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年明月夜》作者:芸香青柠

冰悦谈小说 2024-09-06 16:15:17

《第三十年明月夜》

作者:芸香青柠

简介:

第三十年,明月夜,山河锦绣,月满莲池。

永安公主李楹,温柔善良,却在十六岁时离奇溺毙于宫中荷花池,帝痛不欲生,细察之下,发现公主是被驸马推下池溺死,帝大怒,尽诛驸马九族,驸马出身门阀世家,经此一事,世家元气大伤,寒门开始出将入相,太昌新政由此展开。

帝崩之后,史书因太昌新政称其为中兴圣主,李楹之母姜妃,也因李楹之故,从宫女,登上贵妃、皇后的位置,最终登基称帝,与太昌帝并称二圣,而二圣所得到的一切,都源于早夭的爱女李楹。

三十年后,太平盛世,繁花似锦,天下人一边惋惜着早夭的公主,一边庆幸着公主的早夭,但魂魄徘徊在人间的小公主,却穿着被溺毙时的绿罗裙,面容是停留在十六岁时的娇柔秀美,她找到了心狠手辣、声名狼藉但百病缠身的察事厅少卿崔珣,道:“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个案子。”

她说:“我想请你查一查,是谁杀了我?”

人恶于鬼,既已成魔,何必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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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事厅少卿崔珣,是以色事人的佞幸,是罗织冤狱的酷吏,是贪生怕死的降将,所做之恶,罄竹难书,天下人恨不得啖其肉食其血,按照惯例,失势之后,便会被绑缚刑场,凌迟处死,被百姓分其血肉,尸骨无存。

但他于牢狱之间,遍体鳞伤之时,却见到了初见时的绿罗裙。

他被刑求至昏昏沉沉,声音嘶哑问她:“为何不走?”

她只道:“有事未了。”

“何事未了?”

“为君,改命。”

精彩节选:

除夕夜。

大明宫,麟德殿中,正在举行一年一度的守岁宴,丝竹声声,觥筹交错,穿着胡服的教坊舞姬身姿曼妙,正跳着胡旋舞,随着舞姬旋转速度的加快,宴会上大臣们的喝彩声也越发兴奋,一个身穿绯红官袍的年轻官员目不转睛的看着,等到胡旋舞结束,他才意犹未尽的从食案上夹了块单笼金乳酥尝了尝,食了一口后,他才发觉自己身侧座位已空,他不由道:“咦?崔少卿去哪了?”

他身边另一个四品官晒笑一声:“难不成王侍郎还希望崔珣在此?”

那位王侍郎涨红了脸,他抬眼看了看坐在主座的天子,结结巴巴道:“并非如此,只是圣人设宴,崔少卿擅自离席,总归不好。”

“哼,这守岁宴,也只有崔珣有胆离席了。”

其余距离近的官员听到,也纷纷谴责那位离席的少卿崔珣:“崔珣简直是目无君上,岂有此理!”

“卢司业慎言,数月前中郎将周平就是酒后议论了崔珣几句,就被他捏造罪名关进了察事厅,至今还没能出来……”

“斗筲小人,我怕他做甚?”

“卢司业,你虽出身范阳卢氏,名声显赫,但这些年被崔珣整死的高门士族,还少么?”

卢司业沉默了,半晌后,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句:“天下贵姓者,崔卢李郑王,其中博陵崔氏,更是高门之首,士族之冠,却不知如何会出了崔珣这种败类!不但贪生怕死投降了突厥,更是为了活命做了太后的入幕之宾,构陷朝臣残害忠良,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简直无恶不作,真乃博陵崔氏之耻!”

卢司业越说越激动,声音之大让郡王那边都对他侧目,离他最近的一个官员忙按住他,小声道:“卢司业,崔珣是察事厅的头子,察事厅是什么地方?连我们几时去了平康坊他们都知晓的一清二楚,更别提这人多口杂的守岁宴了,我们还是慎言,慎言!”

卢司业身边另一个官员也按住他:“是啊,崔珣心狠手辣,睚眦必报,这朝中谁不想食其肉啖其血?但奈何太后宠信于他,我等也无可奈何啊!”

卢司业也深知自己无法撼动崔珣地位,他只好长叹一声:“如此小人,却让其横行于我大周朝堂,真不知何时才有云开月明那日!”

