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述：郭王

我老爷是个剃头匠，总是挑着个剃头挑子走街串巷给人家理发。

他性格开朗，爱说爱笑人缘好，一肚子都是笑话和故事，无论到哪里扎摊子，他张口就是好听话和吉祥话，幽默中带着亲切，常常引逗得人们哄堂大笑。

十里八村的人们都喜欢他。

印象中老爷的吆喝声很是特殊，抑扬顿挫，有时候豪迈，有时候又特别婉转，仿佛唱曲的一样，节奏把握得特别好。

远远听到老爷的吆喝:“剃~~~头~喽！”

大家就能判断出来他今天心情是好是坏。

心情好的时候，老爷吆喝的声音又快又高昂，熟悉的人们就会说:“赶紧，赶紧，把娃娃们都喊回来，他老郭叔来了，今儿心情好，让娃娃们都把头剃剃。”

因为只要我老爷心情好，像那些十几岁的小毛孩子们理发都是不收费的。

心情不好的时候，老爷吆喝的声音有气无力，而且大小孩子理发还都得收两分钱的理发费。

大人们是五分。

所以有些花钱理发的孩子就会心生抱怨。

看到我爷爷就会故意羞臊他:“耶，你爹是剃头匠啊，今儿又到我们村子里剥削人了，瞧瞧，还收我两分钱呢！”

时间久了，爷爷感觉特没面子，为什么自己的父亲和别人的不一样呢？

别人的父亲要么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要么就是体体面面的生意人，可是我的父亲偏偏是个走街串巷的剃头匠，专门伺候人，讨好人的下九流！

男孩子的自尊心很强。

十五岁那年，我爷爷就不声不响地离家出走了。

他先是去县上的铁匠铺找了个学徒的活儿。

在那里干了一年多，后来就被老爷派人又给找了回来。

为了让自己的宝贝儿子收心，老爷花了大价钱，托媒人帮我爷爷说了一门亲，对方还是个大家闺秀，家里五个儿子，就这一个闺女。

这个大家闺秀以后就成了我的奶奶。

爷爷和奶奶成亲后，老爷就彻底放心了，把家里所有的事情全部托付给了我奶奶，让刚进门的新媳妇管家，他一个人挑着剃头挑子去了远方。

在家附近干活，他担心我爷爷奶奶面子上不好看，只好去了百里之外给人剃头。

老爷就是在外面游乡的时候，遇到了我姑奶奶的。

那是个冬天的下午，老爷一如往常，在村口的一户人家门前支起了摊子，忙碌了一天，并且在他家吃过了晚饭，几个人聊了会儿天。

聊天的时候 ，老爷就发现他家厢房里好像有动静，但是门却关得严严实实，从外面看不到里面。

有好几次能听到里面传出低低的声音，好像在嘶吼，但是又不太像。

老爷没有太在意，然后就收拾摊子准备离开。

主人家都在上房忙碌，院子里再无他人。

这时候老爷就听到了有人用石头敲击窗户的声音，凑近窗户能听到有人在里面，嘴里呜呜拉拉也不知道说的什么。

老爷正准备去上房叫人。

不料里面的人却叫得更大声了，是个女孩子的声音，而且她好像用头在撞击木头窗棱。

看那架势老爷心里顿时明白了。

他悄悄过去摸了摸外面的门栓，插的死死的，还没上锁，估计主家一会要过来送饭。

于是老爷赶紧对着窗户小声说了句话，说:“我晚上在村口路上等你，要是今天能出来你就出来，今天出不来的话，以后我还会过来的。”

那天晚上，老爷离去后在村外等了很久。

结果女孩到底没有出来。

第二天，老爷又让他卖针线杂货的朋友去了那个村子，同样在那家门口停了很久，慢慢才打探出了一点消息。

原来那屋里的女孩是山东人，父母双亡，她是被自己的亲叔叔卖到这边的，对象都四十多岁了。

女孩才十六岁，她肯定不愿意嫁一个那么大岁数的老男人。

才过来五六天，听说已经偷偷跑出去两次了，但是因为没地方可去，终究还是又被拉了回去。

那天晚上她肯定是听到了我老爷在外面的说话声，觉得他人幽默还亲切，应该是个好人，所以才求助于他的。

之后的几天，老爷就老是记挂着那个黑暗中的女孩，听声音她肯定是嘴里被塞了东西，不能正常说话，也不知道她到底跑没跑出来。

老爷在别的村子忙碌一天后，到了晚上他就挑着担子等在那个女孩的村口，期盼着那个女孩能自己逃出来，他才好带着她离开。

他一个外乡人，也不敢表现得太显眼了。

一连过去了十几天，老爷和他那卖杂货的朋友就天天去那个村子外面，一边打听那女孩的情况，一边悄悄等她。

直到半个月以后。

没想到还真是让他们等着了。

女孩白天趁着家里没人的时候，她偷偷溜了出来，藏在主人家废旧的红薯窖里，等天黑没人的时候才敢悄悄溜出村去找我老爷。

本来是想碰碰运气的。

没想到的是还真让她给遇着了。

老爷和那个卖杂货的货郎两个人就在村外的小路上等她。

看见两人女孩就给我老爷跪下了，说:“我可算是遇着好人了，那天你在主人家里理发，我听你说了一天的话，还听你唱歌讲笑话，还不收孩子们的理发费，当时我就觉得你是好人，肯定会帮忙救我的。”

