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匆匆两周过去，我们继续聊三国演义连环画。

上回《捉放曹》说到，曹操血气方刚，刺杀董卓失败遭到通缉，幸有县令陈宫弃官助他逃生，二人却因理念不合分道扬镳。

今天小歪翻开一本《虎牢关》。

虎牢关是一座要塞，位于河南洛阳以西，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传说周穆王曾在这里关老虎，故而得名。

《虎牢关》1957年一版一印封面

《虎牢关》乃是三国连环画丛书的龙头，1957年上市出版，揭开了这部神作的序幕。

封面与内页皆由刘锡永绘画。封面关羽一袭白袍，挥刀直取，华雄惊慌无措，兵器失落，身后旗帜也被关羽刀锋所逼，人物的姿态动作劲道十足，两匹座下马表情耐人寻味。

刘锡永，山西人，学院派画家，中国画功底很深厚。这一套三国，他负责人物造型设计，还绘画10余幅封面，4本分册，表现非常抢眼。

且说董卓独揽朝政，十八路诸侯联合起来讨伐董卓，其中就有北平太守公孙瓒。

（这幅图极为经典，马头朝向打开视野，副官、随从们的神态引导集中在主官身上，构图设计精妙，参考了法国画家贝内特的战争油画，50年代可查阅的资料有限，凭空想象古代战争难度太大，这些西方油画就成了连环画构图的范本。）

《拿破仑在弗里德兰的战斗中》贺拉斯·贝内特(Horace Vernet)

公孙瓒去会盟，路过平原县，平原县令刘备出来迎接，原来他们是老同学，关系很不错。

（注意三国演义中马匹的姿态，各有不同，特别是公孙瓒的座驾呆萌探头，增加了趣味性）

刘备又介绍了两个弟弟关羽和张飞，公孙瓒听说他俩还只是充当弓手，感慨朝廷埋没英雄。

（注意看公孙瓒的袍纹，刘锡永的线条与传统的兰叶、铁线描都不同，是细线间杂了明显的顿挫，常用侧锋，类似枣核、竹叶描）

公孙瓒劝道：“玄德，时代变了，你们三兄弟都是人才，何必留在这平原小城？不如随我同去讨董。”刘备欣然同意。

东汉末年的权力洗牌已经开始，一场豪华盛宴正等待着英雄们。

诸侯会齐，歃血为盟共举杯。大家都推举渤海太守袁绍做盟主。东汉时很讲究出身门第，袁绍家族四世三公，门多故吏，根基深厚，所以他当仁不让成了带头大哥。

（众星捧月的群像，袁绍被大家围绕着，人物多而有序，曹操、公孙瓒、孙坚、袁术都有很强的辨识度，一望便知。）

准备出发。大家登坛发誓，要同心协力，扶持汉家，口号喊得震天响。

（观后文就知道这帮人有口无心。《虎牢关》有很多群像图，刘锡永绘画不求面面俱到，很能注意详略经营，远处人物就用轻描淡写。）

袁绍派长沙太守孙坚作先锋，攻打汜水关。

（百度百科说汜水关就是虎牢关，但两千年以来地貌变迁，汜水关或许真的独立存在也说不定。）

诸侯来势汹汹，董卓在洛阳听说大军压境，有点坐不住，问谁可领兵抵挡。

吕布道：“义父勿虑，关外诸侯如草芥，我去灭杀。”

