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杀赵家的是晋君,屠岸贾不过是顺势而为、从中渔利罢了。《赵氏孤儿》传奇色彩的背后,是春秋时期的礼崩乐坏,是传统诸侯收回君权的极端化尝试。
晋国是春秋时期的第一强国,但也是破坏规矩最为严重的诸侯。所谓的“曲沃代翼”事件,晋国宗室曲沃武公攻入晋国都城,灭掉晋侯、自己取而代之,开创了小宗篡夺大宗的先河,公然挑战延续了数百年的周朝宗法制。因此,这也被视为“礼乐崩坏”的重要标志。
为了防止此类事件重演,曲沃武公(晋武公)之子晋献公在位期间,屠杀了几乎所有可能与其争权的晋国公子,并且取消了诸侯国由宗室参政的传统,改为重用异姓士大夫辅政,即“不用公族,任用卿族”。
这种体制的优点显而易见。
其一,士大夫权力提升,但相对与公族,这些人没有将政权据为己有的法统,国君地位更稳固;
其二,相较于公族的世卿世禄制,对于士大夫可以量才录用,且能视实际表现予以褒贬,因此诸卿无不竭力表现、建功立业。相对于那些严守传统宗法制的诸侯,晋国的执政效率更高、更具开拓进取精神,这也是春秋时期晋国长期制霸中原的组织性因素。
但凡事都是两面的,这种权力外放的机制,需要国君具备较高的驾驭手段、形成较好的制衡体系;否则,君权的衰落将称必然。
赵氏就是首个对晋国君权造成冲击的家族。
“赵氏之先,与秦共祖”,周幽王时期,赵叔带去周入晋,赵家开始在晋国扎根,宗族日渐旺盛。
晋献公时期,赵夙在降服霍国的过程中崭露头角,获赐耿地为封邑;
赵夙之孙赵衰(cuī)实现了家族的跨越。晋国公族内讧,赵衰死心塌地陪着公子重耳逃往翟国。在这里,他们戏剧性地成了亲戚:翟君获得一对年轻姐妹,便把年少的许配给重耳、年长的嫁给赵衰。两人患难与共,总计逃亡了19年才回到晋国,随后赵衰以原大夫的身份主持政务、辅佐重耳(即晋文公)称霸中原;
赵衰死后,他与翟国女子所生的儿子赵盾成了家族的继承人。正是这个赵盾,一手将赵氏的权力带上了顶峰,但也给家族带来了灭顶之灾。
赵盾不仅继承了家族的领导权,也继承了掌管晋国朝政的大权。两年后,晋襄公去世,赵盾拥立年幼的太子夷皋为国君,是为晋灵公。从此,晋国大权越发集中于赵盾之手。
随着晋灵公年纪渐长,不愿坐视赵氏继续把控朝政。他曾设下埋伏,试图以恶犬和刺客除掉赵盾。但戏剧的是,当时他手下有个御厨名叫示眯明,过去落魄时曾经受过赵盾的一饭之恩;为了报答这一恩情,此人竭尽全力击杀恶犬、击退刺客,成功掩护赵盾逃脱。
就在赵盾正在外逃期间,他的弟弟赵穿弑杀了晋灵公,改立晋襄公的弟弟黑臀为国君,这就是晋成公。赵盾又回来主持国政,但身为正卿,他包庇自己的族人公然弑君,因此史官把这账归到了他的头上,留下了“赵盾弑其君”的记录。
晋景公时期,赵盾去世,其子赵朔承袭爵位。
晋景公三年(即公元前597),赵朔与楚庄王交战、立下大功,并且娶了晋成公的姐姐为妻,可谓春风得意、妥妥的人生赢家。
但所谓“大权不可久执,大威不可久居”,长期居于晋国权势的顶端,让赵国成了晋国的众矢之的,不仅晋君不甘坐以待毙,其他士大夫家族也试图取而代之。
随着双方博弈的激化,当初受灵公的宠信、如今被晋景公任命为司寇的屠岸贾,成了“为君分忧”的最佳人选。同年,他以追查当初晋灵公被弑案为名,带领军队屠灭了赵氏全族,仅有赵朔之妻、晋成公的姐姐逃过一劫。
掌权的正卿被灭门、凶手不但没被追究责任甚至还取而代之,谁是幕后黑手不言而喻。
赵妻生下的赵朔遗孤,就是咱们耳熟能详的“赵氏孤儿”赵武,他被父亲的门客公孙杵臼、朋友程婴舍命救出并抚养长大。
15年后,另一位公卿——当初被赵盾提拔重用的韩厥成功说服了晋景公,诛灭屠岸贾、迎回赵武,赵氏再度跻身晋国公卿之列。
晋国的君权问题并没有因为赵氏血案获得改观。晋景公死后,晋国君主一代不如一代、沦为彻底的傀儡,再也无法与士大夫开展权力博弈;晋国的权力争夺主角变成了不同姓氏的士大夫。
经过一系列的血腥搏杀,晋国六卿演变为四大家族,随后进一步成为韩、赵、魏三足鼎立,公元前403年干脆直接“三家分晋”,曾经的春秋巨无霸彻底成为了历史。
至于赵氏,则在战国时期延续了家族的传奇,既有胡服骑射的豪情,也有长平之战的惨烈。回想当初被程婴竭尽全力营救的赵氏孤儿,历史的轨迹何等离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