当晚老爷让货郎朋友带着女孩先走，他把自己身上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包在一个旧手帕里，悄悄放在主人家的门槛里面。

老爷心善，寻思普通人家娶个媳妇不容易，这家人肯定也是花了大价钱的。

自己把女孩子就那么带走，让人家人财两空，以后的日子肯定也就不好过了。

后来老爷和他的朋友就准备把女孩重新送回老家，送回山东。

但是女孩子执意不走，哭求老爷收留她，哪怕一辈子不嫁人，给老爷当闺女，伺候他一辈子都行。

万般无奈之下，老爷只好收养她做了义女，这就是我以后的姑奶奶。

姑奶奶跟我爷爷差不多大的年龄。

刚到家里的时候，也曾有意于我爷爷，想和奶奶一起侍奉爷爷。

奶奶对此也没有意见。

但是爷爷不愿意，本来他对家里包办的婚姻都不满意，又如何会趁人之危娶一个外乡的弱女子呢！

为了拜托这种生活环境，爷爷最终又一次离家出走了。

这次走后却再也没有回来。

爷爷走后就跟随了一支部队，刚开始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部队。

因为他读过书有点文化，而且人也比较机灵，从军几年后就被送去了专业的学校学习，我爷爷成了一个军官。

听了解他的人说，当年爷爷可威风了，穿着崭新的呢子衣服 ，脚蹬马靴，好像是某位少将手下的参谋长哩。

再反观家里。

爷爷走的时候，我奶奶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但是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姑奶奶一直陪伴在我奶奶左右，贴身照顾着她，真的跟个使唤丫头一样。

直到奶奶把孩子生下来，也是姑奶奶伺候月子和照料孩子的。

不了解的外人都特别羡慕，说:“你家这到底是在哪里捡了这么好的一个小妹妹呢？”

姑奶奶照顾的那个孩子就是我爸。

姑奶奶帮着奶奶把我爸养到八岁，一直等不到我爷爷回来，后来才在亲戚们的帮助下，和邻村的一个年轻人结婚了。

结婚的时候，爷爷以嫁亲生女儿的礼仪给姑奶奶置备了嫁妆，隆重又风光得把她送出了门。

遗憾的是我爷爷没有回来参加婚礼。

在姑奶奶出嫁一年后的一天夜里。

大半夜的有人敲我们家的大门，老爷开门后发现外面站着一个小伙子，满脸焦急，看见老爷就问:“请问你是郭兴业吗？”

老爷回说:“是的。”

那孩子紧接着就塞给老爷一包东西，然后急匆匆告辞了。

过了好多天，我老爷才打探到消息，那天晚上，爷爷他们已经连夜撤退，所有人都去了大湾区了。

此后就再也没有我爷爷的消息。

父亲出生就没有见过他自己的亲生父亲，他是由奶奶，姑奶奶和我老爷一起养大的。

当晚爷爷托人捎回来一些生活费，还有一对儿玉镯子，以及其他金银首饰等。

一晃就到了七十年代初。

老爷年迈，早就不能出去游乡帮人剃头了，奶奶是个小脚老太太，更是指望不上她赚钱养家。

没有男主人的家庭在农村过得极其艰难。

特别是我父亲，谁见了都要嘲笑他，说他是没有爸爸的孩子。

我爸直到三十多岁都没有对象。

没人给介绍，都嫌他家里太穷，人丁单薄，父亲还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

为了孙子的婚事，把老爷愁得是茶饭不思，病重躺在床上的时候，嘴里还不停地骂着我爷爷，说都是他祸害了一家人，要不是因为他，何止于自己的孙子三十多岁了还娶不上媳妇。

老爷最大的心事就是能在闭眼前看到唯一的孙子结婚成家，最好是能再看到一代人。

经常伺候老爷的姑奶奶自然知道他的心事。

她也曾经四处托人帮忙给我爸找对象。

但是别人听说家里的情况后就都不愿意了。

直到最后，姑奶奶就想了一个主意，把她那才22岁的闺女嫁给了我爸。

这闺女以后就成了我妈。

我妈虽然和我爸是姑表兄妹，但是却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两人结婚的时候，姑奶奶一分钱彩礼也没有，还倒贴给我妈准备了嫁妆，给我爸做了新衣服，买了自行车。

因为我妈不但年轻，关键是长得特别漂亮，见过的人都说嫁给我爸太亏了。

但是姑奶奶说:“当年要是没有我爸救我，恐怕我就嫁给四五十岁的老男人了，现如今他操心孙子没媳妇，我就愿意把自己的闺女嫁到他们家，就当我回报他的恩情了。”

我爸和我妈生活得特别幸福，有了我们哥俩和一个妹妹，现在都在体制内工作。

我姑奶奶的报恩方式是不是挺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