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那年,沈春樱找到我,说不要伤心,她会嫁给我,我们规划未来,相互扶持。
直到她对一个江湖游侠一见倾心。
他们不顾名声,爱的轰轰烈烈,像极了话本子里的神仙眷侣。
而我被嘲讽成俗人,只知追求功名利禄,无法体验到真正的自由。
后来,他们一个流放千里被乱剑砍杀,一个流落烟柳苦苦挣扎。
而我功成名就,娇妻在侧。
马车驶过街巷,衣着破烂的女人哭嚎着追赶,说她悔不当初。
我一言不发,只让马车走的快些,免得惊到娇妻。
毕竟,路是自己选的。
1.
带着新借来准备抄写的书籍,以及从镇上买来的桂花糕,我叩响了大门。
[大娘,春樱在家吗?]
大娘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就知道,那个叫陆青的又来找沈春樱了。
没再多问,我道了谢,默默转身。
听闻院子里的声响,手里的桂花糕也攥紧了几分。
我没忍住,向着院内张望过去。
女孩坐在板凳上缝补平安香囊,而男人蹲在一边,时不时挑逗一下。
举止之轻浮,看得我眉头都能夹死苍蝇。
而那个被我珍之爱之,唯恐再靠近一点就吓到的姑娘,被挑逗时竟毫不抗拒,甚至还往对方怀里靠。
她手里的平安香囊,本来是属于我的。
可现在,她喜欢上了陆青,那东西也不再属于我……
嬉笑打闹中,陆青的眼睛瞥了过来。
[呦,秀才,你手里的东西是给春樱的吗?]
他戏谑道:[这可是秀才准备的东西,春樱你还不快接着?]
沈春樱不悦的看了我一眼,翻了个大白眼。
[秀才又怎样?还不是个死读书的,满脑袋未来未来,一点都不懂享受当下的自由,死板又无趣,和陆郎你简直没法比。]
我忍下心头的情绪,好声劝道:
[春樱,你要注意分寸。]
传出了不好的话,男子影响不大,可女孩子是会被影响一辈子的。
哪知道,对方没有会意,反而说:
[又不嫁你,你瞎操心什么?]
2.
两人举止亲密,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在这个男女设防极大的年代,村民们都看不惯,更别说沈春樱的老父亲了。
沈春樱三岁丧母,沈父也没再娶,就把这个女儿当宝贝疙瘩似的护着。
旁人劝他,不能让沈家断了香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将来是别人家的。
可沈父说,女儿就是他的命,当着老天爷的面发誓今生不再娶。
想要说媒的也只能作罢。
而这样这样辛苦拉扯大的女儿,竟然要倾心于一个游手好闲、没房没地、空有花拳绣腿,还喜欢揩油的流氓。
沈父气呼呼的过去劝沈春樱:
[囡囡啊,你不能在人生大事上马虎啊。]
[你想想陆青能给你什么,再想想你和陆青现在已经传出了多少不好听的传闻?要是他真喜欢你,怎么可能不顾及你的名声?]
[你把陆青和宋仁比一下就知道谁才是真心了!]
胸无点墨的沈父苦口婆心的讲起了大道理,可沈春樱却油盐不进:
[爹,你居然拿陆青和宋仁比?他怎么可能比得上陆青?]
[那个书呆子,根本给不了我想要的,只有和陆青这种游侠相处时,我才真正感觉自己像个活着的人!]
[对啊,岳父大人,宁拆十座面不毁一桩婚,我和她真的两情相悦。]
说着,陆青就和沈春樱搂抱起来。
[你你你,你们,简直是不知羞耻!]
沈父冲上去想拉开两人,却被推倒在地。
[滚啊!]
沈春樱尖叫,拿起头上唯一一根素银簪子,指向自己的脖子。
威胁道:[你再阻止我和陆青在一起,我就死给你看!]
殷红的鲜血已经流出。
沈父被吓得六神无主,赶忙起身挥手:
[囡囡,囡囡你别伤害自己!爹不过来就是了。]
可沈春樱还是重重地一戳。
簪子扎在沈父的手掌上,猩红的血飙了出来。
[爹!]
沈春樱显然没想到自己下手居然这么重,刚想过去查看伤势,就被一双大手禁锢住:
[是他自找的,春樱,这事儿不怪你。]
在陆青的花言巧语下,沈春樱竟真的和他转身离开。
她喃喃道:[陆郎说得对,不是我的错。]
出门时,和听到惨叫,赶来查看情况的我相遇。
她没解释,我也没询问。
我直直朝着沈父的方向过去,就这样假装看不见毫无愧疚的沈春樱和满脸得意的陆青。
只是,心好痛。
3.
