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了裴瑾最不爱我那一年。
裴瑾违背誓言,移情别恋,我心如死灰。
我的死本应对双方都是解脱。
却不曾想,不到一年,裴瑾抱着我的遗物,服毒自尽于我坟前。
1
“姑娘,你这是油尽灯枯之症,若再不排解忧思,任其发展,恐有性命之忧。”
我麻木的提着大夫开的药走在街上,大夫的话犹在我耳边徘徊。
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
我想起了裴瑾。
裴瑾是我为我自己挑选的夫君,如今已从默默无闻的大夫,成为京城医术高超的神医。
我嫁与裴瑾本是低嫁,但我甘之如饴。
不为其他,只为他说的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如今回想起他身上莫名其妙出现的香料味道,时不时出现的可疑红痕,以及一次次错漏百出的敷衍借口,我知道,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裴瑾,有了外室。
2
我与裴瑾的婚事是京城中的一个笑话。
我是高门贵女,他只是京中一个默默无闻的大夫。
我们的婚事可笑就可笑在是我自降身份,上赶着要嫁与裴瑾。
为此不惜与家族决裂,还害死了自己的娘亲。
京城中人人都说我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连我自己也这样觉得。
可是到如今,我早已没有办法回头。
“哇——”,想到死去的娘亲,我嗓子突然一阵腥甜,猛的吐出了一口血。
这样刺目的红色,让我突然想起我以死相逼要嫁给裴瑾的那天。
一向端着文人架子的爹对我破口大骂,娘也哭喊着求我别做傻事。
我倔强的对他们说:“女儿想要的很简单,女儿只是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爹娘为何要如此相逼?”
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是像控制不住般咳出一口鲜血,愤愤的说了一句“不要脸的东西”便拂袖而去。
直至后来我才想明白,被逼迫的从来不是我,而是我一直在逼迫他们。
3
爹与我断绝了关系,娘整日以泪洗面。
听说爹因为我的事情娘迁怒于娘,对娘很是冷淡。
我想回去探望,却被家丁轰了出来,“请小姐莫要再叫我们做奴才的为难了。”
我灰溜溜的离去,如同一条丧家之犬。
不对,我还有与裴瑾的家。
爹不要我了,但我还有裴瑾,他待我是极好的。
裴瑾见我失魂落魄的回家,担忧的上前拉住了我的手。
裴瑾知道我为何如此,他只将我拥入怀中,安抚的拍了拍我的背,说道:“阿芸,是我不好,若我能争气些,便也不会让你受那么大的委屈。”
“阿芸,裴瑾此生定不负你。”
“阿芸,你信我。”
我抬手紧紧的抱住了裴瑾,回应了他的拥抱。
裴瑾身上的草药味令我感到无比的安心。
4
冬日的风吹得我的脸仿佛要裂开。
寒风将我的思绪拉回,我用手帕擦了擦了嘴角沾染的鲜血。
沾了污血的帕子被我小心叠好放入袖中。
那是裴瑾送与我的帕子,上面绣着我最喜欢的桂花。
“桂花赠贵人”这是初次与裴瑾相遇时,他与我说过的第一句话。
繁茂的桂花开了满树,他摘了花苞最多的一支想要递给我,桂花的香气仿佛带着别样的吸引力,我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枝桂花,很香。
我不由自主吸了吸鼻子,突然闻到了街边喷香的饺子味,抬头一看,一团热腾腾的蒸汽打着旋儿消失空中。
我恍惚记起今日是冬至。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家中。
“派人去告诉裴瑾,说我今日有要事找他。”
5
深夜,裴瑾姗姗来迟。
他掸了掸披风上的残雪,我隐约瞧见,他的腰间佩戴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荷包。
见我穿戴完好并未梳洗,他似乎并不意外。
是了,这么多年了,我已经习惯了等他。
“冰天雪地的怎么炉子也不生一个?”他自顾自地收拾完自己,仿佛察觉到有些冷。
他朝手心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手,他哈出的气也迅速消失在空中,跟白日我在街上看到的食物蒸汽一样。
“你怎么才回来?”
