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八零后农村妇女,在那个饭都吃不饱的艰苦的年代,经历了我想象不到的苦难,但仍然以她独特的能量,撑起了一个普通的家庭。
1.
1983年,我的母亲出生在云南的一个小山村,在她出生前已经有了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后来又增加了两个弟弟。
在我们现在看来,养两个孩子都已经是很大的负担,但在那个年代,响应毛主席人多力量大的号召,农村普遍都是四五个孩子,用我外婆的话来说就是这么多孩子,总有一个会有出息的。
所幸我的外公是村上的干部,还有点工资能补贴家用,加上外婆经常在街子天把地里的蔬菜水果这类的拿去卖,她热情真诚,很多人都愿意在她那里买东西,因此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在我母亲还是个姑娘的时候应该是她最快乐的时候,她是家里的小妹妹,也是弟弟们的二姐姐,因为她待人很好,又勤快,所以一家人都很喜欢她,外公还在世的时候对他这个二姑娘总是念念不忘。
八岁的时候我的母亲也跟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一样被送进了学校,她聪明好学,成绩很好,经常受到老师们的表扬,外公也对她给予很大的期待。
相反,她最小的弟弟就比较调皮,经常逃课去做些偷鸡摸狗得事,由于她的两个弟弟差不多大,长得很是相似,有时候人家把他们两个认错了,导致很多冤假错案,两兄弟经常闹矛盾。
这时候我的母亲就会站出来做和事佬,化解两兄弟的矛盾,并带着他们去给人家道歉。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我母亲上五年级,这时我的二舅也上了三年级,由于平时调皮捣蛋,经常逃课,因此学习成绩很差,是老师们的头疼对象。
可能是一个平常的下午,我的母亲照常一样放学回到家,但这次家里气氛很不同寻常,外公在大板凳上坐着,一搭一搭的抽着旱烟,一屋子都是浓浓的烟味,烟雾缭绕,二舅在地上跪着,一句话也不敢说,外婆在旁边站着,也没说一句话。
母亲忙拉了外婆去外面问发生了什么,原来是二舅跟隔壁村村长的儿子又打架了,虽然平时村里的泥小子们也经常打架,但每次都是打打闹闹,也没出什么大事,最多就是嗑破点皮,家长们训斥几句也就完了,但这次不知是怎么打出火气来了。
听说当时现场很混乱,二舅拧着石板对着村长家儿子脑袋就是一石板,当场就头破血流,在场的孩子都吓坏了,谁也没有见过这种阵仗,赶紧去叫家长,把村长家儿子送去了卫生院。
二舅也被外公叫回了家一顿训斥,听外婆说外公打算让二舅退学了,反正他也学不进去,还不如回到家帮忙家里做点活。
母亲一听急了,也不管外公正在气头上,进去就为二舅求情,并说如果让二舅退学的话自己也不上学了。
此时外公正在气头上,家里的人都不敢说一句话,这个二女儿居然敢拂逆自己,当场就发话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学习好,我不敢让你退学,不想上就不要上了”,说完,烟杆一扔出门去了。
后来好像是外公亲自去道歉去了,还赔了一大笔医药费,家里很是拮据了一段时间,母亲和二舅也再也没回到学校去。
母亲也知道家里的情况很是自责,但她性子执拗,决心靠自己把赔的钱挣回来。
她每天天不亮就一个人提着锄头去荒山,到了天黑尽了才提着锄头照着月光回来,荒山上寂寞无人,只有鸟叫虫鸣。
偶尔还有几只猴子向着她扔石头,她饿了就吃点带的干粮,渴了就去山涧里接点泉水喝,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硬是靠一把锄头刨出了几亩的荒地。
后来外公看着自己的女儿满手都是水泡,瘦了一大圈,也黑了,终是不忍心,允许舅舅们去帮忙。
但母亲刨出来的地一直留到了现在,我小时假寄宿在外公家,每次去那里种庄稼的时候,外婆还跟我们讲起,这块地是我母亲一锄一锄刨出来的,那时候母亲在我眼里真是无所不能的人。
2.
