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十岁的时候,死爹死妈的我在街头流浪。
周简给了我半块白馒头,把我捡回家养了八年。
从那之后,他每天都把自己累个半死。
他把我养大,供我上学。
可我却在上大学的时候,卷着他的钱跑了。
1
我爸大晚上喝醉酒,一脚踩空摔进小池塘里溺死了。
小池塘的水不过半米,村里人都说他活该。
我也说他活该,他早该死了。
他要是不死,下一个被打死的就是我。
他喝醉酒就爱打人,当初我妈就是被他家暴致死。
从我记事起,我妈身上就没有过一处好地方。
她那张脸上总是挂着泪痕。
后来,她实在受不了这种暴力,把我哄睡之后偷偷喝药自杀了。
醒来之后,她浑身冰凉的躺在我的身边,但她脸上却是笑着的。
她解脱了。
但我的噩梦开始了。
我爸转移了虐待对象,村里的人对我的遭遇表现的很是惋惜。
我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但从没人愿意来救我。
现在他死了,也换成我解脱了。
因为家庭的缘故,亲戚没人愿意管我。
在他们眼中,从小就爱作恶的我和我的父亲一样,肯定会长成一个恶劣的疯子。
我也不想去过什么寄人篱下的狗屎生活。
在他们想办法要把我送到镇上的孤儿院之前,我拿着我为数不多的行李逃跑了。
我跑了很久,在一个不熟悉的小城镇停了下来。
我没有钱,自然无处可去,我成为一个真正的流浪儿。
在饿了两天之后,我遇见了周简。
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不怀好意,所以对他表现出绝对的戒备心。
第二天我换了地方乞讨。
但他总能精准的找到我的所在地。
我实在是跑不动了,因为镇上的人连几毛钱都不愿意施舍给我,我又饿又累,实在走不动了。
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眼神示意他不要靠近。
谁知这一次再对上他的视线之后,他慢慢的朝我靠近。
随后从菜篮子里拿出一个白馒头递到我面前。
见我不接,他就掰了一半送到自己嘴里。
[没下毒。]
我盯着他三分钟,见他确实没有口吐白沫,我才放心的接下剩下的半块馒头。
当晚,我骂了他一晚上。
因为他实在过于抠门,只给我半个馒头,我都快饿死了。
从那之后,他变本加厉,每天都坐在远处观察我。
有时候一待就是一天。
他很像一个人贩子,在观察我身边是否真的没人,如果没人的话就会把我拐跑。
现在我有了力气,但是我不想跑了。
因为只要我待在这里,等他看够了他就会给我半块白馒头。
他直到现在还觉得,我怕他给我下毒。
但其实我每次不满,只是因为他给我的太少了。
一天下暴雨,我没等到我的半块白馒头。
我气愤的顶着纸箱子想找一个躲雨的地方,却正好装进了他的怀里。
他手边拎着刚买的菜,还有一块新鲜的猪肉。
他眨眨眼,抹去脸上的水珠,问我。
[要不要去我家里吃个饭?]
我在所有人眼里都是疯子,他是第一个会笑着和我说话的人。
2
十岁那年,我被大我八岁的他捡回家。
他让我喊他哥,我没应。
因为我觉得家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不然我不会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但他让我跟他回家,我同意了。
因为在他家里,我能吃一整个白馒头。
我在他的小土房子里待了一个月,他问我接下来要去哪。
我一脚踢走了院子里的石头。
[你不要我了,我就继续出去要饭。]
我说这话时没有多想,反正当初我妈死后,我也是靠着要饭捡破烂活下来的。
但周简听进去了。
十八岁的他身形消瘦,看起来的懦弱又胆怯。
大晚上他拿着烟酒带着我去了村长家里。
村长家的伙食很好,我想走的心落了下来,坐在桌子一角瞅着一盘小炒肉发呆。
周简给村长倒了杯酒,话里话外都说这酒好喝,花了不少钱买来送给村长的。
说罢,他一饮而尽。
身上也随之沾染上了酒气。
他游刃有余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市侩的酒鬼。
我厌恶每一个喝酒的人。
面前的小炒肉也失去的吸引力,我站起身就要走。
他仗着比我高,三两步走过来把我按在了原地,他满脸怒火,斥责我不懂事,喷洒出来的酒气令我作呕。
原来全天下喝醉酒的男人都一个样。
我想好了,他今天要是敢打我,我就拿酒瓶拍烂他的脑袋。
他一手按着我的后颈,把怀里的烟推到村长面前。
他脸上的表情又变得谄媚。
[崽崽户口的事,就烦你费心了,这孩子脾气大,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我待会回去好好教他。]
他叫我崽崽,因为我不想用我那个死爹取的名字,所以我干脆告诉他,我没名字,我就是一个野孩子。
从那之后,他就叫我崽崽。
等从村长家里出来之后,我才发现他浑身都在发抖。
[对不起崽崽,我不该带你来的,你年纪还小着呢,但我自己一个人,我害怕我说不出口。]
[没有下次了,以后我都自己解决,别生我的气。]
他一点也不市侩,他也只是一个孩子,以他的能力,他现在唯一能接触到的人脉就只有村长。
我问他为什么要给上户口,他说这样才能送我去读书。
胡说。
他明明自己都没有上过学,怎么可能会供我这个捡来的野孩子去读书?