刚开始引出这话题的王侍郎却小声说了句:“快了。”

众人目光都看向他,王侍郎忙道:“诸公,崔珣以色邀宠于太后,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崔珣虽颜色灼灼,有莲花郎之名,但那张脸再怎么美丽,太后也总有看腻的一天,到那时,便能天清地宁,海晏河清。”

众人暗自思忖了下,不由都点头称是,于是都在心中期盼太后早日厌倦崔珣,好让这酷吏早日得到报应,还朝堂一个安宁。

而此时正在众人议论中心的崔珣则在宫中荷花池旁独自饮酒,这荷花池早已废弃,水池四角长满绿藻,几株枯萎的荷花孤零零的矗在池中央,看起来分外凄清,月色下,崔珣正仰着脖子将一杯烧春酒一饮而下,清冷月光中,这位众人口中的佞臣败类脖颈修长洁白如鹤,他微微垂下眼睑,他眉眼极艳,甚至有种雌雄莫辨的美,就如王侍郎所说,颜色灼灼,不负莲花郎之名,若硬要找他容貌缺陷,或便是他皮肤失于血色,脸色苍白如雪,甚至比身上裹着的白狐狐裘上面的白狐毛更为苍白。

崔珣饮下烧春酒后,不由掩袖咳嗽了两声,他放下袍袖,望着天上的明月出神,他眼尾有些上挑,明明是一双勾魂摄魄的凤目,但眼中却淡的没有半点情绪,守岁宴的丝竹声喧嚣阵阵,麟德殿燃烧的沉香和檀木香味飘散到丹凤门之外,朱雀大街上跳着驱傩舞的队伍纷扰鼎沸,极致的喧闹与这荷花池诡异的静谧,形成了鲜明对比。

崔珣拿起地上的银酒注,倒入金杯中,又是一饮而尽,如此饮了数杯后,他已是有些醉意,再次倒酒之时,手上一个没拿稳,金杯竟然咕噜噜掉入了荷花池中。

崔珣醉眼朦胧,他伸手去捞金杯,只是手伸入荷花池中时,却没捞起金杯,而是触到了一个滑腻冰凉的物事。

这物事如丝绸一般柔软,不是金杯,却好像是人的皮肤,那物事触到崔珣的手掌,慢慢张开,抵住他的手掌,和他十指交缠,就似是女子柔弱无骨的纤手,与情郎的手指缠绵交叉一般。

崔珣还分明听到水下传来一声幽幽轻叹:“等到你了。”

若换做其他人,只怕早已吓的逃离,但崔珣只是微微皱了皱眉,神色无异,恰在此时,一个内侍提着宫灯沿路唤着“崔少卿”寻来,水下贴着崔珣的手掌慢慢离开,崔珣却一挑眉,伸手去捞那水下纤手,只是一捞之下,反而捞出了那只掉入荷花池的金杯。

那内侍见到崔珣后,他大喜过望,匆匆走了过来:“崔少卿,奴可算是找到少卿了,太后来了守岁宴,正问起少卿呢。”

崔珣则望着手中金杯出神,内侍又唤了两声“崔少卿”,他才回过神来,然后随手将手中金杯扔到一边,又裹了裹身上狐裘,狐裘上面的纯白狐毛更衬托的他脸色苍白到几近透明,他用手背遮住嘴轻咳了两声,然后放下清瘦的手腕,慢慢站了起来,眉色冷淡:“走吧。”

只是走了两步,他却回过头,看向那废弃的荷花池,荷花池的池水波澜无惊,连一丝波纹都没有,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崔珣眼神平静,他侧过头,继续随内侍前往麟德殿。

走到麟德殿外,崔珣本欲进殿,但内侍却有心讨好,于是提醒道:“崔少卿,若旁人问少卿适才去了哪里,莫要说去了荷花池。”

“哦?为何?”

内侍神秘兮兮道:“少卿不知么?那荷花池,乃是永安公主的……”

内侍欲言又止,但是崔珣却听懂了其中之意。

这荷花池,乃是永安公主的殁地。

永安公主,名李楹,乃是先帝和太后的爱女,也是太后的第一个孩子,传说她生下来时肤色白皙,容颜秀丽,如明珠生晕,先帝与太后深爱之,并将佛经七宝中的“明月珠”赠予她为乳名,又赐公主封号“永安”,等到公主年岁渐长,先帝更是将大周最富庶的广陵郡赐给公主做封地,足以见先帝对公主的宠爱。

永安公主长到十六岁时,已是清丽绝尘,仙姿玉质,光彩动天下,更可贵的是公主性情善良懂事,丝毫没有大周公主惯常的跋扈之风,每次先帝发怒时,公主都能从中劝慰,使不少宫人和大臣免于惩罚,宫人大臣感激公主的恩德,暗地里都赞誉公主为大周最耀眼的明月珠。

然而这颗大周最耀眼的明月珠,却永远殁于十六岁那年。

公主十五岁时,先帝为其挑选了奉议郎郑筠为驸马,郑筠出身荥阳郑氏,是先帝发妻郑皇后的侄子,身份高贵,相貌英俊,文采斐然,乃是不可多得的佳婿,只是先帝和太后舍不得公主,想让她多留几年再出嫁,但公主十六岁时,也就是太昌二十年十月初六,居然于深夜莫名溺毙于宫中荷花池,先帝和太后肝肠寸断,先帝更是数日不饮不食,悲痛欲绝,群臣则议论纷纷,皆认为公主之死甚为蹊跷,且不说公主如何会在深夜独自前往荷花池,就说公主的侍女宫婢等人,难道竟无一人跟随?有胆大的大臣已上书给先帝,希望查明公主死亡真相。

