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

名中各取一字，成就《金瓶梅》。

但《金瓶梅》里的人物，远远不止这三位。

久闻《金瓶梅》大名，三十几岁终于翻开第一页，直到一百回落幕，人马四散，才发现此大名非彼大名。

从前是何大名？

流传几百年的淫书一部。

而如今真正读过呢？

茫然四顾，只觉悲凉。

为什么悲凉？

因为金瓶世界，正是千古不变的真实世界。

这世界，何曾变过？

01

《金瓶梅》讲了个什么故事？

山东省东平府清河县，开生药铺的富户西门庆，在迎娶六房妻妾，同时官至五品，人生到达巅峰，又迅速坠落的故事。

世间所有的坠落，都和死亡有关。

所以《金瓶梅》是一部死亡之书。

故事开头，先是西门庆十兄弟之一的卜志道死了，但为了结拜时整齐，就叫来邻居花子虚补上了这十分之一。这花子虚，正是李瓶儿的丈夫。

而后交代，西门庆的原配夫人陈氏过世，补上了吴千户之女吴月娘。

随后，西门庆的第三房妾室卓丢儿因身子怯弱病故，发送了当，心中不快时，他慢悠悠走过县西街，不想被楼上的一根叉竿打到了头。他抬头正要骂，却因妇人的美貌酥了半边身子，他笑嘻嘻讨好，走到旁边的茶坊打听，才知这美妇人正是潘家老六，叫金莲的。

金莲一句，大郎，该吃药了，就成了武家的未亡人。

未亡人潘金莲于三个月后，被一顶轿子草草抬到了西门府，成了西门府的第五任妾室。

为什么成了第五任？

就在西门庆勾搭上潘金莲的三个月里，并没有闲着。

他先是娶了大他两岁的富婆兼寡妇孟玉楼，补上了第三任的空缺，继而又收了厨娘孙雪娥作第四任，直到潘金莲来时，她只能排第五。

西门家给潘金莲配了贴身的丫鬟，名唤庞春梅。这春梅，正是在西门庆死后，整部书的核心所在。

然后花子虚被气身死，李瓶儿嫁入西门府，成了六娘。

到此，西门府排排座——

大娘吴月娘，二娘李娇儿，三娘孟玉楼，四娘孙雪娥，五娘潘金莲，六娘李瓶儿。

主要人物踏着尸身而来，至此全部就位。

所以金瓶世界一开头，就已经布满了死亡的气氛。

但那时，无论是局内人还是局外人，几乎都没能察觉。

为什么？

因为它太热闹了。

02

《金瓶梅》是一个以热烈开头的故事。

故事一上来，西门庆就拽起清河县的浮浪子弟们，热结了十兄弟。

他遇到潘金莲，先是身子酥了一边，继而天雷地火，燃起腾腾性致。

遇到李瓶儿，又被李瓶儿白嫩嫩的皮肤迷倒。

去勾栏处，包了妓女李桂姐。这李桂姐，与他的二房李娇儿同出一门。

无论是下人的漂亮媳妇，还是县里擅长风月的中年妇人，甚至是远道而来的同性小厮，西门庆从来都是兴味盎然，一个都不肯放过。

然后他热热闹闹地将生意扩大，不仅垄断了清河县的生药市场，还开起了绸缎庄、绒线铺。高利放款不在话下，他甚至让唯一的女儿与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杨提督的陈姓亲家做了联姻，后来又攀上了一人之下的蔡京蔡太师，做了蔡太师的干儿子，讨了个金吾卫副千户，官至五品，成了衙门里的体面人。

西门府扩了园子，收了房子，亭台楼阁，竹柳珍奇，每天府中迎来送往，达官贵人踏破了门。

内有娇妻美眷，外有一呼百应，好一派人生的风光景象。

风光佳境处，还有一个儿子做点缀。

西门庆与许许多多的女性有过肌肤之亲，但却无奈子嗣稀薄，后继无人。

直到李瓶儿来，还带来了他唯一的儿子官哥。

这是西门庆人生的巅峰。

直到这里，《金瓶梅》的故事都是花团锦簇。

03

官哥之死，是整部《金瓶梅》的转折点。

从这里开始，悲凉的气氛越来越浓。

官哥活了多久？

一岁多一点。

在张竹坡的书批中，曾数次点出。官哥为鬼胎。

何为鬼胎？

丧命人花子虚之胎。

而花子虚，是来索命报仇的。所以官哥死掉不过几个月，李瓶儿血崩而死。

又不过百天，西门庆因酒色过度，肾水竭虚，在床上哀号了七天，气绝身亡。

西门庆死亡的同时，他的遗腹子，吴月娘腹中的男胎坠地，取名孝哥。

而这孝哥，正是西门庆的转世。他将在15年之后，于永福寺得普静禅师点化，幻化而去。

西门庆死后一年，潘金莲因与西门庆独女之婿陈敬济奸情，被吴月娘赶出了西门府，重新回到了昔日媒人王婆手里。

没多久，武二郎获大赦，重新回到清河县，将潘金莲挖心剥皮，取下头来，祭了亲兄，投奔梁山而去。

西门府中，二娘李娇儿早已重回勾栏，干起了老本行。孙雪娥死了，李瓶儿死了，潘金莲死了，三娘孟玉楼再次嫁人，并且幸运地觅得良婿。

整个府院，再无贵人登门。只留下一位无能无才的吴月娘，守着孝哥过日子。

而西门府败落之际，却是庞春梅兴起之时。

当初庞春梅因潘金莲与陈敬济的奸情，被率先赶出门。却不想卖到了守备府。

周守备万分喜欢，加上府中大娘瞎眼，二娘无能，反而抬举了春梅。以至正室死掉，庞春梅补了空缺，成了真正的周奶奶。

周守备一路升迁，周奶奶扶摇直上。直到生了金哥，出门熙熙攘攘，又是熟悉的繁华景象。

繁华之巅的庞春梅再登西门府，重游旧家馆，不免洒泪，又忍不住得意。

只是这得意又不多时——周守备战死沙场，庞春梅更加肆无忌惮。

没多久，庞春梅就因纵欲，死在了情人的床上。

04

《金瓶梅》究竟讲了个什么故事？

开篇处，兰陵笑笑生有言：

单道世上人，营营逐逐，急急巴巴，跳不出七情六欲关头，打不破酒色财气圈子。到头来同归于尽，着甚要紧！

在这世间，无非或财或气，或一并而来，成了气候，酒色自至。

而财尽人亡，才能见世态炎凉处，风流云散，各奔东西。

金瓶世界西门府如此，红楼世界贾家亦如此。

乃至四大家族，自古以来，无一不是如此。

但如果让西门庆再活一遍，让潘金莲再活一遍，他们会有其他选择吗？

他们会不贪那一蹴而就的财，不贪那转瞬即逝的欢吗？

不会。

所以《金瓶梅》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此。

它写死，又写生。生到繁华处，又归于死。

生灭循环，才是世间运行的法则。

只是，死是你去死，生由别人生。

清河县西门府的短暂繁华，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片段。

西门府之前早就有过，西门府之后，无非换成了东门北门，也依然源源不绝。

繁华总会落幕，繁华又将再次兴起。

而人之可怜，就在于你只能处在一个小小片段里。

你走不出更大的世界，也逃不开运行的法则。

《金瓶梅》最后，西门孝哥被幻化而去，吴月娘认了从前西门庆的贴身小厮玳安做干儿子，从此清河县多了一位西门大官人，名唤西门安。

而吴月娘，得六十岁，善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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