我找来了医者,血好不容易才止住。
医者说,被刺伤的手是右手,还伤到了筋脉,今后用劲肯定会有影响。
要是在养伤期间逞强干活,这只手就彻底废了。
这对一个纯庄稼人来说,无疑是场噩梦。
我垫付了药钱,又留了一些钱帛。
只要不挥霍,足够他养伤的两个月里正常度日了。
[沈叔,你也知道,我明年还要进省城考试,钱这方面着实有些捉襟见肘。]
[先告辞了,我看看,能不能把春樱找回来吧。]
我离开时,沈父用好的那只手抓住我的袖子,泪眼婆娑:
[宋娃啊,是我们家对不起你!]
[囡囡和你青梅竹马十几年,偏偏这时候……是我家对不起你!]
沈父早年再艰难都没哭过的人,现在落泪了。
可这又能怎样呢。
我想晚会这段感情慕课对方不给机会。
换个说法,现在除了陆青以外的人,在沈春樱眼里都是垃圾。
回家路上,我想了很多。
想为什么自己与沈春樱关系恶化到这一地步,我好像没做错什么事儿。
我比沈春樱大三岁,我自幼丧父,她自幼丧母。
两家离得近,沈父常外出干农活,就把女儿放在我和娘身边。
两家相互扶持,我与沈春樱也相伴长大。
小丫头活泼灵动,被两家人呵护着长大,不说千娇百宠,至少比其他人家早早下地干活、嫁做人妇的女孩们幸福。
我娘致力于让我成为读书人,她说读书才能改变命运。
我借书抄阅时,小小的沈春樱就会坐在我身边。
我告诉他们说,我不仅要自己读书,还要教春樱一起。
等长大了,我有钱了,搬到大一点的城镇里,让春樱当个女先生,教小姐们读书写字,也算是农民以外的一条出路。
沈父和我娘经常笑着调侃,要给我们定亲。
每到这时,我们两个都会羞红了脸跑开。
但二人心中默认的是,我们都很喜欢对方。
沈春樱像是小太阳,明媚,动人,孝顺,从不会抱怨生活的苦难,只会乐观的解决。
我十三岁,她十岁时,我娘因病去世了。
那时,我刚要去考童生,却因打击一蹶不振,一度自暴自弃。
是她在夜晚来到我身边,抱住我柔声安慰:
[阿仁,你不是孤身一人,你还有我。]
[我长大了就要嫁给你,成为你新的家人。以后你当官,我教女学,或者一起当对儿平凡的夫妻,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所以不要伤心了,宋婶在九泉也不希望你放弃自己。]
少女的笑容干净明朗。
[好,春樱,我这辈子绝不负你。]
在她的鼓励下,我奔赴考场。
几年内,县试、府试、院试,到秀才,一路顺利。
再加上成绩突出,被学官认可,得了公家的补贴。
我有了些名声,赚钱的法子也多了。
帮人做学问方面的活计时,自己也能趁机精进。
陪伴沈春樱的时间少了些,但未来能给她的保障变多了。
她也表示理解。
直到我考上秀才的半年后,一个名为陆青的游侠来到了乡里。
4.
还记得陆青刚到乡里时,骑着一匹黑马,配了一把还算可以的剑。英俊的外表引得乡里的大闺女小媳妇们频频侧目。
他快意潇洒,对钱财之类的事都不大在意。
他说自己叫陆青,也是无归客,行侠仗义,游历全国,走遍大好河山。
正巧前阵子有搭戏台子的讲过''游侠''的故事。
故事里的游侠不受世俗和功名利禄所扰,一身清风,在诸侯之间游刃有余,一人一剑一马走天下。
剿匪、劫富济贫、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最后在世间留名,功成身退,与一见钟情的农家女归隐山林,好不幸福。
被沈春樱拉着过去听完这故事,我只觉得荒谬。
剿了一处的匪,那游侠走得倒是干净,丝毫不害怕吸引仇恨,让人们受到更狠戾的报复。
劫富济贫,只会让更多百姓受贪官污吏的压迫,补上被劫走的空缺。
游侠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又怎么保证杀的、被教训的都是罪有应得之人?只凭借主观判断的话要律法何用?
更别提什么钱财、衣物无中生有,又一见钟情......
纯纯无稽之谈。
可我又不好坏了心上人的兴,只能和她一起笑。
我时常怀疑,要是当时的我能注意到她眼里异样的、向往的光,并及时劝阻该多好?