大臣都看出来了此事有蹊跷,先帝又岂会不知?先帝悲痛之下,密令大理寺详查,没想到一查之下,居然发现公主之死居然是驸马都尉郑筠所为。

此事一出,众人愕然,大理寺审理之下,郑筠痛快招供,原来他出身的荥阳郑氏乃是五姓之一,时人言天下贵姓者,莫如崔卢李郑王,荥阳郑氏是大周最尊贵的世家大族,而公主之母,当时还是姜贵妃的太后,则出身寒微,父亲只是一个小门小户的商人,郑筠深鄙之,更不愿意和姜贵妃的女儿,也就是永安公主成婚,但先帝圣旨已下,郑筠无法抗旨,可他内心深处十分不甘,这份不甘日积月累,便成了对公主的怨恨。

十月初六,郑筠和几个朋友小聚,席间朋友嘲笑了公主的出身,说郑筠即将有个商女妇,郑筠羞愤之下,便对公主起了杀心,他修书给公主,言有秘事于荷花池相商,望公主一人前往,想必公主当时是满怀欣喜去赴未婚夫的约会,她盛妆打扮,霓裳华服,却没想到,自己是去赴一场死亡的约会。

郑筠将不谙水性的公主推入荷花池,眼见公主于池中浮沉呼救,他仓皇逃离,酒醒之后,他悔不当初,但大错铸成,公主芳魂已逝,世间再无明月珠。

郑筠招供之后,先帝大怒,不但将郑筠斩首弃市,更迁怒郑筠亲属和举荐郑筠为驸马的郑皇后,于是下诏废黜郑皇后,诛驸马九族,但荥阳郑氏何其尊贵,此诏一出,天下世家大族纷纷上书为驸马一族求情,先帝皆杀之,长安城内血流成河,死者万余人,荥阳郑氏自此一蹶不振,史称“太昌血案”。

太昌血案后,先帝深恶世家大族,寒族开始出将入相,朝堂再不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局面了。

崔珣回想着这桩三十年前扭转大周政局的血案,他微微皱眉,抬手看向自己的手掌,掌心似乎还停留着刚才荷花池中那人的温度,如此异事,他眸中仍然是古井无波,他抿了抿唇,掩袖轻咳两声,然后拢紧白狐裘,缓步步入麟德殿中。

麟德殿中,太后已经上座,太后虽年逾六旬,但仍然发黑如瀑,蛾眉皓齿,瞧上去如同四旬美妇一般,太后近日抱恙在身,说是不出席守岁宴,但宴席进行到一半还是强撑病体出席,群臣猜测她仍然不愿放弃手中权力,就算圣人已然亲政数年,也还是要受她拿捏。

崔珣也入了席,正襟危坐,四周大臣见他前来,都停止了交谈,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鄙夷之色,更有甚者,还将自己座位往旁边挪了挪,以示对崔珣不屑。

崔珣也不在意,只是夹了块鱼脍咀嚼了起来,他手指纤长漂亮,就餐姿势也是优雅至极,任谁瞧着,都觉的这不愧是天下高门之首的博陵崔氏之子,但谁能想到,这位沅茞澧兰般的年轻人,居然是炮制了无数冤狱的酷吏奸佞呢。

太后似乎往崔珣这边瞧了一眼,然后叮嘱随身内侍几句话,片刻后,内侍便端了碗羊肉黄芪汤前来,内侍恭恭敬敬将羊肉黄芪汤放在崔珣食案上,道:“太后言崔少卿畏寒,特赐羊肉黄芪汤,为崔少卿暖暖身子。”

内侍话音刚落,崔珣身边大臣便向他投来异样目光,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更多的是鄙视,众人心想,太后果然对崔珣不同寻常,崔珣今年不过二十有三,太后的年纪都可以当他祖母了,这崔珣可真是不知羞耻。

但太后势大,先帝于二十年前崩逝,当今天子年幼,太后垂帘听政,二十年苦心经营之后,朝中已遍是太后爪牙,否则崔珣投降突厥本该处死,却反而摇身一变成了察事厅四品少卿,思及此,众清流也不敢再在太后面前对崔珣显现鄙夷神色,而是一个个默不作声,低下头去。

守岁宴虽有小小插曲,但仍然彻夜狂欢,热闹非凡,守岁宴后,便是元日的大朝会,大明宫展宫悬鼓吹,陈车辂舆辇,圣人服衮冕,王公贵胄、文武百官、藩国使节向圣人朝贺,一派太平盛世、欣欣向荣的景象,等到大朝会结束,已是日下西山。

