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镇北王,我大哥是骠骑大将军。
而我,十四岁时,也从一个小小的火头军,凭借杀敌时的军功一路做到了定远将军。
但我爹说一门不能出三将,于是在皇帝陛下召我们回京时,卸了我的职。
我爹说,朝野动荡,皇帝陛下恐不满我们久矣。
我说,那咋办,等着诛九族吗?
我爹说那不是,我还有重要棋子。
我爹贼兮兮地看着我说:「丞相苏志远虽然做官不咋地,但是拍马屁是一流的,甚得君心。你嫁给他儿子,肯定能随时搞到一手消息,通知我们跑路。」
苏志远?
那不是我爹死对头吗?
我爹涨红着脸,「呸,真是便宜他个糟老头子了!我这么如花似玉的闺女,要被猪拱了!」
「爹,要不换一招吧?让妹妹进宫,一年婕妤,三年妃子,五年争取干到皇后,枕边风不是更能得到一手消息?」
我爹颤着声指了指我大哥,又指了指兀自点头的我,大吼一声:「完蛋玩意儿,迟早我们家要被诛九族!」
我不理解,我和大哥这优越的智商,不知道让我们打了多少回胜仗,居然被我爹骂得狗血淋头?
我不服,我哥也不服。
「小妹,虽然爹打仗行,别的是真不行,那看人眼光贼拉差劲。」
我觉得很有道理,不然也不能我十三岁来了葵水,我爹才知道我是个女儿。
何况丞相嫡子苏翊轩是个什么德行,我是一清二楚。
他比我年长五岁,样貌家世才学都是一流,但奈何生了一张毒嘴。
从三年前三元及第,入朝为官后,就开启无敌毒嘴模式。
他爹在前面拱火,他在后面递刀子。
众所周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文臣之首是他爹,武将之首是我爹。
所以两人在朝堂上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服谁。
同样的,谁也说服不了谁。
但自从苏翊轩加入战场后,天平它就狠狠地倾斜了。
我爹再也吵不赢了。
于是他向皇帝陛下交了一部分兵权后,远赴边疆去练兵去了。
我每年随父亲回朝觐见时,都会躲在暗处悄悄给苏翊轩下绊子。
他一个文弱书生,上朝自然是坐马车,于是我便用暗器钉在车轱辘里,看着他在马车里颠簸,再暗骂一句:「弱鸡」。
他和一群酸书生吟诗作对时,我便偷偷在他的酒水里放上一点巴豆,看着他捂着臀部往茅房冲。
这样的事情做多了,总有马前失蹄的时候。
有一回,我正暗戳戳在他即将要会客的书房里,偷偷装了许多艳丽旖旎的话本子。
还没来得及撤退,就被他抓包了。
苏翊轩不愧是文人,对着我就一顿输出:「敢问公子是哪个府上?如此偷摸行径,在下势必要到贵府讨杯薄酒喝。」
他说完,拿起话本子翻开看了一眼后,骤然愣在了原地。
此时不撤更待何时?
我一个翻身破窗而出。
从那以后,我便转暗为明。
时不时邀请他去秦楼楚馆共饮一杯,可惜他总是面色冷漠不屑搭理我。
可以说他爹和我爹是死对头,他和我也是死对头。
就这,能结亲才有鬼!
2
但没想到第二日,我爹就黑着脸骂骂咧咧地回府了。
「咋了,陛下现在就要诛我们九族了吗?」
「是苏家,同意和我们结亲了 。」
我茫然地眨着眼睛,「那爹你干嘛哭得跟上坟似的?」
我爹打了个嗝,哭不出来了。
指着我抖得跟帕金森似的,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转身回屋。
「我去给你准备嫁妆。」
我当夜就潜进了苏翊轩的院子。
他家是丞相府,我家是镇北王府。
两大大雍朝最高官府邸当然都同在朱雀街。
甚至仅仅一墙之隔。
于是我翻身坐在苏翊轩的院墙上,等着他回来算账。
可惜,等了一夜也没等到根鸟毛。
于是我醉醺醺地回家了。
但是等我醒来我裂开了。
我居然出现在苏翊轩的房间。
我撑着欲裂的头起身,就撞进了苏翊轩波光潋滟的桃花眼里。
他看我的目光还算温和。
「醒了?」
「唔……」
不对,我怎么会出现在他的家中?
我两手捂胸,好一会儿才回过味儿来。
即使真发生啥了,吃亏的也是长得芝兰玉树的苏翊轩。
我怕个啥?
苏翊轩似乎是被我逗笑了,撑着下巴看着我。
「昨夜深夜归府,正从廊下过,便看见一道身影从院墙坠落。在下便只好接住了……」
「那你怎么不把我送回去?」
我坐在榻上,跷着二郎腿。
这厮真是心机深沉,故意把我扣押在这里,等我走出他家府邸,估计镇北王教女不严的折子就要送达天听了!
我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反击,好一会儿也没听见苏翊轩开口。
「嗯?怎么不开口?」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辩解?