（刘锡永塑造了一位慈祥和蔼的董卓，与陈光镒、徐正平笔下凶恶残暴的董卓迥异。）

“割鸡何用牛刀？不劳温侯出马，我去迎敌，也如探囊——取物！”原来说话的是华雄华将军，立功的时候到了，他按捺不住。

（这就是著名的杀鸡刀华雄，书中说他虎背狼腰，身材傲人。）

董卓很高兴，打出一张大王之前，不如先出一张A，避免底牌早露。于是华雄领兵五万，星夜驰援汜水关。

诸侯中有个不听话的——济北相鲍信，要抢孙坚的头功，让弟弟鲍忠抄小路先去打关。

刚好华雄援军赶到，他领五百铁骑冲下关来，势不可挡！

三国有个规律，士气旺盛则必胜。华雄居高临下，势如破竹，只一刀灭了鲍忠。

华雄喘息未定，又闻孙坚来讨战。

孙坚部下有四员猛将：程普、韩当、黄盖、祖茂。程普出手，一矛刺死华雄副官胡轸。

孙坚头铁，奋力攻城，城上滚木礌石如骤雨一般，久攻不下。孙坚无奈扎下营寨，派人去袁术那边催粮。

打仗，打的就是后勤，袁术负责粮草供应，心术却不正，听说孙坚缺粮，有意卡他脖子，他巴不得孙坚落败。

（后来曹操煮酒论英雄，说袁术是冢中枯骨，难怪刘锡永把他画成奸猾佝偻样子，都说八字眼的人情感淡薄，很符合他的人设。桌上的超时空葡萄令人注目。）

华雄探闻孙坚缺粮，趁他病要他命！

当晚华雄发动夜袭。

（典型的对角线构图，只寥寥数人，就烘托出夜战前的冷峻。）

孙坚惊醒，见华雄人马杀到面前，后寨又起火，只好饿着肚子逃跑。

孙坚逃命，身边只有祖茂一人，他急得把弓也拉断。华雄瞅准他头上赤帻（红头巾），定位巡航追来。

“小的们，活捉那个戴红头巾的！”华雄策马奔腾，众兵士齐心向前。

祖茂对孙坚道：“主公，你的头巾惹麻烦了，速速与我对调，我掩护你。”

月光下，华雄看到头巾不动了，命人万箭齐发射去。

他凑近一看，头巾挂在木桩上。祖茂大喝一声，挥刀拼命。（这幅华雄中计图动作漂亮，后面祖茂人影闪现！）

华雄怒气值堆满，一刀挥祖茂下马。（祖茂忠心可嘉，战斗力不足。我喜欢看丛林战，比平野战有更多树木植物点缀）

天明，孙坚清点残兵，知道祖茂不会归队了，心中悲伤，派人向袁绍求援。

袁术得知先锋不利，道：“鲍忠不守纪律，孙坚又吃了败仗，下一步怎么办？”大家都默不作声。

（作为盟主，没点自己的判断见解？这种庸才盟主，后来败给曹操也是理所当然。）

这尴尬的沉默没有持续多久，袁绍看到公孙瓒身后三个人在嘿嘿冷笑。袁绍道：“公孙太守，你身后什么人？好没礼貌。”

公孙瓒说这是同窗好友刘玄德，是皇室宗亲。袁绍看他是刘家的，请他坐下。

（笑得好，不笑则不闻达于诸侯。）

“报——报——华雄来攻！他还挑着孙坚太守的头巾。”小兵说道。

袁绍问道：“哪位愿意迎战？”袁术的骁将俞涉自告奋勇去了。

不多时小兵回报：“俞涉战不三合，被华雄斩了！”（以小兵之惊反映华雄之勇）

冀州刺史韩馥说：“我有上将潘凤，可斩华雄。”潘凤只得领命出战。

潘凤和俞涉一个段位，成了华雄刀下鬼。

袁绍叹气：“可惜我的颜良、文丑没来，若有一人在此，也不容华雄这么嚣张。”（这是作者的伏笔，颜良文丑的份量，后来有关羽给他们称。）

这时有人高叫：“小将愿往取华雄首级！”（威风凛凛的关二爷出列，扬名立威的机会到了，该自荐不能迟疑。这时他的表情还是略显拘谨，毕竟地位低微。）

袁绍问他来历，原来是充当县令手下马弓手。

袁术马上跳起来：“啥？小小弓手也敢大放厥词？是欺诸侯帐下无人？”曹操劝他不要这么势力，且看看再说。（袁术一来看不起弓手，二来他手下猛将吃了败仗，有股气正无处发泄呢。）

袁绍也担心被华雄笑话，曹操却很看好他，赠他美酒一杯，让他出战试试。（关羽真该谢谢曹操，没曹操的面子，他就算神功盖世，今天也是被乱棍打出丢大脸。）

“酒且慢饮，我去去就来。”

关羽提起青龙偃月刀，纵马而出。（刀攥长，不知是作画失误还是有所考证。）

华雄正在得意，忽然有人杀到面前，正待问时，已身首异处。

（封面出处，刘锡永神笔能通画外之言：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关羽将斩未斩，杀气逼人，刀锋所向，华字大旗逆风飘扬，充满动感张力，我们完全可以联想到下一秒华雄脑瓜子要飞起来。）