崔珣熬了一夜的守岁宴,又熬了一天的大朝会,已是疲惫不堪,他坐了马车回到地处宣阳坊的府邸,这府邸乃是太后所赐,府邸虽大,但只有一个哑巴老仆,崔珣也不喜旁人伺候,他下了马车,进了房间,便上榻睡去,不过崔珣向来浅眠,就算是如今倦极,也无法得以深眠,而是醒醒睡睡,如此反反复复,便到了寅时。

四更时分,崔珣似被噩梦惊醒,他起身,发现屋内窗户不知何时开了,凉风阵阵往里灌,崔珣披衣下榻,将窗户关了起来,只是关窗之时,他却隐隐约约,望见一个穿着窄袖间色裙的身影。

但崔珣再定睛望去的时候,那个身影又消失了,崔珣以为自己倦极看错,也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关了窗,回到榻上,只是这次就再已无法入眠,他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噩梦的内容,就这般睁着眼直到天明。

等到三千下晨鼓响起,崔珣便知到了五更时分,长安城又是一阵鸡鸣犬吠,热闹非凡,崔珣披衣起身,这是正月初二,所有官员休假七日,长安城的百姓都在走街串巷拜年,居住在宣阳坊的贵人门前也是车水马龙,学子小吏们手执飞帖在门前恭候,想给自己争一个锦绣前程,与这些熙熙攘攘相比,崔珣府邸格外冷清,就连门神和春联也没有张贴。

有两个寒族举子经过崔珣府邸,见到冷清情况,也不由多看了几眼,一个举子嘟囔道:“既然这家在宣阳坊,怎么一个客人也没有?”

另一个举子暧昧笑道:“你有所不知,这是那位莲花郎府邸。”

“莲花郎?崔珣?”

“除了他还有谁?清流不屑于和他结交,至于那些小人倒是想和他结交,他又瞧不上,谁来就将谁轰出去,久而久之,可不就是门可罗雀吗?其实崔公府邸离他也不远,但他早已被崔氏族谱除名,故而也没有亲戚可以走动,这元日的大喜日子,长安城内孤单成这般的,大概就他一人了。”

“自作自受。”

那两举子鄙夷了会,也嫌恶的离开崔珣府邸,在他们前方,站着一个穿着窄袖襦裙的清丽少女正撑着伞,站在他们面前,但两人似乎没有看见一般,而是略过少女,径直走远了去,少女转过身,怔怔看着他们背影,然后轻声叹了口气,身影竟然直接穿过紧闭的大门,走进府中。

崔珣正穿好深绯色常服,系上蹀躞带,幞头还未及带上,铜镜内,他墨发玉冠,衣绛如霞,一双桃花眼潋滟漪澜,不过他脸色太过苍白,眼神又太过凛如霜雪,倒是将那桃花眼的旖旎绮丽冲淡了几分。

崔珣系好蹀躞带,不经意间抬头,却看到铜镜显现一个女子身影。

他不由回头,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少女,少女上身穿着绿色半臂短襦,下身穿着红白间色裙,梳着双鬟望仙髻,头上插着金丝花簪,额上点着滴珠状花子,肩上披着薄纱披帛,少女相貌更是明眸皓齿,兰姿蕙质,明明是难得一见的倾国美人,崔珣却皱起眉来。

他皱眉,只因觉的奇怪。

这少女虽然打扮华贵,但处处透露着诡异,她梳的是双鬟望仙髻,穿的是红白间色裙,戴的是金丝花簪,点的是滴珠状花子,但是时下贵女流行的发髻是交心髻,穿的是圆领上衣和一色长裙,戴的是步摇,额上点的是满额花钿,这少女的打扮,倒像是三十年前的太昌时代风格。

崔珣攒眉冷声道:“你是何人?为何闯入我的府邸?”

那少女面对他的语带不善质询,却并不生气,也没有被吓到,而是面带喜色:“你能看到我?”

崔珣不悦,他虽身体不好,但还没有瞎,这么大一个活人在他面前,他如何能看不到?

他甚至觉的这美丽少女是不是脑子不太好,穿着过时的服饰不说,还问这么可笑的问题?他道:“我自然能看到你。”

少女菀然一笑:“那太好了。”

她落落大方,眉宇间自有一种高贵神态:“我是永安公主李楹,此次前来,是想请你帮我查一件案子。”

她顿了顿,道:“我想请你,帮我查一查,是谁杀了我。”

这真是一副再怪奇不过的场景。

一个早已死去的公主,彬彬有礼地请求一个声名狼藉的酷吏,去查探她的死因,饶是崔珣见惯了大风大浪,也忍不住怔了一怔,但他很快平复了心绪,挑眉问道:“你是鬼魂?”