「姑娘一直拉扯着在下,不让在下离去,甚至要求同榻而眠……」
他说着,白皙的面皮竟然一点点涨红。
我:「……?」
我能干得出这事儿?
但看着他一副朗月清风,皎如玉树的模样,我还是忍不住流了点口水。
他这副任人采撷的模样,如果是我喝醉了,干出这种事,还真有可能!
于是我逃了,连一句放肆的调笑都没憋出来。
3
我和苏翊轩成亲了。
因为是圣旨赐婚。
我爹将所有的兵权都交了出去,彻底在家摆烂了。
我爹说:「当年因为给皇帝陛下您打天下,守着边关有家不得归,我夫人忧思过重,才生下清清就去了,我对不起她,余生我就要抱着她的牌位去过日子去了,陛下您保重。」
皇帝陛下回忆了下曾经和我爹同穿一条裤子,好得不得了的岁月,当即泪盈盈地给我和苏翊轩赐了婚。
还给我封了个皎月郡主。
成亲当天,十分热闹。
只要是身在京城的,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皆赶了过来。
只因我和苏翊轩的名声在整个京城都非常响亮。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纨绔郡主配嘴毒侍郎,绝配!」
「好好的一个郎君奈何长了一张嘴,如果不是这张嘴,估计就没皎月郡主什么事了!」
「苏侍郎那张嘴,从朝堂骂到世家小姐,没有他不敢得罪的,就说那礼部尚书嫡女不也被他骂投了湖?」
我正津津有味地听着苏翊轩的黑历史,没想到话题就转到了我身上。
「调戏良家少男,左拥右抱公子哥,这慕清清居然还能得圣旨赐婚,真是有福气!」
这声音咬牙切齿的,估计是哪个爱慕苏翊轩的官家小姐。
我坐在花轿里,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出不了气,正想掀开盖头,看看到底是谁家姑娘。
就被一只手按住了。
是随从孟江。
「定远将军暂且忍耐几天,等回门之时,属下就会带您回边疆。」
我嘴角微抽,我们家的人胆子确实太大了。
圣旨赐婚都敢违抗,怪不得陛下想诛我们家九族。
我把手缩了回去,又有人聒噪了。
「看看,大婚当天都敢和旁的男人卿卿我我,我真替苏侍郎感到不值。」
我麻了。
大家都是女人,搞什么雌竞?
等我抽出空来,就把这群娇滴滴的大小姐,送到边疆好好劳改劳改!
我真气灌体,将盖头戳出两个洞眼,透过轿帘打量外边。
好家伙,一群花花绿绿的公子哥正含情脉脉咬着帕子看着我呢。
罪过罪过。
这都要怪我爹。
说是回京之后,务必要做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万万不可显露我们的才能。
虽然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底有什么才能可以展示,但我是个听话的孩子。
于是我就和那群纨绔子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想了想,我伸出手朝他们使劲挥了挥。
还没看到回应呢,高头大马映入了我的眼帘。
不得不说,苏翊轩是真的风姿俊秀。
穿上大红喜袍后,更添佚丽风情。
见我看了过来,他甚至还对我笑了笑。
我揉了揉眼睛,才突然发现,我是顶着两个黑漆漆的洞洞往外看的。
他应该是在笑话我吧?
镇北王的嫡女,陛下亲封的皎月郡主居然跟个土包子似的,不顾成亲礼仪?
估计明天上朝,苏翊轩和他爹就该继续弹劾我爹了。
不对,我爹都在家摆烂了,我还怕个锤子?
于是接下来我的心情都十分愉悦。
即使成亲礼节繁琐,三跪九叩,拜得我头晕眼花,我也依旧是笑着的。
直到苏翊轩也跟着进了洞房。
苏翊轩拿着玉如意挑开我的盖头,即使盖头已经破了两个洞,他的面色依旧不变。
仔细看,嘴角竟然还噙着笑容。
这厮今日有些反常!
平日看到我,哪次不是掉头就走,要么就是冷漠以对。
这神情不对劲!
我刚准备盘问一二,不知何处传来了低沉的男声。
——「啊,夫人又看我了……」
——「夫人今天好美好美,我快要被美晕过去了。」
——「好想和夫人贴贴。」
我:「……?」
是我幻听了吗?
这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像苏翊轩的声音?
4
我震惊得瞪大了眼睛,「苏翊轩,你听见什么声音没?」
苏翊轩摸了摸鼻子,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啊?什么声音?丫鬟们说话了吗?」
他说着,环顾四周。
我看他样子不像装的,也就歇了心思。
累了一天,也该睡了。
于是我脱下喜服,随手丢在鸡翅木屏风上。
——「啊啊啊,夫人好厉害,居然随手一扔就扔那么准。」
——「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靠自己成为定远将军了。」
我腾地坐起身来,目光如炬地盯着不远处的苏翊轩。
苏翊轩面带绯红,可能是刚刚饮了酒,嗓音也带着一丝甜腻。
「夫人,怎么了吗?」
这声音,好像和刚刚又有一点点不一样了。
我揉了揉额头,又翻身躺下了。
不确定,再看看。
和一个男人同榻而眠,我还是有些不习惯的。
尤其是沐浴过后的苏翊轩,身上带着一丝冷香。
香味无孔不入,搅得我心烦意乱。
于是在苏翊轩靠近我躺下时,我一脚给他踢到门外去了。
「姑爷」
「郡马……」
听着「郡马」两个字,我嘴角抽搐了好几秒,才认命地把他抱了回来。
我可不能刚成亲就成了寡妇,不然丞相把我赶回去,我还怎么搞到一手消息?