母亲在家的情况很快传了出去,母亲勤劳能干,待人又好,成了很多小年轻人追寻的对象,村里时不时都有人来家里说媒,但外公都以女儿还小拒绝了,直到我的父亲家来人。
我父亲是家中的老大,家中还有两个弟弟,他是一个憨厚老实的人,对自己的父母言听计从,没什么主见,他比母亲大三岁,当时已经初中毕业,本来可以分配去黑龙江当老师,但我父亲不愿,他认为那点太远,发展不好,发下来的工资还不够自己抽烟。
我爷爷也是一名老师,会写诗,写得一手好字,在当地很受人尊敬,很是崇拜毛主席,把毛主席的画像贴在了家里最显眼的位置,经常教导我们现在的幸福生活都是毛主席给我们的,要尊敬毛主席。
我的奶奶是一个典型的封建时候的老人,在年轻的时候被裹脚的恶习残害过,对我母亲比较仇视。
我母亲的情况也传到了我父亲家里,他们认为我母亲勤劳能干,是个好媳妇的人选,就是不知道人品怎么样,但只要嫁过来可以慢慢调教。
当时我父亲正拒绝了工作分配,赋闲在家,爷爷奶奶两人一合计,就带上媒人和礼物来到我外公家。
我外公跟我爷爷第一次见面据说相当和谐,我爷爷当时颇有才华,又是小有名气的老师,我外公为人宽厚,人缘很好,性格爽朗大方,在村子里颇有威望,村里有事都会请他去做个见证。
两人当时心心相惜,相见恨晚,我爷爷在我外公家呆了三天,商量了两家人合成一家的事宜,然后在我外公的亲自相送中把好消息带回了家。
我外公当时相当高兴,他认为为我母亲选了一个好人家,我母亲以后就不会再受苦,能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但如果他知道我母亲后面的日子,他恐怕今日就不会把我母亲许出了。
十多年后我爷爷仍然十分尊敬我外公,每次跟我们提起我外公都说他有本事,有威望,但每次我爷爷去我外公家他却不太开心了,他最疼爱的二女儿在别人家受尽了委屈,他怎么还欢喜得起来,甚至有几次还闹了不愉快。后来爷爷也就再没去过外公家了。
但不管怎么样,我父亲母亲还是在锣鼓声中喜结连理了。
我母亲出嫁前我外公还特意叮嘱,到了人家勤快点,为人要好,孝顺公婆,好好过日子,只要你不做错事,为人好,没有人敢指你一个指头!我们家一定为你做主。
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后来如果不是外公的强势,不知道母亲还要受多少欺负。
母亲就这样从黄家姑娘成为了张家媳妇,从此娘家在几十里之外,再也不能随时回去,来到了陌生的环境,周围都是陌生的人,未来她又会有些什么不同寻常的遭遇呢?
3.
就在新婚后的第一天,天还没亮,公鸡才打鸣,母亲就已经被叫着起床了,奶奶吩咐她把新打的苞谷磨成面,然后蒸成包谷饭;又吩咐她把家里留了很久的半只猪脚把它烧好,在天亮前把早饭做好,然后她就又回去睡觉了,一家人就只有母亲一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劳作。
好在母亲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特别勤快,经常帮着家里做事情,这点小小的考验自然是难不住她的。一家人醒来后早餐已经做好,家里也收拾得妥妥贴贴了,但是奶奶脸色不好,好像对这个儿媳妇并不是很满意。
这些我都是后来听母亲说的,她说那时候她刚去,心里其实特别忐忑,又害怕做的不好家里人不喜欢她,她也知道奶奶是在考验她,所以就更加卖力的把所有的事做好。她以为只要自己勤快一点,对人好一点就能得到这家人的认可,但事实上,有些人并不是你对他们好,就会对你好的,甚至,做的多了,就习以为常了,认为那是你该做的。
事实上,我母亲对那家人真的是掏心掏肺的好,自从她过来,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把一家人的早饭做好,把家里收拾好,把家里的牲口喂饱,然后趁着天没亮会做些手工活,给爸爸和两个叔叔做鞋子,给爷爷奶奶做衣服,然后等着一大家子人起床去干活。
