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如果时光可以逆转。如果一切可以重来。
我愿意选择,慷慨赴死。
牺牲的人,把活下去的机会留给伙伴。
却不知道,活下去,才是最残酷的折磨。
有时候,我就在想。
若我沉浸在梦里,拒绝醒来。
是不是就能躲过,这一场噩梦。
【01】
转业离开部队,已有两年多的时间。
生活的纷扰和琐事,一直拖延着我回到那片熟悉土地的脚步。
然而,对父母的思念如潮水般涌动,让我终于下定决心踏上回家的列车。
也不知道父母会不会责怪自己,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回去看望他们。
下了火车,我换乘长途客车,沿着记忆中的小路蜿蜒前行。
每一步都承载着对家的渴望,对父母的期盼。
但当我走到家门口时,眼前的景象让我瞬间愣住。
那座曾经充满欢笑的小院子,如今只剩下倒塌的砖瓦和残骸。
荒草从砖缝中钻出,凄凉地摇曳着。
我站在原地,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闪烁,却与眼前的荒芜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一位须发尽白的大爷走近我,好奇地打量着我。
“小伙子,你找哪位呀?”
“我以前在部队,很久没过来了,向您打听一下。”
大爷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他沉默片刻,然后缓缓开口。
“小伙子,这家人……都已经不在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如遭雷击,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绝望。
我呆愣在原地,大爷看着只是摇头。
看着大爷摇着头渐渐走远,眼中一片酸涩。
使劲憋住眼泪,愣愣的站在原地。
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走向何处。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我木然地掏出手机接通了电话。
“先生您好,您已经很久没有来医院复查了,建议您尽快来院……”
“我没病,挂了!”
挂断了电话,我再次看了一眼破败的老屋残骸。
叹了口气,扭头朝来时的路走去。
【02】
回到家以后,我只是呆呆地坐着,一言不发。
许是从我眼神中猜到了什么,老婆牵住我的手问我。
于是,将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老婆。
老婆听完之后,沉默了很久。
最后只是让我去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
我看着她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甚至没有洗漱,我早早地便睡下了。
梦里,我梦到很多很多。
有新兵连时的,有刚下连队时的,还有后来进入特战队时候的记忆。
一切犹如走马观花,纷乱的记忆在眼前一直闪过。
最后定格在我永远不愿再回忆的场景。
我的战友邵一凡,牺牲的画面。
梦醒之后,浑身被汗湿透,我喘着粗气拼命的呼吸。
一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去见一见邵一凡的家人!”
去邵一凡家之前,我想着要以什么样子去见见他。
想了又想,我拿出了衣柜里军装常服穿在了身上。
戴上早已经没有帽徽的大檐帽,我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部队一样。
买了去邵一凡家里的火车票,我带着老婆匆匆忙忙的就出发了。
到了邵一凡家后,小小的院子没有一丝生气。
原本也应该充满温馨家里,莫名地溢满了悲伤。
邵一凡的爸妈见了我,脸上满是复杂的情绪。
他们只是看着我,什么话都不说,仿佛在等着我开口。
整了整常服衣领,扶了扶帽檐,我沙哑着嗓子向邵一凡爸妈做起了自我介绍。
“叔叔阿姨,我来……看一看邵一凡”
我话说完,邵一凡的爸妈明显愣了一下。
老爷子激动地要扑向我,但很快被老太太摁了下去。
邵一凡的妈妈走到我跟前,擦了好几遍眼泪才收拾好心情。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你从哪里来的呀?”
扶了扶老人有些站不稳的身形,我拉住身后老婆的手。
“我叫邵一凡,我和我老婆来看看孟星河。”
【03】
年迈的夫妻俩对视了一瞬,然后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从他们哀伤的神情里,我竟能看到一丝莫名的痛心。
“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邵一凡的妈妈发出一声惊呼,身形巨震,险些跌倒在地上。
我刚想上前扶住,只见邵一凡的爸爸已经抢先一步伸手扶住。
“叔叔阿姨,我想去看看邵一凡。”
我不敢去看邵一凡爸妈的眼睛,因为邵一凡早已牺牲,并且是因为救我而牺牲。
邵一凡的爸爸眼眶瞬间红了,他眼角落下眼泪,眼神死死地盯着我。
“真的想不起来了么?真的要去看么?”