苏翊轩窝在我的怀抱里,涨红着脸,似乎有一丝茫然不解。
我仔细捏了捏他被撞的背部,还好还好,没有残废。
——「啊啊啊,夫人居然抱我了。」
——「她的怀抱好软好香,贴贴。」
我深吸一口气,将他塞进被子。
「睡觉。」
第二日一早,我是被各种尖叫声吵醒的。
我猛地坐起身来,才看见我的腰上还有一只修长的手臂。
我盯着苏翊轩的睡颜,暗自磨牙。
好小子,居然占本姑娘便宜。
我刚想给他两个大逼兜,声音又响起来了。
——「夫人在盯着我看吗?好羞耻,我眼角应该还算整洁吧?该死,我居然忘了……」
——「我现在脸是不是很红,夫人不会看出来我是在装睡吧?」
——「啊啊啊,要死了,夫人不会看穿我的心事吧?」
嗯?什么心事?
难道是向陛下进谗言,诛我们慕家九族?
我支着肘,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苏翊轩,你栽了。
有了读心术,本姑娘还能搞不到一线情报?
哈哈哈哈哈哈……
5
很快,我就知道苏家的好处了。
别看苏志远虽然经常不干人事,弹劾我爹拥兵自重,但对待我这个儿媳妇还是挺阔绰的。
直接给了我几张地契,和厚厚一沓银票。
苏翊轩的娘更是豪爽,丫鬟们鱼跃而入,捧着大大小小的锦盒递给我。
我看了看,南海观音像、送子菩萨像、翡翠双响玉镯、赤金璎珞项圈,每一样拎出来都价值连城。
我暗暗吸了好几口气,才不至于失态。
好歹是镇北王府的嫡女,陛下亲封的皎月郡主,怎可如此眼皮子浅?
「谢谢爹娘,以后清清必定将你们视为再生父母!」
好吧,我确实没见过那么多金银珠宝。
从小跟随父亲在边疆长大,虽说不至于吃糠咽菜,但确实过得很糙。
怪不得说富贵迷人眼呢。
有这么好的日子过,谁愿意去挨饿受冻。
想了想我那在边疆战场马革裹尸的弟兄们,我的眼睛忍不住红了。
愿他们来世安康,也能投胎到这般富贵人家享享清福。
刚敬完茶,宫里又来人了,说是陛下赏赐。
看着流水一般的珍品珠宝黄金银锭往丞相府送,我决定多在苏家待段时日。
毕竟有银子不薅,拿什么去养兵马?
别误会,并不是慕家想要造反。
朝廷给的军饷经过层层剥削,等到了边疆的时候,已经十不存一。
但是将士不能挨饿,否则如何战场杀敌?
于是我爹就做起了生意,筹集军饷。
但慕家大约是没有做生意的天赋,家里私库银子花光后,又找族亲借了不少。
现在那些同族们,要不是顾念着镇北王的名头好使,估计早就和我爹划清界限了。
苏翊轩见我高兴,缠着他爹娘再给点。
「反正你们只有我一个儿子,以后不还是都给我,现在给也一样。」
苏志远给了苏翊轩梆梆两拳,气呼呼地走了。
苏夫人愣了片刻,又朝身边伺候的妈妈使了个眼色。
片刻后,一沓厚厚的银票和地契出现在我眼前。
「本来是想等你生下孩儿后,再将这些交予你,现在想想,是当娘的狭隘了,你们年轻气盛,确实需要多些银子傍身。」
我目数着已然过万的银票,激动地上前亲了苏夫人一口。
「娘,您以后就是我亲娘!」
苏夫人面色羞赧,苏翊轩一脸震惊。
等到进宫谢恩,苏翊轩似乎都还没回过神。
我上下打量他几眼,这小子怎么哑巴了?
仔细听了听,也没听到他的心声。
「喂,你怎么了?」
我撞了撞他胳膊。
苏翊轩神色复杂地看了我几眼后摇了摇头。
几个意思啊这是?
跟我玩什么深沉呢?
我正想跟苏翊轩秀一秀我的肱二头肌,三公主嘉禾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
「苏哥哥……」
嘉禾看到我,扑向苏翊轩的动作慢了下来。
「你居然真的娶了她?」
我咋了?
看这样子似乎对我还挺不满?
看小公主这欲说还休的,好像还对苏翊轩有那么几分不可言说的心思?
那我能忍?
跟了我,那就是我的人了!
我流里流气地一把拽过苏翊轩,踮起脚在他脸上吧唧一口。
「公主,看清楚了,这是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