在地里干活母亲也是最卖力的那个,什么脏活累活都不怕,甚至可以顶得上一个成年男子的工作量,寨子里的女人们都喊她“铁娘子”,那时候女人勤快能干活是很受人敬佩的,加上母亲从小家教很好,待人和气,一来二去寨子里的女人们也慢慢跟母亲熟络了起来,有时候天蒙蒙亮的时候大家一起去干活,还会特意来我家门口吆喝几声,喊上我母亲一起。
但就是这样,爷爷奶奶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对这个儿媳妇不满意。奶奶会经常拿母亲喂马喂多了(那时候家里养了一匹白色的马,很神骏,又能干活,深受家里人的喜爱)浪费粮食,做手工点灯浪费煤油,吃饭吃太多了这种事来说她。甚至有几次她偷偷听到奶奶在跟爷爷说她这个儿媳妇不称职,做事太笨,尖嘴猴腮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母亲感到很委屈,于是找父亲诉苦,希望他能帮自己说说好话,让公共婆婆不要对自己有什么成见。
但就是这个平日里温和宽厚的男人,不仅不同情自己妻子的遭遇,还大大的教育了她一顿。他认为自己的父母教育他妻子是为了教她,让她少犯错,是为她好,为这个家好。他认为自己的父母是不会错的,错的是自己的妻子,是她太敏感,是她不理解父母的苦心。
“我爸妈是什么人我知道,你不要不识好人心”。他当时是这样说的。
我母亲当时应该是百味陈杂,自己一心为家里人付出,但他们始终把自己当外人,或许还不如外人,更像是家里请来的长工。但我母亲很快就哄住了自己,“或许真的是我想太多了,或许是我做的什么事让二老误会了,或许他们真的是为我好”,她这样想着,仍然一心一意的为这个家默默付出。
4.
但不出意外的话还是出意外了,原因是我母亲跟隔壁的三娘关系要好,而爷爷奶奶跟三娘家不合。
隔壁三娘本家也姓张,隔壁的爷爷跟我爷爷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算是同宗族,两家血缘很亲,在别人眼里两家本应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但不知为何,两家人却似有解不开的矛盾。
我母亲才嫁进来没多久,对于寨子里的各种隐秘还不甚了解,但她待人好,又活泼机灵,很快与寨子里的女人们熟悉起来,其中又与隔壁的三娘关系格外好。因两人年纪相当,又都是寨子里的当家小能手,各种针线活儿、家里的琐碎活计都十分熟练,她们经常在一起交流心得,一来二去话就多了起来,田间地头都经常听见她们的欢声笑语。
一天晚上,母亲像往常一样忙完伙计坐在大板凳上,准备趁着家里人都还在唠嗑的时候,接着灯光再做点针线活,这时奶奶的声音悠悠传来:“我近日来看你和隔壁的三媳妇走得很近,那个婆娘不是什么好人,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我和三姐平日里也就是聊些心得,我见着三姐不像妈说的那样坏,我觉得她人挺好的,又勤快又小巧,对我也很照顾”,母亲这样说。
“你们聊些什么以为我不知道?不就是家常里短,是不是还说我们家的坏话?我看着你就不像个好人,现在又与那三媳妇混在一起,你是我们家的媳妇,与他们家的人少接触”
母亲看了看他的丈夫和公公,两人都没有说话,但看脸色似认为是她的错。她心里一阵委屈,但又无人理解她,为她撑腰,她只好默默的低下头去,昏暗的灯光下谁也看不清她的脸。
后来母亲总是避着三娘家一家人,即使路上遇见了,也远远的绕开。
她在这个寨子里,愈发的孤独了。但如果能得到家人的认可,那也许是值得的吧。
5.
婚后两个月,母亲怀孕了。父亲是家族长子,母亲怀的是家族的长孙,按理本应百般呵护才是,但事实相反,一家人得知母亲怀孕的消息,除了父亲,没有一个人高兴的。
得知母亲怀孕后半个月,爷爷奶奶召集了全家人在一起聚会,商讨分家的事宜。
之前都没说分家的事,母亲一怀孕他们就吵着要分家,其中猫腻,心如明镜的母亲怎么会不清楚呢。但如今她刚怀孕,如果这时候分家,两个人怎么过下去?