李楹颔首:“是。”

白日见鬼,崔珣并没有一般人的惊惧,他一点都不害怕鬼魂,他道:“你来请我,查案?”

李楹颔首:“是。”

崔珣道:“你的案子已有定论,乃是驸马郑筠所为。”

李楹却摇了摇头:“不是郑筠。”

“为何?”

李楹道:“因为我这三十年,都无法投胎往生。”

李楹十六岁而亡,若是郑筠杀的她,那郑筠被先帝诛杀,她理应可以往生了,但她却一直被困在荷花池中,不得投胎转世,那便意味着,真正的凶手还没有得到惩罚,所以李楹怨气不散,这才无法往生。

可是,不是郑筠杀的她?那会是谁呢?李楹不知道,她只能来寻求崔珣帮助。

崔珣又问:“为何找我?”

李楹道:“因为是你从荷花池中救了我。”

李楹自从三十年前溺毙于荷花池,魂魄就一直被困在水中不得出,她这三十年便一直看着荷花池的满池荷花渐渐枯萎,看着池底的金鱼慢慢死去,看着绿藻在夏日从池中四角长满整个池子,又在冬日从整个池子枯萎到池中四角,在黑暗的池底,她听着每日太极宫承天门响起的三千下报晓鼓,便知又过了一日。

也有些刚入宫的小宫婢不知道禁令,会跑来荷花池玩耍,她们会趴在池边,咯咯笑着,捞着池旁的绿藻,她在水底挥舞着双臂,想她们同她说说话,可是她们听不到她的声音,她透明的手指会穿过那些小宫婢的身体,她们根本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李楹就这般在无尽的孤单中过了三十年,直到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狐裘的男人在荷花池喝酒,他的金杯滚落掉入池中,男人伸手进荷花池中捞金杯,她太寂寞了,她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纤长手指,于是伸手,去触碰他的手掌。

但这次,她的手指并没有穿过男人的手掌,而是和男人相抵,她的手指和男人的手指十指交缠,李楹又惊又喜,男人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存在,许是他活人的元气温暖了李楹,李楹只觉长期被困在湿冷环境中的身体也暖和了过来,她缓缓抬头,荷花池的水在那一瞬间似乎也变的清透,她在水下,看到了一张昳丽如莲的脸。

然后,一个小内侍匆匆过来,那昳丽如莲的男人被内侍所唤离开了,李楹以为这是梦,闭上眼,再睁眼时,居然离开了这个困住她三十年的荷花池,而是站在了荷花池边。

她的魂魄终于离开了荷花池,她可以在大明宫自由行走着了。

可是,如今的大明宫,已经不是她的家了,她已经死了整整三十年了,在那些偷跑到荷花池玩耍的内侍宫婢口中,她知道,她的阿耶已经驾崩,阿娘当了太后,还生了一个阿弟,如今阿弟登了基,年号隆兴。

除了阿娘记得她,在大周四万座佛寺都为她点上长明灯,已经没多少人记得她了,就算提起她,也只会说,那个引起太昌血案,导致长安城血流成河的公主。

但,她也不想引起太昌血案的啊,她也不想害死长安城万余人的性命,难道她不想留在阿耶和阿娘身边,承欢膝下,继续过她幸福顺遂的人生么?

她心中委屈酸涩,她想去见阿娘,可是她去不了,阿娘住在蓬莱殿,她的宫殿门前贴着门神,她一个鬼魂,她进不去。

她在宫中漫无目的的走着,没有一个宫婢内侍能看见她,她的身体能穿过假山,能穿过树木,能穿过宫墙,却没有一个人对她侧目,她终于绝望的发现,她虽然出了荷花池,但和在荷花池中没有半点分别。

后来,她走累了,她就回到荷花池边,她太寂寞了,阿娘在全国遍点长明灯,想让她能够投胎转世和她再续母女缘分,她也想早点投胎和阿娘见面,可是她根本投不了胎。

曾经有一个鬼差路过荷花池,她央求他带她走,可是他说,她是枉死之人,没有找到凶手之前,她投不了胎。

所以不是郑筠杀的她。

她要投胎,只能先找出是谁杀的她。

她坐在荷花池边,想着自己死前的事情,但是却只能想起郑筠给她写的那封信,其他的,她都想不起来了。

她于是想到了那个唯一能看见她的男人,崔珣。

崔珣是察事厅的少卿,察事厅是阿娘设立的,职能和大理寺类似,专掌刑狱,他定能助她查清冤屈。

李楹期盼的看着崔珣:“崔少卿,你是唯一能看见我的人,你能不能帮帮我?”

崔珣眼眸古井无波,他淡淡道:“我为何要帮你?帮一个,已经死了三十年的,公主?”

