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55年爆发的“安史之乱”，是大唐王朝由盛到衰的转折点。据史料记载，在“安史之乱”爆发前夕，即754年，唐朝全国的户口有9619259户，人丁52880448口；“安史之乱”次年，即764年，唐朝全国户口则锐减到了2933125户，人丁也仅剩下了35960102口。“函陕凋残，东周尤甚，过宜阳、熊耳，至虎牢、成皋五百里重，编户千余而已”，这寥寥28个字，清楚地道出了战后社会的凋敝景象。实际上，对唐朝皇帝来说，比纳税之民锐减更严重的事情，除了西北的吐蕃入侵，就要数藩镇割据了。尤其是到了元和二年，全国48个藩镇，竟有15个拒不向中央申报户口、缴纳赋税，俨然成为了国中之国。其中，资格最老、最桀骜不驯且祸患延至五代的，则莫过于魏博镇了。

划红线者为唐朝敕封的第一批藩镇

说魏博老资格，是因为它乃安史之乱后朝廷敕封的第一批藩镇。说它桀骜不驯，是因为它的首任节度使田承嗣作为安史叛军的余孽，不但没有感谢朝廷的不杀之恩，反而公然为安禄山、安庆绪、史思明、史朝义四人修建嗣堂，并尊他们为“四圣”。令人不解的是，唐代宗对田承嗣的挑衅不但选择了无视，还将他封为雁门郡王，并将女儿永乐公主嫁给了其子。

其实，唐代宗不理会田承嗣，除了府库亏空严重之外，主要还是因为吐蕃的军事掣肘。我们知道，安史之乱爆发后，唐朝曾将西域、河西、陇右等地的百战精锐调入国内平叛，导致了上述诸地的防卫空虚。于是乎，得寸进尺的吐蕃不但悉数拿下了这些战略要地，还将兵锋推进到了关中边缘。也就是在唐朝平定安史之乱的最后一年，即763年，吐蕃大军竟然悄无声息地攻到了长安城下，惊得代宗来不及招呼百官便仓皇弃都而逃。田承嗣从一名普通小校起家，其仕途始终处于上升期，即使后来成为叛军的核心骨干，也丝毫未受安禄山父子和史思明父子的夺权内斗之影响，足可见他审时度势的能力有多强。因此，深知唐王朝困境的田承嗣对代宗伸出橄榄枝并不理会，仍然我行我素，标志之一就是挖空心思地大搞兼并。如773年相卫节度使薛嵩去世，田承嗣就出兵拿下了这位老同事的地盘。

史料记载，相卫两州因为地处南北往来的交通要道，自先秦时代起便是人烟稠密、经济发达的名地。田承嗣原先拥有的魏、博、贝、沧、瀛等州地处华北平原腹地，本就极其富庶，若再加上这两州，无异于如虎添翼。代宗害怕其他藩镇效仿魏博，这次没有姑息养奸，而是直接征调了九个节度使的庞大兵力对其展开了围攻。史料记载，在朝廷优势兵力的攻击下，当年曾屡次担任安史叛军先锋的悍将田承嗣左支右绌，很快便陷入了损兵折将、领土日蹙的不利境地。谁知，就在田承嗣即将覆亡时，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彻底改变了战局。

本来，淄青节度使李正己和成德节度使李宝臣会师魏博东境重镇贝州后，为激励士气，两人都不约而同地举行了犒师仪式。李宝臣和田承嗣有杀子之仇，对攻打魏博一事十分积极，拿出了很多财物。李正己只想浑水摸鱼，拿出的财物较少。两镇士卒私下一比较，怨恨之气顿时充满淄青镇的兵营。李正己担心引发兵变，只好放弃进兵的念头，匆忙领军而去。李宝臣见状，也引兵撤退。这样一来，魏博东线的压力立时减弱。田承嗣看到了漏洞，赶紧祭出了大招：将魏博镇的户口、甲兵、谷帛等数据整理成册，全部交给李正己，以示臣服之意。另外，田承嗣在送别使者时，还让他带话给李正己，大意是说自己老病将亡，下一辈又没人可以控制局面，你今掌握了魏博的山川地要，日后可自取此地，不必给朝廷作嫁衣。一番攻心战，甲兵精锐的李正己从此按兵不动。已经进入战场的河南诸镇闻讯，也纷纷裹足不前。就此，魏博南线的攻势乃被田承嗣彻底瓦解。而后，田承嗣又将目光对准了北线。

