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出生起就被恶意抱错。
我的养父母不爱我,我的亲生父母不爱我,甚至我的心上人也只将我当替身。
他们都爱假千金。
1
我和周明彦在一起一个月时。
这天他回来得很晚。
他神情倦怠地松了松领带,径直在沙发上坐下来:“岁岁。”
我迟钝地抬头。
“你爸妈来公司找我了。”
我难以置信地抬头,生怕在他眼中看到一丝厌烦,只能不断地摇头:“我不知道。”
我以为我已经逃离的足够远了。
远到他们无法找到我。
“对不起。”
“岁岁,他们随身携带着你的照片。”周明彦指腹擦过我脸颊,在他眼里,我看到了自己满脸是泪的狼狈模样,“我给了他们五十万,他们不会再来找你。”
他的语气尽是怜惜。
“岁岁,照片里的你怎么那么瘦啊。”
我没告诉过他我的过往。
一个好吃懒做只会赌的哥哥,一对啃噬女儿血肉滋养儿子的父母。
没什么好提的。
他握着我的手,俯身吻我眼泪。
“从今以后,有我保护你。”
我怔怔地看他,感觉心底的巨大空洞在一点点被填补。
“明彦,以后他们要是再来找你,你别给他们眼神。他们就像狗皮膏药,黏上了就很难撕下来。”
我擦干眼泪很认真地告诉他。
我知道那对夫妇的贪婪,他们的欲望永无止境,为了他们儿子,就算牺牲我这个女儿他们也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周明彦把我抱在怀里,唇落在我发上,一遍又一遍地安抚我。
“我知道了,乖岁岁。”
“我听你的话,别伤心了。”
我蜷缩在他怀里,无声而隐忍地流泪。
那一刻——
我真的以为,我遇到了救赎。
2
我遇到周明彦那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在我过去二十三年的人生里,我的世界一直在下雨,是周明彦撑着伞走到我身前,替我挡了片刻风雨。
我只是因为胃疼,才不得不蹲下来缓一缓的时候。
他弯腰把伞给我。
我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望上去,俊美的青年没有催我,还很耐心地等我握过伞柄。
却在看到我抬头时突然怔住。
或许是因为疼得很了,我下一秒就晕了过去。
然后周明彦就把我捡回了家。
我醒来以后,他就坐在床旁,轻声问我叫什么?
“岁安。”
我怔了怔,垂下眼,“岁岁平安的岁安。”
那是我跟周明彦的初遇。
在那五十万之后,那对夫妇后来又来过很多次,或许是那五十万来得太过轻易,轻易到他们丝毫不珍惜。
不到两个月,就花得一干二净。
也有可能,绝大部分又被他们的宝贝儿子拿去赌了。
因为我的话,周明彦没有再见他们,他们在公司大吵大闹,只会被安保人员毫不留情赶出去。
不知从哪知道了我的住址,他们找上了门。
“小多啊,你看看我们养了你二十多年,是条狗都知道感恩。”
那张老实巴交的脸上充满贪婪,“一百万,我们就不会再来找你。”
我荒谬地笑了笑。
他们的存款以前能有五万吗?
周明彦给的五十万,竟然养大了他们的胃口。
我把他们挡在门口,冷冷开口:“我一分都没有。”
一身肥肉的男人挤开父母,眯起眼睛冲我笑:“杨多,你那男朋友是大老板吧,从指头缝里随随便便露出一点,都够我们吃穿不愁了。”
我死死掐着手心:“你们别去找他!”
他又笑:“多好的一门亲事啊,我看你也很喜欢他。可如果他知道了你十六岁那年发生的事情,你觉得他还会不会要你?”
轻描淡写一句话,却怀揣着十足的恶意。
我如坠冰窟,怎么都找不到爬回人间的路。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去厨房拿了一把刀对准他们,尖叫着让他们滚出去。
他们被吓得面容失色。
我拼命抵住门,滑落坐在门后,神经质地咬着指甲流眼泪。
他们真的是我的亲人吗?
为什么从来不爱我,甚至一再的想要逼迫我去死?
天色一点一点黯淡下来,屋内渐渐陷入一片死寂。
我平复了很久,才去洗了脸。
镜子里的人明明青春正好,却透露出一股已至暮年的死气沉沉。
我对着镜子练习微笑。
周明彦直到很晚才回家,我接过他的西装外套时,闻到了很淡的玫瑰香味,张扬又醉人。
我如坠冰窟。
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周明彦有很严重的洁癖,一直以来,都很少能有女人接近他。
又有谁能不经他同意在他身上留下香水味?