关羽回帐，把“战利品”往地上一丢，诸侯见了又喜又惊。

曹操端起酒杯道：“云长神勇，古之罕见，其酒尚温，且尽饮此杯！”关羽一饮而尽，豪气干云。

（这就是“温酒斩华雄”。曹操对关羽一见倾心，后来也是厚礼相待。）

张飞大叫：“何不趁机杀进关去！捉拿老董。”（老张性烈如火，顶天立地，乘胜追击是常事，可是。）

袁术怒道：“俺们大臣还在谦让，你个小卒还敢这么放肆？来人，与我乱棍打出！”

曹操温言劝和，他给袁术台阶下，又暗中犒劳安抚刘关张，打得一手感情牌。

董卓失了“割鸡刀”，也不着忙，一面除去袁绍的叔叔，避免他在朝廷里和袁绍里应外合。

同时，董卓和吕布一起领二十万军队去救援虎牢关。（之字形构图，行军图的常规设计）

董卓自入虎牢防守，让吕布在关外下寨。（干儿子，该你露一手啦。）

吕布闻报八路诸侯已至，就领铁骑迎敌，浩荡的虎牢关之战开始。

吕布身上四件极品装备：束发紫金冠，西川红锦百花袍，兽面吞头连环铠，勒甲玲珑狮蛮带。另有专属兵器方天画戟和顶级座驾赤兔马。

（不少读者反映吕布“娇小秀气”，我理解刘锡永是为了呈现他的俊美：雄姿英发，一荡画戟，自负桀骜，睥睨天下神情尽显。）

河内太守部下方悦前去送死，吕布轻松咔嚓他。

河内兵马大败。主将的武力非常重要，主将一死，小卒子如流沙四散，赢不了。

八路诸侯也被吕布震慑到，正在计议，吕布已杀到。

于是上党太守又令穆顺出战，可是穆顺都没能撑住一回合。

（连环画没有分镜，所以要格外讲究视觉变化，重复出现类似的斩将画面容易腻烦，这次就把击杀放到远处。）

北海孔融手下武安国不信邪，挥锤替穆顺报仇，他挺能耐，在吕布手下走了十多回合，丢了一只手。

公孙瓒忍耐不住，想阻拦吕布，只是没几回合他就知道自己错了，拨马就跑。公孙瓒素有白马将军之称，却比不过吕布胯下的追风赤兔，眼看差一丝丝要被追上！

这时吕布耳畔响起一声平地惊雷：“三姓家奴休赶！来和我一战！”

那雷声起初，是一个黑炭，豹头环眼，手里一根蛇矛，原来是猛张飞拦住去路，救了公孙瓒一命。

（张飞粗中有细，在道德上先声夺人，扰乱吕布心神，寻常的肺活量也炸不出这样的响雷。）

吕布只得弃了公孙瓒，来战张飞。吕布的戟和张飞的矛搅在一起，黑马红马如黑云红霞团团乱窜，杀气弥空。二人龙争虎斗，五十回合不分胜败。

关羽见张飞久久不胜，也策马来助战，吕布还没看清，关羽一个“力劈华山”就斩下来，得亏是战神体质，堪堪格挡住二爷闪电一击。三匹马呈丁字形厮杀，还是难解难分。

这时，刘备从军中窜出，也加入战局，刘备后世人称“东汉剑圣”，他那雌雄双股剑也不是吃素的。三兄弟把吕布围在核心，犹如走马灯一般。两边的兵将们都看呆了。

（这一幕是吕布的的高光时刻，被无数画家演绎过）

吕布真熬不住三英夹攻，往刘备脸上虚刺，回身败退。

刘备一马当先追击，想要补个刀，可是呢，吕布有赤兔优势，存心要逃，谁能赶得上他？

吕布逃入虎牢关，张飞望见关上飘动青罗伞盖，就想杀上去。

可是单挑是一回事，攻城又是另一回事，吕布虽败，雄关还是拿不下来。

八路诸侯纷纷对刘关张竖起大拇指，好样的。三兄弟虽然没有击杀吕布，但是大大刷了一次存在感。

孙坚那方面还在攻打汜水关，他想起袁术不发军粮，就来质问，袁术理亏只好道歉。

董卓临时抱佛脚，妄图通过结姻拉拢孙坚。

（看孙坚表情，我们可以猜到他的态度。万一董卓女儿遗传董卓体型呢？不是苦了儿子么？）

董卓问谋士李儒怎么办？李儒建议：搬家！西迁去长安，一来可以避开诸侯锋芒，一来长安有地理优势，三来西边距离自己的地盘更近，根基更稳。至于洛阳城，放把火，送给诸侯们吧。