“今日李员外家的小姐犯了热症,李员外年岁已大,又就这么一个爱女,他实在是心疼的紧,苦苦哀求我缓解李小姐不适之症,却是无法脱身了。”
我轻轻应了一声,“如此…我今日寻你…”
“我今日有些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阿芸你也早些休息。”说罢,他便和衣睡去。
我动了动腿,准备起身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没发觉双脚早已冻得毫无知觉。
我回头看着他的睡颜,“裴郎,你的新荷包很别致。”
“……阿芸你说什么?”裴瑾似乎快要睡着。
“没事,我说我想吃饺子。”
6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裴瑾的新荷包上绣的是鸳鸯戏水图。
裴瑾是个含蓄内敛的人,很少张扬感情之事。
从前新婚时,我曾亲手绣了一个鸳鸯交颈的香囊赠予他,他虽喜欢却从不示人。
“阿芸,我知你心意,只是我时常出诊,佩戴这样的荷包,怕难免被人笑话,况且我不喜香料,若是装入一些安神的药材会更好。”裴瑾小心向我解释道。
“若你喜欢,回头我配一些安神驱虫的药材为你制成药囊带在身边可好?”
我幸福的答应了。
从此,他便时常为我制作药囊佩戴在身边。
我低头将腰间的药囊取下来,这个药囊因佩戴的太久已经有些变形了,曾经丰满可爱的外形,如今也变得干瘪难看了起来。
我已记不清裴瑾有多久不曾为我制作过药囊了。
胃部开始疼痛,大夫说我已病了很久,若是心情不好,这个地方便会疼痛。
我突然觉得很难过,我的丈夫明明是京城中医术最高超的大夫,可他却察觉不到自己最亲近的妻子其实已经病了很久。
7
药罐里扑腾的药汁泛着一股酸涩的味道,氤氲的热气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眨了一下眼睛,一颗硕大的泪水撞进了药汁里。
昨天那碗没有吃到的饺子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往年冬至裴瑾甚至会亲自为我包饺子。
只是往日的幸福甜蜜,如今只剩下了药味的苦涩,正如我与裴瑾。
我叹了口气,感觉胃又有些疼。
厨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我知道那是裴瑾。
我不想让裴瑾知道我在喝什么药,倔强的不去想我与裴瑾多年来的相守,到头来其实只是个笑话。
就好像假装不知道,就没有任何事发生。
药汁滚烫无法入口,情急之下,我将药通通倒掉了。
裴瑾进来,只看到一团还未来得及消散的热气。
“阿芸,你在喝药吗?身体不适,为何不与我说呢?”
我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在清洗药罐子。”
裴瑾没有说话。
我低着头也没有动作,恍然间发现裴瑾将腰间的荷包取下了。
“阿芸,我突然想起,你昨日找我似有急事?”半晌,裴瑾问道。
“……昨日冬至。”
8
我最终还是没有吃到那碗饺子。
裴瑾知晓原因后,急忙说要立刻为我做一碗饺子。
我说我不想吃了,收拾完药罐子,我绕开裴瑾便离开了。
他不明白,我想要的并不是那一碗饺子。
新婚时,我没有从娘家带走一样东西。
徒然抛弃富贵,生活得并不容易。
那年冬天,裴瑾为我包了一顿了饺子。
我一口咬开,里面竟然是一颗哄孩子吃药的蜜枣。
“好甜。”我惊喜的看着裴瑾说。
裴瑾看着我笑了笑:“阿芸,我以后定给你比这蜜枣还甜的生活。”
后来公主生母得了急症,太医院无法诊治,提议可向民间集思广益,寻求办法。
我向公主举荐了裴瑾。
裴瑾用他父亲传授给他的民间偏方,治好了娘娘的病,一举成名。
他拒绝了皇宫的橄榄枝,说自己一介草民,难堪大任。
回来后,他对我说道:“阿云,我只想时时与你在一起。”
裴瑾,你可还记得你曾说过的话?