在这个所有男人都在谋生活、谋未来的时候,陆青出奇的像异世之人。
他告诉女孩子们嫁得好不等于幸福,只有自由才能让人幸福。
他能吃得下糠咽菜,也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他说自己只活在当下,不考虑遥远的事儿。
不少女人还是很现实的,只把那当成个笑话。
只偶尔给他些粮食,保持合适的距离。
可沈春樱沦陷了。
她是唯一一个接受了对方的靠近的人。
所以,当陆青笑着对她说出:‘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孩’时,沈春樱心花怒放。
之后,她与我逐渐疏远。
甚至说,已经到了避嫌的程度。
我在看书和赚钱几乎忙的脚不沾地时,无数次抽出时间去找沈春樱。
直到有一次,我告诉她她最近都荒废了读书,这样下去当女学夫子遥遥无望时,她生气了:
[宋仁,我以前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喜欢你这种满身世俗气的男人!]
[活在当下不好吗?享受现在不好吗?为什么非要为了将来虚无飘渺的事情而耽误了现在呢?]
[和你在一起,就算生活不差我也只觉得满身俗气,可陆青不一样,他让我感受到了自由,他让我知道在人间也可以活成桃源乡人!]
陆青也跟着嘲讽,说我追求的功名利禄只是身外之物,不能给人带来真正的幸福。
可我只觉得悲哀。
为自己,也为曾经爱的人。
5.
沈父养病期间,只能做些简单的活计。
他每天坐在院子门口,期待着他的囡囡能回来。
他不相信,不相信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会被一个来历不明男人的甜言蜜语覆盖。
可事实是,足足一个月,沈春樱真的没回来。
沈春樱和男人策马离去的情景被不少人看到了,谣言也会愈演愈烈,更别提足足一个月,若是看对眼,什么都发生了……
沈父才四五十岁,头发却在这段时间白了大半。
[宋仁,宋仁,就算沈叔求求你,你是秀才,衙门老爷再不愿意也能给你几分薄面,求你让人找找囡囡吧!]
沈父在夜里找到我,跪在冰冷的地上,一下下磕头。
女子不知廉耻给家里蒙羞,这种事儿官府是不管的,只会让人私下处理。
更别提沈父一个籍籍无名的平民了。
对方很知分寸,没有趁人多道德绑架让我下不来台,而是私下来找我,让我托人再在私下找。
对方也清楚,这种忙,这辈子我也只能帮他一次,往后再不会有开口的情面了。
而我,向衙门老爷的这次求助,也只能在未来用更大的谢意去还。
想起沈父在我们家缺衣少粮时的雪中送炭,在一群人嘲讽读书当官是做梦时仍然给予的鼓励。
我扶起他,动笔,写出了寄给官府的信。
效率很高,不出两天,人就找到了。
不过情况不太好。
得知了沈春樱二人失踪原委的沈父眉毛直跳:
[孽障!]
沈父的巴掌举起来,却始终舍得没落下,只重重的叹了口气。
那日,沈春樱和陆青骑马私奔后,到了隔壁城里。
钱财花光后,他们在街上遇到两个男人追着小女孩跑,嘴里嚷嚷着要弄死那小女孩。
他们挺身而出,见义勇为。
不问缘由,二话不说就把那两个男人打个半死昏厥,还解下那男人的钱袋,找到跑远的小姑娘,交给了她。
浓情蜜意时,官府的人把他们团团包围。
原来,那两个男人是兄弟俩,给老母亲买药的救命钱被扒手小姑娘偷走一半,又被沈春樱和陆青两人拿走了另一半。
偷钱的扒手小姑娘被抓到了,很快就无情的供出了沈、陆二人离开的方向。
他们,是被关在牢里十几天!
加上他们死活不开口自己是哪里人,只能关着。
可沈春樱被我东找西找,困难无比的托关系放出来后,却像是受了极大刺激一般朝沈父怒吼:
[你还是我爹么?我好不容易从牢里出来了,你第一件事居然是要打我,还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女婿!]
她转身面向我:
[还有你,宋仁,别以为把我从牢里救出来我会感激,这点小事对你来说微不足道,你只是想让我愧疚,回心转意吧?]
[我告诉你,我与陆郎已经行了周公之礼,你这个俗气的家伙,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沈!春!樱!]
这一字一句的爆发,是我发出来的。
沈春樱几乎瞬间毫不留情的回怼:
[吼什么吼!你凭什么生气!识相的就把陆郎也一起放出来!你知道你这种人就是陆郎这种游侠未来要砍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