这个回答,明显不在李楹的预料范围内,李楹愣了愣,她活着的十六年受尽宠爱,从未被一个臣子当面这般顶撞,她想了想,然后期期艾艾道:“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唐突,但是,我不想再做孤魂野鬼了,我想去投胎往生,所以我要找到杀害我的人,能不能请你帮帮我?”

但她的诚恳,却只换来崔珣的一句:“那与我何干?”

李楹有些难堪,她绞着手,道:“如果你帮了我,我会报答你的。”

崔珣轻笑了一声:“你有什么可以报答我?”

“我……”李楹语塞,她只是个孤魂野鬼,她的确没有什么能够报答崔珣。

她低下头,咬着唇,也不知如何能说服崔珣了,崔珣见状,也不欲理她,而是摆出送客的架势:“你走吧,我没有兴趣帮一个鬼魂。”

李楹不想走,崔珣是唯一能看见她的活人,更是察事厅的四品少卿,除了他,她想不到还能找谁,她只觉十分迷惘,于是低声道:“可是除了你,我不知道找谁了……”

崔珣如同听到十分好笑的事情一般,他道:“你来之前,莫非没有打听清楚我的为人么?”

李楹怔住,她当然知道崔珣是什么人,他名号莲花郎,人如其名,貌若莲花,靠着一张脸做了她阿娘的入幕之宾,人言他人品卑劣,睚眦必报,是个十足的小人。

但就算他是一个这般坏的恶人,她如今,还能求谁呢?她怕极了寂寞,她不想再呆在荷花池,不想再陷入永恒的黑暗了。

崔珣似乎已不想和她多费唇舌,而是道:“我要去察事厅审案,你想跟,便跟来吧,只是十有八九,你马上会改变主意。”

李楹不太明白崔珣的话中之意,但还是亦步亦趋跟着崔珣,来到位于义宁坊的察事厅,崔珣径直去了狱房,李楹一直跟在他身后,除了崔珣,无人能看得到她。

一踏进狱房,李楹立刻被四面八方凄厉的哀嚎吓得顿住脚步,狱房燃着无数个火盆,火盆上放着各式各样的刑具,热的如同四月天,狱房里狱卒都打着赤膊,只有崔珣踏进去的时候,还又冷的裹了裹身上厚重的玄黑鹤氅,一张脸苍白的如同地狱爬上的恶鬼,狱卒们恭恭敬敬行着礼:“见过少卿。”

崔珣并未搭理他们,他裹着玄黑鹤氅,一路走到最里面的狱房,李楹则回过神,她赶紧捂住耳朵,一路小跑跟着崔珣,走进里间狱房。

李楹一走进,立刻被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的掩鼻欲呕,然后又被挂在刑架上的血淋淋的人吓得倒退几步,不,刑架上那已经不能称为人了,他遍体刑伤,奄奄一息,肋上白骨都出来了,双腿似乎也被夹棍夹断了,以一种扭曲的角度被绑缚着,李楹自幼在宫廷长大,备受宠爱,何曾见过这种骇人场面,她吓得跌倒在地,双手捂住眼睛,根本不敢再看。

崔珣似乎早已预料到她这副表现,他并未理睬李楹,而是从玄黑鹤氅中伸出瘦到嶙峋的手腕,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条斯理的拨动着火盆里的烙铁、钳子、长针等刑具,似乎在思考哪一个刑具更有用,狱房内狱卒大气都不敢出,片刻后,崔珣才从火盆里挑选出一根烧红的烙铁,他握着烙铁把手,面无表情瞧着烙铁冒着的白烟,然后走到那囚犯面前,慢慢道:“我再问你一次,汉阳王是不是要谋反?”

那囚犯被拷打至半死不活,仍费力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皮,他牙齿都被火钳拔掉了,一张嘴也血淋淋的:“崔珣……某乃太原王氏子孙,官至汉阳王府长史,你无诏抓某前来,意图屈打成招,不怕东窗事发……被圣人惩处吗?”

崔珣只淡淡道:“我最后问你一次,汉阳王是不是要谋反?”

王长史哈哈大笑:“汉阳王没有要谋反,倒是你,诬陷朝臣,酷刑逼供,一定会不得好死!”

崔珣再无耐心,那根烧红的烙铁也蓦的按在王长史被拷打至露出白骨的胸口,王长史发出一声惨痛凄厉到不似人的哀叫,然后昏了过去。

跌坐在地的李楹捂住耳朵,她浑身都在发抖,崔珣只是将那烙铁嫌恶的随手扔到一边,然后吩咐狱卒道:“盐水,泼醒。”

吩咐完狱卒后,他不经回头看了看李楹的方向,本跌坐在地捂住耳朵的李楹已经消失不见了,想必是被吓破了胆子离开了。

这也在崔珣的意料之中。

王长史被盐水泼醒,剧痛之下,他猛烈咳嗽起来,鲜血从他口鼻喷出,溅了崔珣一身,狱卒忙递上帕子,崔珣嫌恶的擦着被血溅到的手,狱卒慌道:“崔少卿,犯人快不行了……”

王长史连遭酷刑,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崔珣仔细用帕子擦着手,头也不抬:“死了便死了,他不还有儿子么?”

