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出生，我妈就告诉我，说小时候有个算命先生说我是不良人，活不过三十岁。
果然，二十九岁距离我三十岁生日只有一天，时值满月，我赤身死在露天的化粪池里。
杀死我的，是我从小玩到大的闺蜜，和她认识三天的男朋友。
即使我死了，她还是要唾骂我，说我不检点，勾引她的男朋友。
1
我和王语燕打小就一起玩，我们是对门的邻居，从小我们就两家跑，两家长辈也把我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
我和王语燕一样的年纪，不同的是，我比她漂亮，比她学习好，受到的夸奖比她多。
但是我从来没有为此沾沾自喜，或者打压她，让她做我的小跟班。反而加倍对她好，别人夸我说我漂亮的时候，我也会让人闭嘴，不要再说了。
在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王语燕听到别人夸我，她会生气，会不高兴。
但是我觉得不是她的错，是别人的错，为什么不连着她一起夸呢？
王语燕不待见我了，因为她还是一直没有得到夸奖。我死后，她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她妈妈炫耀，说今天回来得比我早。
“回来得早有什么用？学习不好，样样不行，除了吃喝拉撒你还会干什么？”
王语燕烦了，大喊自己的妈妈不是人。
“她这么好，你当她妈妈好了。”
这么幼稚的话，她也说得出来，要不是我知道，还以为她是小孩子。但我们已经是大学生了。
而且，她家庭比我富裕，她妈妈补习班兴趣班给她报了一堆，但是她无心学习，只想着怎么打压我。
是的，很小我就成了她的跟班，帮她打水打饭背书包。她也以有我这么一个漂亮听话的小跟班自豪。
长大一点，很多男生还是看见了跟在她身后的我，总是想通过她了解我，得到我的联系方式。
王语燕对此十分反感，她说我风骚不检点，就知道勾引男人。
可是我打扮得灰头土脸，连妆都没有化。身上常年穿着校服，老北京布鞋，就连书包都是我妈妈缝缝补补用了一年又一年的。
她呢，穿着最新的公主裙，踩着最新款的运动鞋，脸上涂脂抹粉，她哪些不比我耀眼呢？
“付晓，你看看你这张脸，你不觉得恶心吗？一天到晚柔柔弱弱的干什么？想勾引谁？”
她拍打着我的脸，怒视着我。
面对这些种种，我没有办法，因为我爸妈还依靠她爸妈的帮助而存活。
记忆涌来，脑子有些疼，我总以为，再忍忍，我就会长大，就会逃离这个地方，谁知道，长不大了，没有那天了。
王语嫣去了我家，我跟着她，她一到我家，就直接进了我的房间。
我的房间甚至都不算房间，只有一张书桌一张床，很挤。我看见王语嫣剪了我的照片，我的书，还有我的衣服。
我爸妈看见了，但是无人过问，他们只觉得，是我惹王语嫣不高兴了。
我爸妈总跟我说，对王语嫣好一点，不要跟她欧气，她爸妈是老板，我们家惹不起。
我总是乖巧地点点头。是啊，王语燕家是水产养殖的，而我爸妈只是她们家的工人。
她是小姐，我是丫鬟，我怎么敢惹她。
我还没回家，我爸妈一点都不过问，反而问王语燕饿了没有，他们做饭给她吃。
我爸妈很殷勤，想讨好王语燕。
但是他们想多了，王语燕看不起我，也看不起他们。可笑的是，他们并不知道，在王语燕的眼里，他们只是两条无关紧要的狗。
我跟在王语嫣身后，我想看她会不会愧疚，会不会有那么一刻害怕，但是她没有，她反而心安理得，对别人隐瞒我的去处。
属于我的东西，变得乱七八糟，我爸妈路过，只是看了一眼，甚至没有去看看，王语燕到底破坏了什么。
晚上八点，还没有回家，我妈想起我，提了一嘴。我爸不但不关心，反而怒从心起，说就不应该生我。
“你看看，现在这么野，长大以后怎么办，要我说，这个学，她也别上了，就一个大专，上不上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嫁人拿钱回家给我买烟抽。”
我妈不吭声，她在家里向来没有话语权，但是，她还是凌驾于我之上。
在家里，我家的地位大小是这样的，我爸大于我妈，我妈大于我，而我，是最低等的，一直被安排。
听着我爸的声音，我只觉得心寒。上大专没有用，我为什么上大专，他不知道吗？是他让我上的啊。
明明没有隔阂，现在我却觉得再也走不近这家人。
2
回到房间，看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看着我的高三班主任，喜滋滋地给我打印的成绩条。
他说，我是他教过的学生之中，最聪明最厉害的一个。这个分数，应该离开这个小地方，离开我爸妈，去外面看一看。