可是半个月后,我手里确实多了一个户口本。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上不了一个户口,所以理所应当的,我是户主。
上面写着他给我取的新名字[周岳]。
他说希望我天天开心,但不能用“悦”,这不适合我。
后来他翻了好几天字典,给我取名周岳。
更难听了,但我不在乎,我不挑。
户口本捏在他手里的那一天,他早早的把我赶去睡觉。
但他却自己一个人坐在昏暗的黄色小灯泡下,把户口本翻来覆去的仔细的看。
我才发现,他偷偷把两个户口本放到了同一个皮夹里。
好像这两个户口本天生长在一起一样。
我听到我在哭,也听到他带着哭声压抑的说。
[我终于不再是我一个人了。]
3
周简也是个孤儿。
并且他从小就内向怕人,这种情况下,本来他养活自己一个人就已经很困难了。
但现在有了我,生活变得更加拮据。
为了养活我,暑假之后他把我送到学校之后,就出去打工了。
他见到人都不敢抬头说话,注定没办法在外面生活。
还不到两个月,他就连夜坐火车回来了。
但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我打了人。
那人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
病床上躺着的人是周简的表舅,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这么多年都没在周简面前露过面,现在听说周简这里要拆迁了,想分拆迁款,闲杂找上门来要养周简了。
周简都成年了。
谁看不出他们那点小心思?!
我拦着不让他们进门,把他们惹急了。
他媳妇就坐在门口撒泼,他也挺着油腻的大肚子大吼,为了他那点可怜的尊严对我破口大骂。
[哪里来的狗野种!这又不是你家!回他娘的狗肚子里去!]
[大野种带回家一个小野种,你们真以为待在一块就能翻天啦!]
虽然我妈走的早把我撇下了,但我为数不多的关怀都是她给的。
我无法承受别人在我面前这么说她。
当然,让我愤怒的更多原因是他骂了周简。
我没忍住,拿我吃饭的碗扣在了他的脑袋上。
碗里还有我自己煮的乱七八糟的菜汤。
菜叶顺着他头上流血的血液黏在他的脸上,显得画面很是诡异惊悚。
我做了件坏事。
我没能帮周简把人赶走,还赔光了他两个月的工资。
但这点钱显然是不够的。
油腻的猪头躺在床上,想要向周简索要的更多。
他们铁了心的,要周简那套砖瓦房。
他们像是察觉出了我是周简的软肋,只说一定要把我送进去。
周简没办法,给人跪下了。
这事他没让我参与,那天从村长家里出来说过的话,他全都记得。
将要拆迁的砖瓦房到底没保住。
我没缘由的生气,回去的路上忍不住骂他。
[周简,你是傻了吗?!我才十岁,他们能把我怎么着?!]
[房子说给就给,以后我们怎么办?]
他回过头,眼眶通红的看着我。
我第一次看到他这副委屈不知所措的模样,但他到底是没有哭。
[会有办法的。]
[崽崽,别怕,我会想到办法的。]
隔天,猪头出院了。
他们站在院子里打量着上了年岁的房子,风一吹就会倒的房子在他们眼中变成了香饽饽。
他们现在哪还有一点病弱模样,他们只会站在那里,颐指气使的让我们快点滚出去。
周简站在那里一句话都不敢说。
我见不得他这副窝囊模样。
我气个半死。
年少的我发不清我到底是在气自己,还是在气周简。
当晚我就偷偷拿着勉强装满半个塑料袋的行李跑了。
没遇到他之前我饿不死,现在离了他我也饿不死。
逃跑的路上路过了村长家。
平日里那个严肃却和蔼的小老头现在笑的很大声。
我的脚步慢了下来。
原来周简唯一的人脉早就被那个猪一样的男人收买了。
当初我的户口是他帮忙办的。
周简当时只给了他一瓶酒一盒烟。
对比猪头拿出来的两万块,简直是九牛一毛。
就算周简现在不同意,村长也会帮忙“说服”他。
原来他早就知道。
周简不是窝囊废,他是天底下最清醒的妥协着。
我和周简无父无母,他能找谁帮忙呢?