朝廷里几个司徒反对迁都，都被董卓害了。（同为司徒，王允懂得隐忍，能成大事。）

董卓迁都时，顺手又搜刮了一些富翁，抢夺到不少财物，烧杀破坏无数。（董胖子哈哈大笑：“人不肯走可以，钱给我就行。”）

董卓一退，孙坚顺利攻下汜水关。

十八路诸侯进驻洛阳，这边三百里只见浓烟，不见人烟，知道董卓跑路。

曹操道：“董卓搬家，惹得天怒人怨，拖家带口跑不快，我们现在追击一战可胜！”

可是包括袁绍在内，诸侯们都不听，只是推说兵马疲惫，不可再追。

曹操抛下一句：“竖子，不足与谋！”自己带部队去赶董卓。十八路诸侯，只有曹操真心为了汉家操心。

到了荥阳，正遇吕布，夏侯惇拍马抵住。可是夏侯惇撑不了多久。

曹操中了李儒之计！曹操进不能击退吕布，眼看着董卓方面军李傕郭汜从东西两边夹攻而来。

吕布昂然冲锋！

后方又有徐荣部队出现，曹军被包了饺子，大败亏输，曹操手上还中了一箭。

他单骑逃命，草丛中俩小兵砍他马腿。

可怜曹操跌下马来，被小兵拿住。

就在生死之间！部将曹洪飞马相救，砍死小兵，他说：“主公速速上马！”

曹操道：“追兵将至，你没马怎么办呢？”曹洪说了句感人的话：“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公！”

这句话饱含了曹操团队的核心凝聚力，曹操能有此忠臣，足以欣慰。

曹洪步行护送，走了一阵，有大河拦路，身后喊声大作，追兵逼近。

曹洪脱下衣甲，背曹操过河，身后箭如飞蝗，幸好渡河及时，没有伤到。

过河后，徐荣又绕道赶到，曹操叹道：“我命休矣。”

正在生死之间，夏侯惇，夏侯渊兄弟来救命了，他们两人猛攻，杀倒徐荣。

曹操保住性命，但身边部队只剩五百人，只好退却。（冷风瑟瑟，吹冷了孟德的救国之心。）

孙坚先入洛阳，在一口井中得到了传国玉玺。

可是事情泄露，让袁绍知道了。

孙坚去请病假要回长沙，袁绍笑道：“什么毛病？怕是害了传国玉玺的病吧？”

孙坚死活不承认，两人吵闹起来。

孙坚对天发誓：“我没找到玉玺，如果有，以后死于刀剑之下。”（绝大的利益面前，誓言并不可信，但誓言常伴随着大利益而生。）

孙袁二人剑拔弩张，撕破面皮，不欢而散。

曹操兵败回来，袁绍安慰他，但仍然不思进取。曹操酒醉道：“我们初心来为国除贼，现在大家畏缩不前，真令我深感心寒！”

诸侯们一团散沙，各怀鬼胎，各回各家，联盟就这样解散。经过这场大战，他也清醒许多，渐渐成长为一位优秀的奸雄。（三国中的尔虞我诈，让誓言都随风如烟，李儒迁都之计，非常奏效。）（全书完）

刘锡永的《虎牢关》，成书较早，整体人物造型与套书不太相融，但品质够高。

简单谈谈刘锡永的绘画风格，他早年学国画得徐燕荪、齐白石等名家指点，属于学院派高手，后来进到上美社进行了西画改造，一通百通。他参考了不少西画案例，构图多变，详略得当，重点描摹主体，对次要部分则用笔简略。线条细致严谨、古意内敛，人物外轮廓线粗重，衣纹多有顿挫感，武将铠甲多闪出光泽，是应用了西画阴影的技法。这本书中他塑造了很多经典形象，多古朴藏锋，有悠远的历史感。

《虎牢关》不是他的最佳作品，他还绘有《长坂坡》《赤壁大战》《二士争功》，都值得一看。

刘锡永创作的三国连环画

“虎牢三英徒费力，凯歌却奏凤仪亭。”

下一回《凤仪亭》。我是江户小歪，一个传统美术爱好者，如您喜欢本文请多多点赞转发，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