此话一出,濒死的王长史瞪大眼睛,嘴中含糊怒骂:“崔珣,你不得好死……”

崔珣轻笑一声:“我如何死,不劳王长史操心。”

他慢慢走到王长史面前,端详着他血肉模糊的脸,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道:“王良,六年前,你在裴观岳的帐下当差吧?落雁岭的事情,你定然清楚,只要你一五一十告诉我,我便不动你儿子。”

听到崔珣的话,王长史瞳孔却瞬间放大,他惊惧到牙齿开始颤抖起来:“落雁岭……落雁岭……原来你是为此而来……”

他语无伦次,话音模糊,崔珣皱眉,他靠近了些王长史,想去听清他喃喃的话语,但是王长史只是惊骇到连说了几句“落雁岭”,然后便垂下头,再无声息。

狱卒快步前来,抬起王长史的头,探了探他鼻息:“崔少卿,他……他吓死了……”

居然就这般吓死了……崔珣在绯红衣袖下的拳头慢慢攥紧,他漠然看了眼死不瞑目的王长史,道:“扔了,喂狗。”

那日之后,李楹想必是被崔珣的颠倒黑白和酷刑逼供吓坏了,再也没来找过崔珣,只是没过两日,太后却宣崔珣入宫觐见。

蓬莱殿中,凤鸟首博山炉中燃着熏香,香气袅袅,珠帘之后,太后侧卧于榻上,她撑着头,闭着眼,太后素有头疾,想必如今头疾又发作了,才会用熏香缓解。

崔珣跪于乌木地板之上,他虽跪的笔挺,但额上已隐隐有汗珠沁出,太后却似乎故意为难他一般,久久没有喊他站起,良久,才说了句:“崔珣,你胆子愈发大了。”

崔珣垂首:“臣知罪。”

太后嗤笑一声:“知罪?你趁着王良回长安探亲,出动察事厅探子将他抓来,严刑拷打致死,其后更弃尸荒野,你可知王家人找回的,乃是一具残缺不全的身体,如今王家人嚷着要告御状,让皇帝给他们一个交代。”

崔珣默然不语,只道:“臣有罪。”

“你当然有罪!”太后语气之中已隐隐含了一丝愠怒:“王良虽只是汉阳王的长史,但好歹是太原王氏子孙,你怎么敢!”

崔珣垂眸道:“汉阳王对太后心怀不满,意欲纠集亲贵,犯上作乱,臣也是为了太后着想,才抓了王良,想让其吐露汉阳王罪证,没料到那王良不经打,没拷打两下就死了。”

太后听后,却只是冷声笑道:“崔珣,崔望舒,你真当吾已年老昏聩?王良六年前所任何职,你以为吾不知?”

崔珣抿了抿唇,眸中神色依旧平静的像面镜子,他以额触地,叩首机械道:“臣有罪。”

太后又是冷笑一声:“你也无需告罪,自你任察事厅少卿以来,这种事情,也不是头一遭了,如今皇帝亲政,门阀势大,吾总要给他,给太原王氏一个交代,你就去紫宸殿外面跪着吧,跪到散朝再起来。”

这个惩罚,虽无关痛痒,但极具侮辱性质,紫宸殿乃是上朝场所,这便意味着崔珣将在所有官员面前颜面扫地,饶是如此,崔珣仍然不辩解,不求饶,只是沉默叩首:“臣领旨。”

他正欲起身,太后却闭着眼睛,撑着头,忽意味深长说了句:“崔珣,有些事,已成定局,该忘便忘,否则,不但害了别人,更害了你自己。”

崔珣眸中变了变神色,但很快又恢复古井无波的淡然,他顿首道:“臣谢太后指点。”

说罢,他便拖着跪到僵硬的伤腿,一瘸一拐起身,慢慢朝殿外而去。

在他身后,侧卧在榻上的太后慢慢睁开眼,透着微微摆动的珠帘看着他清瘦的背影,良久,才叹出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早朝时分,长安城下了一夜的鹅毛大雪,紫宸殿外,大雪积了厚厚一层,大周规定五品以上官员须每日早朝,官员们三三两两进紫宸殿时,竟意外发现殿外跪着一人。

那人眉目低垂,绛红官袍被雪花打湿,紧贴在身上,显得身影更加清瘦,鸦羽般的长睫上落满雪粒,雪花飘落在他的眉间,顷刻融化成冰凉的水滴,和额上沁出的汗珠一起沿着鼻梁滑落,几缕发丝从官帽之中垂下,湿哒哒的贴在冷白如玉的脸庞,他垂在衣袖外的手已经冻的通红,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庞更加惨白至极,他似乎跪了很久,身躯已经在微微颤抖,但是脊背还是挺的笔直,洁白雪地之中,他独自一人跪在那里,身影显得格外孤独。

群臣愕然后,然后纷纷交头接耳:“那不是崔珣吗?这是怎么了?”