他只是想身边有个人而已。
真正的懦夫是我,因为我跑了。
4
我坐在村头小竹林前的石墩子上。
前段时间周简去打工,我放学后就坐在这里等他。
当然,这是我第一次等到他。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递给我一个包子。
包子还是热的。
他把手按在我身边的塑料袋上,像是为了防止我逃跑。
我又跟他回家了。
因为他给我的包子是肉馅的。
北方刚入秋的天气还不算冷,我和周简搬出来之后找了个桥洞先住着。
这里四处透风,一点都不闷热,还算凑合。
周简不敢再出去打工,他说他要保护我。
我心里清楚,是我又拖他后腿了。
他每天都把自己收拾的很干净,脸上总是带着笑,没人看得出来他是个无家可归的成年人,带着一个拖油瓶过的很苦。
他没学历,字也不认识几个,只能去做苦力。
就算从小村子里跑到了镇上,他能找到的工作也只是去工地拧钢筋。
中午那阵太阳毒的时候能晒脱他一层皮,晒烫的钢筋能烧穿他的手。
他营养不良,根本干不了重活,但他还是咬牙坚持了。
因为他说过,他要在入冬之前,带我搬进能遮风挡雨的房子里。
周简晒黑了不少,手上磨出来的茧子好了烂,烂了好。
反反复复几次,丑的连看都不能看。
但他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含着笑,好像只要有我在他身边,他的生命就有意义。
明明我和他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但他还是把我当成了他渴望有家的寄托。
我觉得,我得适当的对他好一点,他要是死了,就没人哄我睡觉了。
所以在搬家那天,我用捡废品买来的手套和药膏递到了他面前。
在他惊喜的目光注视下,我第一次觉得脸红。
[搬家礼物。]
周简傻笑几声,带在手上试了又试。
[合适的,崽崽真的长大了。]
周简那么木讷且不爱和陌生人交谈的一个人,却在短短的三天内,让筒子楼里一大半的人都知道了我送他的礼物。
我第一次感受到被这么多人夸奖的滋味,他们都在说我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知道心疼人。
我的心脏跳的很快,就算两只手捂在心口也压不住它。
我脸红的厉害。
却并不是因为害羞。
而是羞愧。
我才不是好孩子,我是留在周简身边的吸血虫,我是害得他越来越苦的混蛋。
5
我想让他过的开心一点,所以我努力变得比以前更懂事。
但我从来没有讨好过别人,我长大的家庭也从没教过我如何对一个人好。
直到一天拿着试卷找他签字的的时候,他突然搂住了我,语气里满是欣喜。
[崽崽这次进步了,比上次多考了十三分!]
[有进步就好,有进步就好,这样就能考上大学,找到好工作,不用像我一样,什么都不懂。]
我知道他在找工作的时候被人骗过。
他没文化,没见识,别人说什么他都信,为此吃了不少亏。
当时他被骗的浑身上下只剩下几块钱,却没饿着我一顿。
他没把这事告诉我,是我偷偷跟在他后面看他坐在河边偷偷发泄哭泣时偷听到的。
我真是个小偷,总能偷偷知道他很不想让我知道的事。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可开心的。
就算多考了十二分,也才二十三分而已。
但他看了会开心,我不忍心说他。
反正我偷了他那么多东西,回馈给他一点开心因子是应该的。
所以在短短的一年内,我从倒数第一,努力成为了班级前十。
没人知道我这段时间过的有多苦,周简租的房子很便宜,并且只有一个卧室。
我和他睡在一起,晚上要学习赶落下的进度时,只能等他睡着了之后轻手轻脚的跑到卫生间里握着手电筒学习。
我的眼睛很听话,这么学了一年都没近视。
周简也没发现有任何不妥。
周简脸上的笑确实更多了,不枉费我每天在厕所里淹的满身臭味。
或许是因为我学习真的有点天赋,所以我的成绩上去之后,就算我整天逃课打架,成绩也没有下降过一次。
周简对我也从未有过怀疑。
我送他的第一件衣服,就是我帮人收拾小混混挣来的。
在他二十六岁那一天送给了他。
这是我第一次送他件像样的礼物。
他穿在身上试了又试。
那个滑稽丑陋的兔子出现在他的胸口。
我以为他会一直笑下去。
谁知道在对着一个小蛋糕许愿的时候,他突然直勾勾的盯着我说。
[崽崽,以后好好上学好不好?]
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我以为我是在用我的方式帮他减轻负担,但没想到,我还是让他难过了。
我只是不想让他这么辛苦而已。
他挣的钱全部供我上学了,一件地摊上十块钱淘来的汗衫穿了三年。
近几年干工地不景气,第一个被辞退的就是力气不够大的周简。
他现在在一家小餐馆里当帮厨,小县城的工资不高,一个月也有三千五。
除去房租水电还有必要的生活开支,一个月他最起码还能剩下一千五左右。
我不知道他都藏到哪里去了。
他做的饭越来越好吃,但年纪却越来越大了。
他自己过得很苦,却把我养的很好。
有更多的人说他是我爸,我每次听到都会在心里骂他。
其实之前我都是当场出声骂出去的,但周简听了会不开心,后来我就改成在心里骂了。
小县城里他这个年纪最起码孩子都有两个了,但他却只有我这么一个不懂得怎样讨好人的混蛋。
周简背着身子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但我失眠了,
我烦躁的厉害,但我真的再没有逃过课。
我还在继续学着怎样让周简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