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来到探春的秋爽斋,宝玉见宝钗、黛玉、迎春、惜春也在那里。探春见大家一招皆到非常高兴。宝玉说早该起社。黛玉说可别算我,我是不敢。宝玉说这是正经事,可惜迟了,大家别你谦我让的,催大家抓紧行动起来。
宝钗道:你忙什么,人还不全呢。一语末了,李纨来了,进门笑道:雅的很哪!要起诗社,我自举掌坛。前儿春天,我原有这个意思的,我想我又不会做诗,瞎闹什么,也就忘了。既是三妹妹高兴,我就帮着你作兴起来。
关于李纨的到来,薛宝钗何以知她必来,其实探春发帖并没请李纨,也不是李纨不请自来,而是薛宝钗估计到探春不会请李纨,特意去请她,而且两个人又不同时来到。这里重点分析起别号的故事。
八月仲秋天高气爽,中国文人有悲秋的传统。探春居所秋爽斋。诗社于此时此处成立。探春作发起人最为合适。迎春惜春不擅长诗,钗黛恰恰因为长于此因而不好意思提议。探春格调高雅,情趣盎然,文采斐然,志向高远,且有组织能力,所以诗社必由她发起。众人一致同意起诗社。于是就有了青春诗社,这是《红楼梦》中最雅致最靓丽的一抹。是《红楼梦》有别于其他小说最为突出的一个基本特征,把诗歌与讲故事和塑造人物形象融为一体。
黛玉说既然大家都作诗翁,把原来彼此姐妹叔嫂这些称呼改成别号才不俗。看似小提议,却切中诗社的要旨:起社并非要写出妙绝天下的诗篇,让众人能开辟一个精神园地,脱离开日常身份,纯粹以虚拟的诗人身份上场。于是,她们虽然是面对面,却如现代网络一般,给自己寻找话语表达的空间,而ID的注册,自然是首当其冲的。于是七嘴八舌地,大家就先起别号。
李纨居住稻香村,自号稻香老农,顺理成章,众人当然没有异议。探春想叫秋爽居士,宝玉嫌不雅。探春住在秋爽斋,院里有梧桐芭蕉,她对芭蕉情有独钟,说自己最喜芭蕉,自称蕉下客。黛玉想起蕉叶覆鹿的典故,就以炖鹿脯吃调侃她。打趣探春说古人曾云蕉叶覆鹿。他自称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了?快做了鹿脯来。本人比较欣赏蕉下客这个别号。因为有怀素书蕉的典故,恰合探春的书法爱好。但黛玉以蕉叶覆鹿的典故戏谑探春。故事说,郑国樵夫打死一只鹿,把它藏在坑中,盖上蕉叶,后来他忘了所藏的地方,就以为是一场梦。蕉叶覆鹿的故事告诉我们,繁荣富贵不过就是一场梦。把探春比作一只藏在坑里的死鹿,或是作者的谶语。真是分析不完的《红楼梦》。黛玉信手拈来,戏谑探春。表明黛玉博览群书,聪明而富有才气;又表现她爱说爱笑的调皮性格,黛玉不光爱哭。要作诗了,她立即变得活泼可爱,喜笑颜开。
探春因黛玉住潇湘馆,叫他潇湘妃子。这个别号可值得品味。传说中娥皇女英思念丈夫洒泪在竹上成斑,所以斑竹又称湘妃竹,如今黛玉住潇湘馆,他又爱哭,那些竹子将来说不定也会变成斑竹。潇湘妃子这个很别致的号暗示黛玉将来的命运。称黛玉潇湘妃子,既合乎潇湘馆的情景,又与黛玉的性格相吻合,的确是个极恰当的雅号,从此这一独具诗意的别号,就成为林黛玉的代名词。虽然未婚而加妃子,她也心甘情愿。只是谁知道,她的命运竟与娥皇女英相似。潇湘也是水名,黛玉有着水一般的灵性,如水一般善良和痴情。上善若水,黛玉正是这样的女子。潇湘一词美感十足,作为美的象征与黛玉相映成趣。
宝钗是向以沉稳著称的女夫子,李纨为她配以蘅芜君封号。杜衡是一种草药。不知薛宝钗是医治宝玉顽劣的苦口良药,还是与宝玉体质本性相克的毒药。芜乃杂草丛生。宝钗的行径太过自私,貌似善意的规劝,其实是为了自己,为了薛家。宝玉并不听她的。
原本叫蘅芷清芬,元妃把它改成蘅芜苑。芷为香草,在屈原的笔下香草也未为君子,杂草却为小人。作者借元春之手把个美好的芷字去掉,应该别有深意。他似乎在告诉我们宝钗没有君子风骨,不配这个芷字。
君与妃相对。有一种酒叫北大荒君妃酒。在那个男权社会,夫为妻纲,君也就为妃纲。蘅芜君这个别号也就反映出宝钗在诸人眼中的地位。
宝玉起别号的过程别有意味。善谑的黛玉未曾发声,宝钗则一反常态戏谑不断,连着给宝玉起了两个:无事忙、富贵闲人。这两个号说明薛宝钗的人生态度。薛宝钗关心人生大事,关心升官发财,关心富贵。偏偏宝玉不在乎这些。一心想做宝二奶奶,望婿成龙的薛宝钗不自在,就借机调侃。
无事忙显然指他忙于正务以外的事。在宝钗看来,除了读书做官,其他的事情都不是正务。她时刻以宝二奶奶自诩,期望自己的官人真正成为官人。而宝玉却偏偏憎恶仕途经济,骂那些做官的是禄蠹。他只喜欢在女儿堆里厮混,堪称绛洞花王。富贵闲人是宝玉生活的常态。
迎春、惜春根据住处分别叫菱洲、藕榭。后来的湘云,别号是枕霞旧友。这些人起诗号的过程,起出了命运,起出了个性,起出了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