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眠》 窗外的雪下得绵密，像天空正把碎纸屑般的云絮撕碎了抛下来。对面楼顶的太阳能热水器最先积起一层白，像抹了糖霜的硬壳面包。我翻了个身，被窝里的暖意立刻从肩头漫到后腰，仿佛跌进一团被阳光晒透的棉花。 暖气片在墙角发出轻响，混着雪粒扑簌簌的叩窗声，竟奏出奇异的催眠曲。羽绒被像片松软沼泽，四肢陷进去就再不愿抽离。手指触到昨夜掖在枕畔的暖水袋，温吞的余热正缓缓渗出橡胶表皮，像老式熨斗熨过褶皱的床单。 楼下传来早班人踩雪的咯吱声，忽远忽近的，像是隔了层毛玻璃。我闭着眼也能描摹出那串脚印的模样：前脚掌凹陷处积着新雪，后跟拖出细碎的冰晶轨迹。而我的被窝自成结界，连寒意都化作玻璃上的霜花，只可远观。 咖啡香从厨房飘来时，雪光已经漫过第三格窗棂。瓷杯与木桌相碰的脆响惊醒了酣睡的狸花猫，它伸懒腰的弧度与被窝褶皱的纹路惊人相似。此刻连时间都蜷缩成绒球，在暖意里打着转儿融化。 忽然想起儿时大雪封山的寒假。母亲总会在炕头煨着烤红薯，棉被是晒了整季秋阳的老棉花，翻身时能听见秸秆垫子沙沙的私语。二十年过去，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我竟在蚕丝被的褶皱间复刻了那份熨帖的妥帖。 雪还在落。整个房间像被塞进松饼机里的面糊，在暖气中缓慢膨胀。手机屏幕的蓝光刺破昏暗时，我伸手按灭了它——就让这雪织就的茧房多存续片刻吧，毕竟春天来临时，连冰棱坠地的脆响都会显得聒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