心教导。
即便是如今,他也没有真正纳妾进门。
然而,他也的确失去了本心,渐渐被荣华富贵所桎梏。
觉得一生一世一双人极为枯燥乏味。
以及不甘。
别的男子皆三妻四妾,他堂堂摄政王,岂会甘于人后?
自古男子多博爱,他亦然。
下晌,蔺倾宸随二人离开。
我生生忍住去阻拦他的脚步,拦住一时,如何拦得住一世。
回房换上简装,我戴上帷帽带着贴身丫鬟茗霜出了王府。
直奔医馆。
前几年朝廷动荡,诸皇子夺嫡。
蔺倾宸亦遭殃及,不慎被人暗中下了蛊毒,险些命丧黄泉。
此蛊出自苗疆,极为厉害。
发作起来折磨得人痛不欲生。
御医说此蛊乃是不死之身,除非引到亲近之人体内继续滋养。
否则一旦从他体内引出,他必死无疑。
蔺倾宸自幼在冷宫受过非人折磨,身子本就底子弱,不堪再受此等磋磨。
可不引出蛊虫,也会命不久矣。
而我是他最亲近之人,理所当然成了最适合接收蛊虫的人。
我怎忍心亲眼目睹他生不如死。
没做犹豫,当即让御医把蛊虫引入我体中。
我自幼随父兄习武,即便曾在战场上受过重伤,好歹比他经折腾些。
蛊虫发作时的蚀骨疼痛,我已忍受多年,这些我都无所畏惧。
唯一的遗憾就是再无法生育。
4
在医馆又经历一次痛不欲生的蛊发,我已浑身无力。
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魂飞魄散。
以往每到我发作时,蔺倾宸都会抱着我痛哭,一遍一遍肝肠寸断地唤着我的名字。
自从结识夏汀兰以后,他似乎得了失忆症。
再也记不得我每月都要承受两次此般煎熬。
从医馆回府时,途经观星阁酒楼。
我默默擦掉嘴角溢出的血渍,下意识停住脚步。
抬头望向顶楼那个雅间。
茗霜扶着我,急道:“王妃,时候不早了,咱们快些回吧,下次奴婢一定赶马车来,您身子太虚弱了。”
我抽回手臂,“你先回去,我上去看看。
雅间正掌着灯,说明里面有人。
这个雅间是蔺倾宸花重金常年包下的。
位置极佳,抬头可望到浩瀚的夜空,低头可以看到人间烟火。
很久之前,我说过喜欢在那里仰望星空。
我们曾在那里肩挨着肩,一起像两个孩子般愉悦地数星星、数人头。
傻气,却也甜蜜。
他说那是独属于我们共同的秘密据点。
我们在那里庆祝过他加官进禄,也在那里宣泄过惆怅和沮丧。
那里载满了我们这么多年来一起经历的风风雨雨。
所以,平时酒楼即便客满,只要他和我不来,店家也断不会用来接待其他客人。
而此时,我还在楼下,楼上轩窗处却有人影在晃动。
茗霜欲言又止,而后劝道:“王妃,您听奴婢一句劝,还是回去吧。此时您身子弱,不适合再看到让心绪低落的事,大夫本就说您郁结在心不利于病体。”
我牵强一笑,“无事,你先回去煎药,我稍后便回。”
茗霜又劝几句。
见我不听,她抹一把眼睛,“王妃,无论如何,奴婢只希望您身子能好好的。”
我会心一笑,“回去吧,我会小心的。”
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从侧门都走到雅间门前,可以从门缝中看到里面只有两个人。
正是蔺倾宸和夏汀兰。
5
两人并肩倚在窗台,相谈甚欢。
女子笑得张扬明媚,像春天娇艳的花儿,蕴满勃勃生机。
而我只有残躯一具。
男子亦无比兴奋,仿若邻家少年遇到心仪的姑娘,眼中含着愉悦和激动。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蔺倾宸了。
而现在与他志趣相投的人变成了夏汀兰,与他在这个雅间里开怀畅谈的人,也变成了她。
夏汀兰指着夜空说:“我知道一种观测天体的工具,叫天文望远镜。比我之前跟你说的那种普通望远镜还厉害,它可以让我们看到肉眼看不到的星团和星云,包括星座和一些小行星,还能观测到日食和月食,也就是所谓的天狗食月。”
蔺倾宸目现惊艳,“你上次做的望远镜已然很神奇,竟还有比那更好的?”
我捂住胸口,忍下欲冲出口的那股腥甜。
夏汀兰得意勾唇,“有是有,但我可做不出来天文望远镜,不过,说不定以后就能做出来了。”
她的确是一个奇女子,不仅仅是才情渊博,还懂别人所不懂的东西。
难怪会令他们赞不绝口。
蔺倾宸听得津津有味,满目痴迷地看着她。
那眼神,与他第一次见识我用百鸟朝凤枪法以一敌百时,别无二致。
只可惜,我如今这残破不堪的身子,再无法驾驭长枪了。
夏汀兰确如蔺倾宸所说,很与众不同。
她随性洒脱,不拘小节,有种江湖之人的侠气做派。
丝毫不会因为蔺倾宸是一国摄政王而畏手畏脚,忸怩作态。
他们又说了很多新鲜事。
我一直站在门外,双腿明明软得快要撑不住身体,却如千斤重般挪不开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