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总骂我是白眼狼。
她说别人女儿发几万的红包,买大金链子。
而我买给她衣服护肤品,是便宜上不了台面的地摊货。
那时我创业失败,背了几十万的债。
她说的地摊货是我从伙食费里抠下来的。
后来生意渐有起色,我买车买房。
我妈让我将房子过户到弟弟名下。
“妈,我在医院准备手术。”
电话那头她不耐烦地催促:“那赶紧的,现在就出来办过户。”
1.
确诊乳腺癌后,医生让我找家属为手术签字。
“情况很严重,癌细胞已经扩散,不能再等了。”
我接过医生手中的通知单,木然地打开手机联系人。
我没结婚,也没有男朋友。
爸爸早就死了,家里只有妈妈和小我五岁的弟弟。
弟弟还在上大学。
我点开妈妈的对话框。
消息还停留在一个月前。
“赵姨说你给我买的香奈儿是假包,地摊50块两个。
人家的女儿生日发5W红包,过年送金项链,心情不好带出国旅游。
以前你没钱,我只能怨自己命不好。
现在你开公司当老板了,还用这些假货糊弄我。
严佳,你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大段大段的文字,充斥着埋怨和咒骂。
我只回复说:等公司钱到账了,你自己去商场挑,我买单。
她没有再回消息。
大学毕业后我和朋友合伙做电商,囤了一批货,最后烂在仓库里,亏了五十多万。
为了还债我同时打三份工,一天只睡四小时。
即便这样,逢年过节我也要给妈妈发5000以上的红包,或者买同价位的礼物。
朋友圈里某某的女儿给妈妈送了什么,她直接发图片给我,让我照单购买。
收到礼物后,也从不满足。
又说谁谁的女儿更有出息,更孝顺。
她唯一不比较的是我的男朋友。
我今年28,同龄人大多已经结婚生子。
然而无论别人家的女儿嫁得多好,婚礼多豪朱,她也从不催婚。
大学时有个白净秀气的男孩追了我四年。
他家境殷实,人品可靠,毕业后我带他回家见妈妈。
一进门她就没给过那男孩好脸色,一通羞辱后,男孩再没和我联系。
妈妈自己的老公和婚姻生活一塌糊涂,所以也见不得我幸福。
握着手机走到廊外的阳台。
微风送来淡淡的花香,楼下花坛一片新绿。
四月正是万物生机盎然之时,而我却正在枯萎凋零。
思索再三,我点了下呼叫图标。
嘟嘟地等了十几声后,电话那头响起她尖锐响亮的喂声。
“妈,我有事和你说。”我和她说话时,语气一直都是淡淡的。
她冷笑,随即传来一阵压低的讨论声。
我听出是赵姨和梅姨的声音,她们是妈妈的好朋友,整天说长道短。
“严佳,现在才想起和我说这事吗?”
难道她已经知道了?不应该,我在省会潭州,她还在清阳那个小县城。
“你梅姨的儿子在潭州开中介公司,他说去年你在潭州买了大房子。”
“这单你不给梅姨的儿子,买了房你也不和我说。”
“怎么?现在发达了,怕我们来找你,丢你脸?”
房子是我买的,90平米不算大,但总归有了个踏实的去处。
这几年我和朋友的电商公司有了起色,便全款买下了。
“这事以后再说,你能不能来一趟潭州,我要——”
那头传来激烈的指责声,“没心肝的东西。”“从小到大,你花了桂英多少钱?”
妈妈在她们的怂恿下,清清嗓子道:“严佳,你弟弟今年大学毕业,找工作找女朋友也需要房子,你就把房子转到他名下。”
身后的玻璃门开了,一个母亲推着轮椅上的女儿出来晒太阳。
女孩和我差不多年纪,瘦骨嶙峋剃了光头。
她妈妈把手机递到她眼前,笑着问她喜欢哪种款式。
等女孩挑好了,她从袋子里拿出彩色毛线,开始钩织帽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不奢望妈妈为我做什么,她来看我就好了。
我转过身,加重了声音道:“妈,我得了乳腺癌,在医院要做手术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我准备好安慰她的说辞,小手术,医生说治愈的机率很高。
“那赶紧的,正好你弟弟也在潭州读书。”
那头传来推椅子起身的刮擦声。
“你准备好房本和证件,我现在就来潭州,手术前一定要帮办好过户。”
2.
清阳到潭州五个小时,下午三点妈妈就带着弟弟到了医院。
她收拾得很精致,身上的针织外套是我去年买给她的,头发刚刚烫过。
弟弟低头跟在她身后,他183的个子,沉默寡言。
“严佳,你房子是不是在开发区?梅姨的儿子说那里地段好得很。”
妈妈径直坐在床沿,从包里抓出几张纸。
那包是她在菜市场买的帆布包,可能怕都是假包,所以我买的包她一个都不背。
“梅姨儿子说,你不去也行,把证件给我,然后签了这份委托公证书。”
“我和你弟弟去办。”
妈妈声音很大,同病房的人纷纷看过来。
弟弟红着脸,用手拉她的手臂。
“哎呀,你别担心你姐姐,她本事大,买套房对她来说容易得很。”
“倒是你,现在正要用钱。”
她连笔都带来了,准备得多周全啊。
小时候她送我上学,要么忘记给我做早饭,要么忘记带课本。
同学们笑我咕咕叫的肚子,老师骂我空手来上学。
然而涉及到弟弟,她一切都很上心。
“妈,你不问我身体怎么样吗?”