我不明白邵一凡的爸爸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但想了想之后,还是点了点头。
邵一凡的爸妈见我点头之后,情绪莫名地变得更加失落。
邵一凡的妈妈垂着头一直哭,而邵一凡的爸爸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路有点儿远,我打个电话,就带你去。”
说着,看了我一眼后,走进屋里,捂着手机小声的打了一通电话。
但刻意压低的声音,让我完全听不清电话里讲了什么。
正当我满脸困惑的时候,邵一凡的爸爸走出立了屋子。
邵一凡的爸爸拍了拍老伴儿的后背安慰了一番,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盯着我看了许久后,最后满脸落寞地转过身去。
“跟我走吧,我带你……你们去看看。”
跟在老爷子身后慢慢走着,看着脚步蹒跚的老人佝偻的脊背,我的心里满是悲凉。
一天一夜漫长的车程,让原本就失眠已久的我,愈发地脑袋昏沉。
思绪越来越远,竟然不自觉地回想起曾经在新兵连的往事。
【04】
记忆里新兵连训练场上的阳光,每天都像烈火般炙烤着我们这群还未授衔的新兵。
我们穿着光板迷彩服,汗水与泥土交织,每个人都在为了那一道拐而拼尽全力。
每天的训练如同无尽的折磨,我们在泥潭中摸爬滚打,疲惫不堪。
然而,每次当我想放弃的时候,孟星河总是坚定地站在我面前。
他的眼神犹如寒冬中的火焰,炽热而坚定。
他甚至比新兵连的教官还要严苛,眼睛里完全容不下一粒沙子。
他的严格和坚持让我数次想要发泄愤怒,甚至私下里想狠狠地揍他一顿。
然而,当我亲眼看到孟星河被其他新兵围攻在厕所里。
他们恶言相向,劝他别再多管闲事。
我心中的像有一把火被点燃,愤怒瞬间冲破我的理智。
但孟星河却比我更快地爆发了。
他像一只愤怒的狮子,挥拳如风,将那些挑衅的人通通揍倒在地。
那一刻,他的名字在我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不同于其他战友。
孟星河为此付出了代价,被关了三天的禁闭
。
当我看到他从禁闭室走出来时,虽然脸色略显憔悴,但眼中却闪烁着更加坚定的光芒。
他坚定地对我说:“作为一个兵,绝不能抛下战友自己跑。”
然而,时间流逝,新兵连的日子渐渐远去。
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往事也逐渐蒙上了尘埃,变得模糊不清。
【05】
天空低沉,云层厚重,仿佛承载着无尽的悲伤。
风轻轻吹过,带着新旧不一的黄纸在空中翻飞。
那些舞动的黄纸,仿佛在诉说着逝者的哀愁。
墓地里,每一棵树、每一株草都在低语。
它们向来到这里的人们讲述着这片土地的寂寥。
邵一凡的父亲走在前面,一直走到一方新坟前站立。
他没有去看墓碑上的照片,反而一直将视线放在我的身上。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我看不懂的悲伤和无奈。
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最后转过头,再不看我一眼。
我走到墓碑前,凝视着照片上邵一凡有些模糊的面容。
尽管照片上的他看起来有些陌生。
但在我脑海中,他生前的模样却依然清晰。
只是曾经那个有血有肉,鲜活而又朝气的一个人、一条命。
如今却只剩下一把埋在黄土里的灰,一块贴在墓碑上的模糊照片。
时间总是无情地夺走我们珍重的东西。
夺走了我的军旅生涯,夺走了邵一凡的命。
夺走了邵一凡父母的儿子,夺走了他们承欢膝下的期许。
然后,在我们身心都被扎的千疮百孔的时候,丢给我们一地狼藉。
【06】
向邵一凡爸妈告别后,牵起老婆的手准备离开,邵一凡的妈妈拉住我的手,把一个铁盒子塞给我。
邵一凡的爸爸扭头就进屋了,只剩邵一凡的妈妈站在门外,看着我不断的叹气。
邵一凡的爸爸可能是恨我吧,恨我害的他们的儿子,年纪轻轻就寻了短见。
要恨,那就恨吧。
如果恨能够让他心里好受,我也是不介意的。
正值春运高峰,车票已经非常不好买。
大半夜的,甚至连酒店的房间都订不到。
和老婆商量了一下,就打了一辆长途出租车,一路送我们到家。
虽然价格上,几乎和买两张正价机票相差无几。
但一想到只要付了钱,就能立马回家,不用担心因为买不着票会被滞留。
好在一路上,老婆也没有因为我多花车费钱而生气。
乘坐了一路长途火车,又倒了好几班客车,好不容易才到了邵一凡家里。
拿上东西之后,一刻没有停歇,立马又坐上长途出租,直接往回赶。