9
今日是娘的忌日。
我亲手做了几份娘生前爱吃的糕点。
将糕点放在娘的坟前,我抚了抚娘的墓碑,将头靠了过去。
娘是被爹的妾室害死的。
当年我一意孤行,非要嫁与裴瑾。
我爹自觉我失了身为官家嫡小姐的身份,自甘堕落,下嫁于人,加上我擅自悔婚,他更是觉得我让他在同僚那里丢尽了脸面。
我走后,爹认为是我娘没有教好我,爹对娘疾言厉色,就连妾室也欺负到了娘的头上。
爹对娘谈不上宠爱,但也一直相敬如宾。
偶尔有姨娘不安分,闹到我娘面前,我娘也不会严惩,娘知道姨娘能有这么大的胆子,那都是爹默许的,她能做的也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爹不会记得娘每一次的生辰。
我很会做长寿面,那是专门为娘学的。
娘吃着长寿面夸我懂事,可是娘笑着笑着就哭了,我记得,她说摸着我的头说,“芸儿,你以后一定要找一个一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的夫君。”
娘的脸模糊在长寿面氤氲的热气中。
“娘,他是这么说的,他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信了。”
可是他没有做到。
“娘,女儿好想你。”
10
我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看见裴瑾一个人坐在厅中,没有点灯。
天色渐晚,昏暗的光线照在裴瑾的脸上,显得有些阴沉沉的。
我走近两步,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
以及那股时不时出现的熟悉的甜香。
他又去寻了那个女人。
裴瑾从我进门时便一直盯着我,我有些不自在,那个熟悉的香味也刺激得我想立马离开。
突然,裴瑾拉住我的胳膊,将我扯了过去。
“你干什么!”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有些生气的说道。
他将我扶好,仍然盯着我没有说话。
裴瑾的双眼生得很好看,此时湿漉漉的,泛着些不正常的红。
我看着他的眼里印着我淡淡的影子。
回过神来,我站好起身试图挣开他的手。
这个动作似乎令他感到极其不悦,他捏着我胳膊的手收得更加紧,然后猛地一下将我扯入了他的怀中。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他便一下子用嘴堵住了我的唇。
“阿芸……阿芸……我想要个孩子……给我生个孩子……。”
11
孩子。
以前我与裴瑾不是不想要孩子。
并且我们有过一个孩子。
不过当时沉浸在娘亲去世的巨大悲伤中,那个孩子并没有保住。
自那时以后,我的身子便被伤了根本。
在失去娘亲和孩子的双重打击下,我的身子越来越差,从此以后也再未有过身孕。
但是在子嗣上,裴瑾并未在我面前表现出什么执念,不知今日为何会如此的反常。
……
裴瑾还在忘情的吻着我,手也开始解我的衣带,我一把推开他。
闻到他身上沾染的香味,我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清醒点了吗?”
他的头被我打得歪在一边,半晌,他用舌顶了顶被打的那一边脸,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
“阿芸,我很清醒。”
他突然如猛兽般向我扑过来,我转身想要逃跑,他却一把拉住我,我将我拦腰扛在肩上。
我疯狂地挣扎起来,只听见他又说了一句,“阿芸,我很清醒。”
他惩罚般的将我重重摔在床上,掐住我的脸又吻了下来。
我被他摔得七荤八素,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床上。
等我缓过神来,已经为时已晚了。
12
身体感到疲惫不堪,思绪却很无比清晰。
裴瑾在一旁沉沉的睡着。
我看着裴瑾的侧脸,想起了初遇时他为人义诊的场景。
裴瑾生了一幅儒雅亲和的相貌。
这样的相貌让人很容易感到亲切和信任。
记忆中那双为人义诊时露出的洁白而骨节分明的手,与赠我桂花的手相重合。
我的脑海中又响起他浅笑着对我说的那句“桂花赠贵人”。
桂花犹在,贵人已死。
裴瑾,你不该如此待我。
“阿芸,你盯着我干什么?”裴瑾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裴瑾竟然是在装睡。
我强装镇定的想要翻身起床,却被裴瑾从身后紧紧抱住。
“阿芸,你别走。”
裴瑾靠近我时,我又闻到了那股鸳鸯荷包似有似无的香味。
“放开我。”
“我嫌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