我又想起轮椅上那个女孩,那样的日常于我而言竟是一种奢望。
她不耐烦地将纸笔递给我。
“我在网上查过了,乳腺癌死不了人,你不要唉声叹气浪费时间。”
的确,就算没人嘘寒问暖,我也死不了。
这些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我从包里拿出手术通知书。
“你签了这个,我就在委托书上签字。”
她将纸举远些,眯着眼睛细看。
又问弟弟这写了什么,生怕我算计她。
待弟弟回答她后,才放心地签上自己的名字,严玉莹。
我也签了字,告诉她明早来医院取房本。
她看着我的LV包包,伸手捏了几下。
“你这个是正品的,很贵吧。”
谈合作需要一个拿得出手的好包,这是我唯一一个价格超100的包。
送她的那个香奈儿是我去法国出差时,排了五个小时的队,买的最新款。
国内都没有现货。
她收到时兴致缺缺,说谁谁的女儿早就给她买了。
又不知赵姨怎样看出那是假货,让她找我大发脾气。
说再多也无用,她只相信赵姨梅姨还有弟弟的话。
临走时,弟弟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我想不起和妈妈之间的任何温情时刻。
打记事起,她便要我生活自理,还要帮忙干活。
邻居家的小孩还在被家长追着喂饭时,我已经在家扫地洗碗了。
即便如此,爸爸也对我没有好脸色。
他骂我是野种,因为我是妈妈和他结婚前生的,生父不明。
我们一家靠一间小饭馆维持生计。
一辈子窝在后厨的爸爸脾气暴躁,客人给他摆脸色,他回家就拿我出气。
用鞋拔子抽,用晾衣杆打,一切东西他都可以用来折磨我。
妈妈冷眼看着,有时我哭得大声了,她还会捂住弟弟的耳朵。
只有一次,爸爸喝醉酒,半夜在我门前念叨什么。
或许是吵到弟弟睡觉,妈妈和他大闹一场,还用菜刀砍伤他肩膀。
我十五岁那年,爸爸得了肺癌,死了。
3.
爸爸下葬后第二天,妈妈就买了整套化妆品在家研究。
爸爸生前不让她化妆,甚至花哨点的衣服也不许她穿。
妈妈那时已经四十三了,然而皮肤细腻,身材纤瘦,完全看不出年纪。
饭馆的男客人经常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看。
爸死后,我更卖力地干活。
可每当我一身油烟味回到家时,妈妈和弟弟早就睡了,连门都没给我留。
我渐渐麻木,不再渴望她的关心。
第二天一早,妈妈就来取证件,弟弟没来。
她左脸有一块很大的淤青,虽然戴了渔夫帽,但依旧看得见颧骨下方高高肿起。
“怎么了?”我问她。
“酒店地滑,摔了一跤。”她拉低帽檐,不自在地环顾四周。
我把昨晚取来的房产证和合同交给她。
昨天我想让她去我的房子住一晚,她坚持要去酒店,还要去五星级酒店。
入住几分钟后,她就拍照发朋友圈炫耀,她一贯如此。
奇怪的是,她还没看过我的房子,却如此着急要过户。
正想问她,她一把拿过证件,匆匆走了。
手术定在三天后,医生说要把左侧乳房整个切除。
“这个病是因为压力太大了,情绪没有疏通,以后要对自己好点。”
“不然治标不治本。”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术前注意事项,偶尔点点头。
妈妈应该早就办好了过户手续,回清阳了。
弟弟也要上课,他本就和我不亲。
我躺在床上,心想即便我死了,也没人会挂念我。
半晌后,我决定自己签一份遗体捐赠协议。
这样至少某个陌生人还会记得我。
被推进手术室前,我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在走廊转角一闪而过。
不知是看花眼还是怎么,那身影居然有些像弟弟。
我自嘲地闭上眼,任冰凉的麻醉针插进皮肉。
醒来时是第二天上午,一群白大褂围着我。
为首的白发医生一看就资历极深。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艰难地开口。
“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肝脏,你只有三个月时间了。”
凡事我都做最坏的准备,所以听到这话并不吃惊。
“我们已经通知为你签通知书的家属,后续还可以去首都的医院继续治疗,看有什么新法子。”
我点点头,甚至还笑着感谢医生的安慰。
直到下午三点,妈妈还没打电话来。
她明明知道我活不久了,却连一句安慰也不肯说。
可能在忙着计算我有多少财产吧。
公司登记的是合伙人的名字,房产已经划给弟弟,钱全在公司账上。
她能找得到什么呢。
想到她徒劳无功的模样,我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
病房外突然一片喧闹,有个男人焦躁地喊“走开,我是她爸爸。”
随后是拳头的闷响,被打的那个人应该伤得很重,我听到围观者倒吸冷气的声音。
“你不能进去。”一个人趔趄着挡在门前,背对着我。
我认得那背影,他是严强,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