往返之间的长途跋涉,让我老婆上了出租车之后,一路都躺着不说话。
司机师傅时不时就从后视镜里看我们一眼,我猜他可能以为我是个人贩子吧。
一路上,我一直帮老婆盖上我外套。
但她的睡姿实在是不太文雅,每次刚盖好的外套,又从她身上滑落下来。
而每次帮我老婆盖外套的时候,师傅都从后视镜里瞄一眼。
一直到天亮了,老婆睡醒了,我们俩坐在后座都沉默着不说话。
司机师傅松了一口气,专心致志开他的车,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07】
回到家之后,我病倒了。
因为路上一直把外套盖在我老婆身上,我着凉感冒了。
好在老婆她没有被冻到,让我稍稍感到欣慰。
因为担心会传染老婆,回家之后好几天我一直住在客房。
邵一凡妈妈塞给我的铁盒子,一直被我放在客房的书桌上。
一直等我感冒稍稍好转了一些,我才支撑着身体去打开那个小小的盒子。
铁盒子里,有一个装着二等功的勋章的盒子和一沓旧照片。
照片上有邵一凡的照片,也有我的照片,还有我们的合影和其他战友的照片。
但看着满满一盒的照片,我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仿佛曾经那些经历过的记忆,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无论我怎么努力回忆,却一丝一毫也看不清。
坐在床边,看着那盒充满回忆的照片,脑海里思绪万千。
高烧让我的意识似梦似醒,意识模糊间,我竟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或许去世的并不是孟星河,或许我才是邵一凡。
等我意识清醒后,我发现自己大汗淋漓地躺在床上。
而装着机票的盒子丢在床边,里面的机票也散落了一地。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变成了孟星河,邵一凡变成了我。
但梦醒了,我又不明白,这个梦究竟要告诉我什么。
梦里发生的事,醒了以后就忘得差不多了。
只是梦醒时,一种莫名的惶恐涌上心头,让我窒息。
梦里现实与梦境颠倒,那是一个无法觉醒更无法自拔的噩梦。
在梦里,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在迷雾中摸索。
我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但好在醒过来了,梦里为数不多的细节,也几乎忘光记不清了。
【08】
当我在家里连续躺了两天后,一位当医生的朋友敲响了我家的门。
这两天我的老婆一直都不在家,只有我一个在家里自己照顾自己。
因为老婆时常要去忙她的工作,所以我也习惯了她经常不在家。
但朋友看了我很久之后,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一个字都没提。
他只是说了句,有时间,一定要去他工作的医院,好好看看。
我不置可否,只是笑笑说,我知道了。
都说病不讳医,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本能地抗拒去医院。
看着朋友担忧的眼神,我只好满口答应,自己一定会抽空去医院。
虽然我答应了朋友,但内心深处,我仍然对医院充满了抵触。
那些复杂的医学知识和无尽的生命挣扎,让我对疾病和死亡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医者难自医,这句话不仅是对医生自身困境的描述,也象征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哀和无奈。
送走了朋友,我独自坐在家中,思考着他的话。
为什么他会用那种满是深意的眼神看着我,为什么他建议我一定要去医院看一看。
到底是我真的有什么没有发觉的隐疾,还是这疾病难以启齿需要自己去医院查明。
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心中的不安却像野草一样疯狂生长。
我决定,无论如何,我都要去医院,弄清这一切。
【09】
朋友的建议像一道魔咒,不断在我耳边回响。
“无论如何,一定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这让我原本平静的生活泛起了涟漪,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