“听说他拷打死了王良,太后罚他跪在紫宸殿外,直到百官散朝。”

在守岁宴上对崔珣十分不屑的卢司业愤愤道:“若换做旁人,在百官面前罚跪兴许还算是个惩罚,要脸的兴许跪完就羞愤自尽了,但他崔珣哪里还要脸?罚跪对他来说,算什么惩罚?”

“谁说不是呢?他打死王府长史,结果连罢官都不用罢,只是跪跪,太后对他可真是好的很!”

“唉,可怜了王长史,听说被找到的时候,尸首都被野狗啃的差不多了。”

卢司业攥紧拳头:“天理昭昭,崔珣一定会有失势的那一天!到那时,吾等定要将他千刀万剐,告慰冤魂在天之灵!”

崔府的卧房内,崔珣裹着锦被,靠在榻上,屋内雕花火盆中烧着西凉国进贡的瑞炭,整个屋子温暖如春,但崔珣仍然冷到浑身发抖,他不断咳嗽着,向来苍白的脸上因为烧的滚烫也染上了云霞,极艳的眉眼因此更多了几分艳色,崔珣病恹恹的咳嗽着,他自从在紫宸殿跪到下朝后便高热不退,太后完全不闻不问,察事厅也不许他去,长安城都疯传他失了宠,政敌们琢磨此时是扳倒他的大好时机,雪花一样的奏表飞入大明宫,条条数着他的罪状,假如大理寺明日就来将他锁拿定罪,崔珣也毫不意外。

太后应是彻底恼了他自作主张抓了王良,可如果时光倒流,他还是会这般做。

崔珣又是一阵剧烈咳嗽,胸腔被咳的生疼,他不喜人伺候,所以就算重病,屋内也空无一人,瞧起来孤单凄清的很,崔珣病的迷迷糊糊,恍惚间,他竟然看到了李楹。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所以没有去管,但是屋内忽响起李楹的轻叹声:“你好像病的很重。”

崔珣这才惊觉李楹又来了他府邸,他咳嗽两声,语气很是冷淡:“你又来做什么?”

李楹有些难为情的低下头:“我还是想请你帮我查明真相。”

她喃喃道:“朝臣中,只有你能看得见我,我不知道还能去找谁……”

崔珣不耐烦,他咳道:“我说了,我没有兴趣帮一个死了三十年的公主。”

“如果我能报答你呢?”

崔珣冷笑一声:“一个鬼魂,能报答我什么?”

李楹咬唇,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说道:“我知道你惹了阿娘不高兴,但是,我有办法帮你让阿娘高兴起来。”

崔珣并不相信:“你能有什么办法?”

李楹道:“若我真的有办法,你必须答应我,帮我查案。”

崔珣想了想:“好,我答应你。”

李楹这才松了一口气:“西明寺的佛塔之中,供奉着一个香囊,香囊中的香料是我亲自所调,可以缓解阿娘的头疾,那香囊是当日我遣侍女送去西明寺供奉的,留的是侍女的名字,未让其他人知晓,我本想着开光后在阿娘生辰之日送给她,让她欢喜欢喜,却没想到……”

李楹没说下了,但是崔珣也知道接下来的发展了,李楹意外落水而亡,她侍女皆受挞责,哪来还想的起来这香囊,而太昌血案后,长安城人人自危,西明寺住持也换了好几轮,更加无人注意一个侍女送来供奉的香囊,所以香囊才一直留在西明寺。

李楹顿了顿,道:“当日我让侍女送去的香油钱颇丰,应该够这香囊在佛塔中留到三十年后,你去找住持,取一位名为兰香的女子供奉的香囊,你将这香囊送给阿娘,阿娘应会饶恕你的。”

李楹说完后,抿了抿唇:“这便是我的办法,你答应过我的,不能反悔。”

崔珣默了默,良久,他才缓缓道:“若太后真的气消,我自然不会反悔。”

李楹顿时面露喜色,只是心中雀跃的同时,又十分不安,她已死了三十年,她并不能确定阿娘是否还会想着她、念着她?所以阿娘真的会因为这只香囊就原谅犯下大错的崔珣吗?李楹不知道。

若发现连阿娘都忘了她,那她将真真正正,成为一只被彻底遗忘的,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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