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在山里见过一个奇人，此人叫冬至，当时大概有二十五六岁，是个漂亮到让我目瞪口呆的女人。用奇人来形容她不太合适，确切来说，她是个妙人。 她有种让我自惭形秽的气质在身上，也有种我无法企及的境界。关键她还那么漂亮，所以我觉得她跟大山是那么的格格不入，而她却怡然自得，享受着大山的馈赠，也守护着山野的宁静。 2000年的时候，我因为种种原因离开家乡，最初的落脚点是一座大山里。 爷们儿在山里给人干活，我在家里整天无所事事，对我来说，那是一段难熬的日子，我无时不在想念外面的生活，天天快把我憋死了。 我无法想象，如果一辈子生活在这里，将是多年痛苦的一件事。可是，为了挣钱，为了生活，又不得不忍受这一切，那种撕裂的感觉，让我每天都处于暴躁边缘。 我们住的地方叫“疙瘩沟”，往上走有个村子叫“上疙瘩”，因为在山上面，山下面还有个“下疙瘩”。 沟里没有卖东西的，平时要是想买东西，要么向上去上疙瘩，要么往下去下疙瘩。 我一般都是去上疙瘩村，因为去的时候空手，爬山不那么累，等买东西回来，虽然有负重，但却是下山，可以相对轻松些。 到了冬天，山里太冷，加上活也不多，我们计划离开去县城，等算账的日子里，我开始在附近收核桃，准备到了县城里再卖。 山里都是零星的核桃树，几户每家每户都有核桃，但是又都不多。因为收核桃，我第一次去了下疙瘩村。 我让钱迷了心，也不知道啥叫害羞，进村就喊。 村子不大，喊了几声没有回应，我有点气馁时，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个小媳妇。 她大约有二十五六岁，穿着对襟大花袄，手里拿着针线。她好奇打量我，我一看就赶紧跟她打招呼，人家话还没说，脸先红了，显得非常怕羞。 她说自己家里有点核桃，虽然不多，可也吃不完的，要是不嫌少就收走。 我当然不嫌少，说了说价格后，她转身带我去她家。 到了一户人家外停下，边上是普通石头垒起的院墙，非常低矮，大概能有人腰高。 进去后，当院里摆了口大水缸，夏天时里面应该有花，这时候却已经不见青绿。碎石块儿铺满地面，正当院里还种着一棵好大的梨树。 窑洞里摆设非常普通，有常见的火炕，靠墙放着口大水缸，最里面摆着饭桌。 灶台被抹得光亮，屋里整整洁洁，炕后面的墙上贴着张胖小子抱鱼画。 她去拖角落里放着的两袋子核桃，我则在后面打量她。 她有种让我惊艳的漂亮，肥大的花袄无法掩饰她的身材，不管从哪里看，都有种跟大山不搭的割裂感。 过完秤我没急着走，说自己太冷了，想在她屋里暖和一下。 她的羞怯感不再那么重，拿出放在灶台上的热梨和柿子邀请我，我也不知道啥叫客气，边吃边打量着她聊天。 虽然同样是女人，可是我这么看人家，仍然把她给看羞了，把脸上的头发别在耳朵后面，轻声细语回答着我的问题。 她叫冬至，二十五岁，娘家离这个村子不远，嫁过来五年了，男人一直在山里干活，自己到处挖，想发财而不得，家里的生活条件其实一般。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守着山村，不过我马上想到，她可能是没出过山，并不知道外面的繁华，所以能甘心情愿在这里住着。 实际上我想错了，人家冬至并不是没有出过山，冬至以前在外面打工，见识过城里的繁华。 那她仍然能守着大山？还如此平静过着贫瘠的生活？我没来由开始佩服她。 冬至说家的生活非常简单，果子院里就有，种了一点土豆冬天吃。偶尔会在山里捉些山鸡兔子，所以也不缺肉吃。 她平时不怎么花钱，男人在山里干活，她在家里做饭收拾，挺好的！ 日子不就是这样一天天过去的吗？冬至的脸上有种我完全不能理解的憧憬和幸福。 我一直没话找话跟她聊天，之所以赖着不走，是因为我想等她男人回来，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能让冬至这么憧憬和幸福。 临近中午时，一个男人进家，挺普通的，但笑容满面，干净利索。 他回到家就开始和面，准备开始做午饭，冬至则洗菜帮忙。 他们自己擀面条，那边面食多样，拨、削、掐、擦、抿，多不胜数，人家冬至想留我吃饭，但我没好意思。 我对冬至非常有好感，不夸张说，虽然一直住在山里，她却能给我一种仙子的出尘气质，有了她，普通的窑洞也便不再普通，像是个幸福的神仙洞。 以后我再没去过下疙瘩村，自然也再没有见过冬至。可是，这个女人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她的生活跟外面仿佛不是一个纬度，外面繁华而节奏极快，她的生活则缓慢而贫瘠，但这种贫瘠中，却又透着一种干净和宁静。 我时常会想到恬静而容易怕羞的冬至，她安静守着自己的安静，尘世繁华，跟她无关，人间诱惑，又能如何？ 很多年过去后，我才明白，冬至身上有种境界，她能守得住贫穷和安静，知道繁华而甘于寂寞，这是一种无欲无求的心态，也是一种豁达而认真的生活状态。 我佩服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女人，也很羡慕她的心态。她安静活成了很多人不理解的样子，也惊艳了山村里的时光。 冬至在我眼里是个奇人，也是个妙人，而我呢？一个满身铜臭的妇人罢了。 冬至，要一直幸福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