母亲询问爷爷突然提分家的原因,又希望可以晚些再分家,至少等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再提分家的事,况且,三叔还小,还在读书,现在分家是不是太早了些。
对此爷爷奶奶说,现在老大也结婚了,早晚事要分家的,现在家里负担也重,早点分出去儿子就早点成家立业,至于老三,分家的时候照常分,他那一份二老先给他照顾着。
两个老人态度坚决,父亲又在一旁闷声不说话。母亲纵然不愿,但也只能同意。
到了分家那天,爷爷奶奶拿着锄头,石灰,带着两个儿子就去了地里。奶奶率先发话,由于小儿子还小,他的地由二老暂时帮他管着,所以离祖屋近的地就先考虑小儿子,剩下的地先由大儿子和二儿子分。
这时二叔不干了,他阴阳怪气地说,同样是儿子,咋个会年纪小的就占优势,早知道我也晚几年出生了,每天累死累活的,都是为了刨那两块烂地。
这时爷爷发话了,你说的也有道理,这块地就老二跟老三平分吧,中间种上地线(一块大的石头),以后不要闹出矛盾,但是其他的地就多考虑下老三,毕竟我们老了,远一点的地种不动了。至于老大,作为哥哥你就吃亏点,东门坡的地虽然比较远,但是地大,比老二老三的地都多出五分地来,也不算亏待了你。
这时母亲急了,她说,爸,东门坡的地你又不是不知道,才垦荒没多久,地里挖进去都是石头,能种出什么庄稼?况且我现在怀着,去地里要走上一个小时,你也多考虑考虑我们吧。
我们老张家分地,有你什么事,老大都没说话哪轮得到你插嘴,你不是在娘家的时候很能嘛,这块地也只有你才打理得好,我看就这么定了。
母亲拐了拐父亲,但他眼睛一蹬,什么也没说。分地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后面分房产母亲没有再参加,父亲分到了西厢房,二叔分了东厢房,爷爷奶奶带着三叔仍然住在主屋。
6.
这时候,家里除了张床,一个结婚时外公请人送来得大衣柜,还有分来的一口袋包谷面和半袋小麦粉还有玉米和土豆种子,可以说真的是家徒四壁。
母亲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一阵的心酸,但她毕竟是个要强的人,很快收拾好心情准备好好过日子,她决心要靠自己的双送打拼出一个富裕的家庭。
她把包谷面拿了一部分去村里换了点大豆、菜籽,自己种豆芽,种白菜,很快就吃上了新鲜的蔬菜,至于土豆种子,她舍不得吃,等到可以种土豆的时候她把土豆芽剜下来种上,然后才把剩下的土豆块做成炒土豆。
那段时间村子里时不时有外出的人回来,回来之后给家里人买了新衣服,还带来了许多新奇的玩意儿,有带回来录音机的,有带回来手电筒的,有带回来黑白电视机的。特别是录音机,听说那时候一村子的人都赶去他们家看电视,窗子外都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人。
许多村里的年轻人听说能挣大钱后都纷纷往外跑,在村里累死累活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听说去工地上挑灰、和水泥,一个月能挣二十块。
父亲也打算跟着隔壁的王伯一起去打工,但考虑到家里现在一贫如洗,甚至拿不出十块的车费,而且母亲现在怀着孕,一个人在老家他也放心不下,所以一直犹豫不决。
母亲看出了父亲的犹豫,她亲自去王伯家借了二十块钱拿给父亲,然后告诉他好好的去挣钱,不用考虑家里,家里她会照顾好,但是六个月后得赶回来,要不然到时候孩子临产她一个人没办法。
父亲出发的那天早晨母亲早早的起来为他做好了早点,把要带的东西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看着父亲他们一行人慢慢的越走越远。
从此,两人远隔万水千山,各自为生活而拼搏。
从此,纵有千言万语,但无人诉说。
从此,远在他乡,举目再无亲人。
7
我母亲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但她仍然像往常一样自己一个人早出晚归的干活,好在她种下的蔬菜已经成熟,不仅能满足自己的饮食需求,还有剩余的能拿到街上卖点零用钱,但她肚子慢慢大起来,上街也去不了了。
爷爷奶奶和二叔自从分家后就很少跟母亲说话了,虽然再一个院子里,但是基本上都没什么交流,倒是三叔有时候放学回来还会喊几声嫂子,问问她身体好不好。
又过了几个月,快到了临产的时候,父亲仍然没有音讯,母亲托人给父亲带信也没有回。一天母亲正在床边做着针线活,突然觉得肚子一阵胀痛,然后就有见血。
她慌了,赶紧大声的呼唤爷爷奶奶,但是没有人回应她,看着越来越多的血,她内心充满了恐慌。
80后的还吃不饱饭??
孩子,八零后已经能基本吃饱饭了。我是七零与六零之间的一个。
八三年是一个什么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