是啊，我六百三十二分，最后，我妈下跪逼我，让我上个大专。
只有一个原因，王语燕要上大专，我要陪着。她一个人害怕。
她哪里是害怕呢？她只是想托我下水罢了。
明明外人都看出来，这样我会很委屈，偏偏我家里人不觉得。
特别是我爸，他说女孩子，不用上这么多学，将来总是要嫁人的，学历高了，男方会嫌弃，到时候就不好嫁了。
他总是这么固执，就葬送了我的一生。
填志愿那几天，王语燕的爸妈，一直邀请我爸去吃饭，请教怎么教育出我这么优秀的孩子。我爸那几天觉得脸上有光，自己被老板赏识了，他的好日子要来了。
我也去参加过一次这种饭局，王语燕的爸妈，怕我真的去了比王语燕好的学校，一直给我爸洗脑，说本地的职业技术学院挺好的，离家里近，还能经常看见孩子，放假还能回家帮忙卖水产品。
是的，我也是王语嫣家的工人，她在吹空调玩手机看电影的时候，我在车间里面卖力打包水产品。一诶死累活赚五十块钱。
但其实凭借我的高考成绩，我可以去给我们学校的学弟学妹补课，一节课二百，只需要上四十分钟。
这个价格，对于我们这个地方来说，已经很高了。我已经试课了，阿姨人很好，给了我两百块钱。我拿着钱回家，兴致勃勃跟我爸妈说我找到工作了。
当我爸看见我手里的二百块钱，他抽出皮带，二话不说就打我。
“你一个女人，干什么一个小时赚二百块？是不是去卖了？是不是去卖了？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居然跑出去卖。”
那天，我被打得一个多月起不来床，王语燕天天以看望我的名义来看我的笑话。
“你爸一天赚一百五，累死累活，你凭什么赚得比他多啊？他一个大男人忙一天，没有你一个女人一天赚得多，你让他面子往哪搁儿？”
王语嫣的话刺痛了我，是啊，我凭什么。
在我爸眼里，我就应该跟我妈一样听话，一样废物。
他总说我不懂事，说养我没有用，说我就是浪费钱的东西，没有我，他早就跟我妈离婚了。
他喝醉酒就打我妈，打我，从小打到大，所以我很怕他。
我一直以为，只要能赚钱就好了，只要多干活就好了。
但是一点用都没有，在我爸眼里，我永远只是一个多余的人，他没有一点父爱给到我身上。
但是他对王语燕极好，买玩具买吃的，永远都是优先考虑王语燕，即使王语燕不要，他还是要把东西塞到别人手里。
可是他只是一个工人啊，又怎么会被主家的小孩看得起。他以为的那些稀奇玩意儿，在王语燕眼里，都是垃圾。
在我的记忆里，我爸总说，老板准备提拔他了，他很快就能当上小组长了，工资也会涨的。
但是，这话我听了十年，他还是没有升职加薪。脾气长了不少，本事没长。
吃过晚饭，我爸妈又到厂里加班打包水产品。
车间还是一如既往地一冷又湿。
王语燕最讨厌来这种地方，她嫌臭。但是，我在这样的车间，干了一个又一个暑假寒假。
我跟着我爸妈来到车间，以前我都是被安排在另外一个车间，又因为我是女孩，所以，我都是拿的不正式员工的工资，干着正式员工的活。
我是第一次跟着我爸妈一个车间上班。
在这群工人当中，我爸妈尤为突出。
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头发花白，弯腰勾背，长得磕碜。
更加因为，他们老。
虽然他们年纪最大，但是地位最低，只能干最脏最累的活，还不能有怨言。
小组长老是盯着我爸妈，他们稍微放松一下，爸妈就会被呵斥，被骂爹骂娘，被问候十八代祖宗。
“你说说你们两个，干这点东西都干不好，干什么吃的，能干干，不能干滚。”
我爸完全没有在家那种嚣张跋扈的劲儿，对骂他的小年轻点头哈腰，说一定好好干。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直到我看见，这个小组长下班之后，跟王语燕碰了面。
王语嫣夸男人干得好，说只要继续折磨我爸妈，她就会帮他美言几句，让他早日升职加薪。
原来，这就是社会啊。
突然我好像有点理解我爸了。
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干了一辈子，只是想升职加薪而已，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但就是一直不如意。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3
加班完，我爸妈是最后离开车间的。
王语燕家里过分到连保洁都不请，直接让我爸妈干，而且工资还逐年减少。他们只有一句话，我爸妈这么大的年纪，去哪里找工作都是会被嫌弃的，只有王语燕家里不嫌弃。