说起来，北线之兵的瓦解还是代宗所用非人所至。当初，唐代宗为奖励李宝臣，曾派了专使前去犒赏。李宝臣不敢怠慢，不但亲自去客馆接待，还赠送给了这位宦官一百匹缣。谁承想，使者嫌李宝臣礼薄，回朝时竟将这百匹之缣直接掷之于道，将李宝臣弄得很是难堪。于是，他遂找来部下王武俊问策。王武俊是成德镇数一数二的智勇之将，他的一番剖析，使李宝臣明白了“飞鸟尽、良弓藏”、“唇亡齿寒”以及“养寇自重”的道理。这时，田承嗣巧妙地让李宝正知道了一句连童稚都传唱不已得谶语，“二帝同功势万全，将田为侣入幽燕”。意思是，谁和田承嗣结盟，谁就可以入主幽燕。诚如田承嗣所料，这句谶语使祖籍范阳且衣锦还乡之念甚重的李宝臣下定了攻略幽州的决心。当然，成德镇和邻居卢龙镇的昔日摩擦也起了催化作用。不久，在成德铁骑的奔袭下，猝不及防的卢龙镇节度使朱滔被打得大败。两镇兵戈即交，一时不能骤解。如此一来，讨伐大军只剩下了西线的河东和昭义两镇。

事实上，这两镇也经不起田承嗣的猛烈一击，虽然田承嗣在之前的作战中折损了许多部队，但是他还拥有一支异常精锐且唯他之命是听的万人私军：牙兵。史料记载，牙兵的骁勇善战和享受的丰厚待遇，一如当年安禄山组建的“曳落河”以及明末边将竭力供养的家丁。也正是因为他们的武力相助，田承嗣最终在这场战争中得以全身而退，取得了朝廷“赦承嗣罪，复其官爵”的无奈谅解。可田承嗣没料到，他组建的这支私兵，后来竟成了田氏家族的掘墓人。

前段已述，牙兵享受的待遇极其丰厚。因此，他们便渐渐有了一种想法：父子世袭，兄亡弟承。然后，为了保证这种父死子替的顺利传承，这些职业化的雇佣兵们又开始了彼此联姻，以至形成了盘根错节的裙带关系。于是，左右节度使废立的军人集团就此形成。截至公元前907年唐朝灭亡，魏博镇先后共有16任节度使。其中，由牙兵直接参与废立的就有七任。而其他九任的掌权，除了田承嗣以及朝廷委派的二位之外，背后均闪烁着牙兵的影子，真可谓是“铁打的牙兵，流水的节度使”。不过，到了魏博最后一任节度使罗绍威时，牙兵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因为罗绍威为了对付他们，请来了唐末著名煞星朱温。

这位唐帝国取代者、五代史上第一个小王朝后梁的创建人，无论是治军还是作战都极其残忍。据说，但凡他派兵出战，若因士兵退缩而导致将校战死者，那么这队士兵无论残存多少均要被全部问斩，此之谓“跋队斩”。可以想象，这些牙兵落到他的手里，下场必然很惨。实际上，史料也明确记载了魏博牙兵八千余家在一夜之间被朱温斩杀殆尽的事。然后，朱温又用了半年时间，相继铲除了澶州、博州、贝州、卫州等地的残存牙兵。于是，在他称帝前夕，他终于控制了这块反叛百余年的兵家要地。史料记载，为了支撑朱温大军的后勤，罗绍威前后送去了近七十万头牛羊以及百万钱的劳军费，使魏州数十年的积蓄为之一空。既失去地盘，又耗尽了钱财，罗绍威对此后悔不已，大呼“合六州四十三县铁，不能为此错也！”也就是从此时起，中国遂多了一句成语：铸成大错。

参考资料：《资治通鉴》、《旧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