也就是这样，我爸妈一直不敢辞职。即使干得最多，拿着最少的工资。因为一旦离职，他们害怕，家里连这点收入都没有了。
以往，他们加班回到家，我都会煮好夜宵等他们回家吃，烧好热水让他们洗澡睡觉。
但是今天他们回家一看，冷锅冷灶，什么都没有。到我的房间一看，没有人。
我爸立马脾气暴躁，对我吗大喊大叫，说她养我这么一个不要脸的东西。
“别生气，你要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我爸妈不关心我，他们只想知道今天能赚多少钱，明天可以还能不能赚到这个钱。所以，就想我不回家，他们也找不到别人问，只能问王语燕。
但是今天王语燕显然不高兴，他们两个，没有一个敢去问。
“等她回来，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有本事别回来了，最好死在外面。”
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死在外面这三个字，我经常听到。好像这就是我那文化水平有限的爸爸，能想到的最恶毒的骂我的话。
这次，我真的回不来了，死在外面了。
我死在了外面，看着我的爸妈懦弱到连找我都不敢。
第二天，王语燕还是照常到我家，说找我去玩。她这一来，让我爸妈更加厌恶我，更加觉得我不听话，做的不对。
“叔叔，付晓还没回来吗？”
我回不回来她不知道吗？为什么不回来？不是她一手造成的么？
王语燕心理素质当真强大，杀害我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来我家，甚至来到案发现场，看了一次又一次。
“付晓，你学习再好又怎么样，还不是死了。我说你离家出走了，不孝顺，这辈子，你那愚蠢的爸妈都不知道你死了，还死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这就是王语燕，她一点悔改都没有。而且，在人前，她还是以前那副模样。要不是知道她是第一次杀人，我还真的以为她是杀人魔。
我跟着王语燕，看见她来到了一家很不错的精品店，挑了一块男士手表，价值四位数。
她这是要送给谁？
王语燕拿着手表，自己亲自包装，里面放上早已写好的贺卡。
“亲爱的何炜。”
何炜，那个喜欢我的男生。
王语燕喜欢他。怪不得，每次这个男生靠近我，王语燕就会对我不耐烦，我以为我做错了什么，原来不是我。
何伟跟王语燕也算门当户对，两家都是家里有厂子的人。
其实王语燕想跟何伟在一起，不用杀我的，我又不喜欢何炜。门当户对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而且，我爸妈也不会允许我跟她抢男人的。
晚上，王语燕梳妆打扮，前去参加何炜的生日。
我记得，我也受到了邀请。
这时候，我有些许期待，这个喜欢我的人，在我没有参加他生日的情况下，会不会怀疑我出事情了，会不会着急。
或许会发现泡在化粪池里面的我。
我有些期待。跟着王语燕到了聚会上，场面很盛大，是我这辈子都不能企及的程度。
王语燕把礼物捧到何炜面前，等待着夸奖。
他拿过礼物，第一句话问的就是我怎么没来。
“付晓家里很忙的，要赚生活费，我喊她来她都不来。不过，她让我给你带了礼物。当当当当，你看。”
王语燕从兜里摸出一串钥匙扣。那是我的，挂在书包上的钥匙扣，我说怎么不见了，原来被她拿走了。
而现在，钥匙扣出现在何炜的手上，他看了又看，好像很喜欢。反而对王语燕送的贵重手表不屑一顾。这让她很伤心。
背过身，她小声卒骂我，说我死了也不老实，还勾搭她喜欢的男人。
因为我不在，没来，今天的生日宴会，她顺理成章地粘着何炜，跟在何炜的后面说七说八，而我，都看在眼里。
何炜一直问，我去哪里了，人呢？
问的多了，王语燕也烦，也慌，也害怕。总是打着哈哈。
“是不是你又欺负付晓了？”
何炜一脸严肃，王语燕表情有些不自然。
“我需要欺负她吗？她什么阶级，我什么阶级？我们都不是一路人好吗？”
我记得，何炜偶然碰见过王语燕欺负我，那时候她找来混混，要对我图谋不轨。
我被侵犯了，但是无处诉说，没有人信。我说王语燕毁了我，我爸妈说我白眼狼，是王家养活了我们一家，让我不要吃饭说饭香，洗碗嫌碗脏。
那天是什么样的光景。
我的十八岁，破烂不堪的十八岁。
王语燕十八岁成人礼，在酒店举办酒席，她的父亲为她宴请四方宾客。
而我的十八岁，我的父亲跟我说，就算我真的被侵犯，也要忍着，又不是大事儿 又不是死了，这样的小事算什么？
算什么呢？算我破烂人生的一次平平无奇的小插曲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