3
周明彦在我眉间落下一个轻吻。
“岁岁,我先去洗个澡。”
他大概还没发觉,自己今日心情很好,所以也没察觉到我的情绪不太对劲。
等他进了浴室,我的视线落在他遗落在沙发的手机上。
明知不该,我还是偷偷解开了他的手机,那串数字是我不久前意外看到的,却记忆深刻。
因为那个日子,是我的生日。
他的朋友圈寥寥无几。
最新一条是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女孩一身红裙耀眼,眉眼精致好看,是被娇养出来的天真烂漫。
……那双眼睛和我很像。
只不过不像的是,一个明媚灿烂如清晨朝阳,另一个却死寂犹如一潭死水。
配文是——
【欢迎小公主回家】
这条朋友圈底下很多评论,是他那个圈子里的人,或许也是他与女孩的共同好友。
而他的那些好友,他一个也没带我见过。
意识到这里,我把他的手机放回原处,自讨苦吃地打开了微信。
周明彦的朋友圈干干净净,对我显示仅三天可见。
他的确屏蔽了我。
我平静地把他的衣服丢进洗衣机。
内里早已千疮百孔。
周明彦给了我一个安稳之所,又对我这样好。
那他捡我回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也已经不重要了。
我抿直了唇。
权当什么都没看到。
安静地回到卧室,我按着隐隐作痛的腹部,难忍地缓了半天,才有些迟钝地想。
是不是该去医院看看了。
一周后,我拿到了诊断证明。
脑海里还回荡着医生的话。
“小姑娘年纪轻轻怎么就得了绝症,你这个病不能再拖了,还是尽早住院治疗吧。”
我无意识地捏紧诊断证明。
就在这时,我突然看到了周明彦。跟我说着今天会很忙的男人,现在正扶着一个女孩进急诊。
女孩很慌乱地扯着他衣袖。
“明彦哥。”
周明彦耐心地安抚她,语气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有我在,朝朝别怕。”
我怔怔站在原地。
然后才恍惚地把诊断证明揉皱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脑海里一片空白。
我从天明坐到天黑,等到腹部的疼痛提醒我该吃饭了,却听到了几声敲门声——
那对气质不凡的夫妇站在门外,女人眼眶微红,惊喜地看着我,又朝我伸手好像是想要抱我。
“孩子。”
我下意识退后一步。
我知道他们的,他们是宋朝歌的父母。
宋朝歌。
就是周明彦的小青梅。
可她的话,却让我的脚步生生停住。
她说,我是他们的女儿。
4
我和宋朝歌抱错了。
这是那对夫妇告诉我的,他们想带我去做亲子鉴定,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在他们希冀的眼神下同意了。
一路上我都是浑浑噩噩的。
抽完血后,我也不知道该对他们说些什么,薛女士就像心有灵犀似的:“亲子鉴定最少也得三天才会出结果,你要不要先跟我们回去看看?”
我毫不犹豫地摇头。
结果没出来,我没理由去宋家。
薛女士又红了眼眶,急切地说:“孩子,不会有错的,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你是我的女儿,你就是我的女儿。”
“卧室我给你准备好了。”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跟妈妈回家,好吗?”
我眼眶发酸,想同意她的请求。
可话到嘴边,我还是拒绝了她:“等鉴定结果出来吧。”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
突然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又看到说谎的爱人出现在医院。
最后还得知,原来那对趴在我身上,恨不得汲取我骨髓的吸血虫,并不是我的亲生父母。
一瞬间,我有些茫然。
见我脸色煞白,宋先生给我倒了杯热水,看向激动的薛女士:“孩子累了,先送她回去休息吧。”
薛女士擦了擦眼泪。
“看我太激动了。时候不早了,岁岁啊,爸爸妈妈先送你回去好吗?”
他们知道我叫岁岁。
我轻轻点了点头,竟然有点高兴。
我到家时,周明彦还没回来。我想,他应该还在陪着宋朝歌。
我认真做了一顿饭。
就算周明彦不回来,我也不能亏待自己。
漫长三天,周明彦只在第三天下午给我打了一通电话,跟我说公司最近很忙,他干脆就不赶回来打扰我休息,让我好好照顾自己。
我应了他一声。
其实我能隐隐约约听到对面女孩的哭声,周明彦时不时还在小声轻哄。
原来这三天,不仅我难熬,宋朝歌也很难熬。
看到那份鉴定结果时,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黄昏,薛女士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热泪盈眶。
“我的感觉没有错,我的感觉没有错,老宋,这就是我们的女儿。”
我好像发了很久的呆。
又好像,只是短短一瞬。
原来我真的不是杨家的孩子,原来我不叫杨多,原来我不是多余的那一个。
他们不爱我,只是因为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宋先生眼睛也有点红:“岁岁,孩子,跟爸妈回家吧,回我们的家。”
我心底巨大的荒芜,好像被春风一吹,就萌出了新芽。
偏偏理智,又在这一刻,悄然冒出了头。
“如果我回去了,那原本被抱错的那个女孩,该怎么办呢?”
宋朝歌,会被送走吗?
宋先生下意识与薛女士对视一眼,迟疑了一下:“岁岁,朝朝从小就被我们捧在手心,没吃过什么苦头。宋家也不是养不起两个女儿,就让她一起留在宋家,好吗?”
与其说是商量,倒不如说是告诉我,他们早就做好的决定。
我垂下眼,抿直了唇。
又在他们下一句劝解之前,抬起头,努力弯起唇角:“我能理解的。”
养了二十多年的明珠,和一个才认回的有血缘关系的陌生女儿,孰轻孰重?
我能理解的。
我甚至主动握住薛女士的手,分外诚恳地对她说:“我知道你们舍不得她,能被你们这么喜欢的女孩子,一定是个很好的人,说不定我也会喜欢她。”
“爸爸妈妈别担心,我们会和睦相处的。”
果不其然,薛女士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我们岁岁,真是懂事。”
岁岁其实,不想懂事。
5
宋先生的动作很快,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就已经被接回了宋家。
薛女士问:“岁岁,你现在住的地方?”
我只当不知,弯起一个甜蜜的笑:“是男朋友的家。”
我还跟她讲了我与周明彦的初遇,权当不知宋朝歌与他的纠葛。
走的时候,我收拾了所有东西,也没跟周明彦说。
就当我在赌气吧。
见到宋朝歌,是在我回到宋家的第二天,薛女士亲自去下了厨。
明媚自信的公主从二楼走下来,骄傲地扬了扬下巴,问沙发上正在看报的宋先生:“爸爸,这就是妹妹吗?”
我帮薛女士把菜都端上来,冲她礼貌地笑了笑:“你好,杨岁安。”
薛女士嗔了我一眼。
“我们家的孩子,当然要姓宋。”
宋朝歌脸白了白,坐下来突然看向餐桌中央的花瓶:“妹妹,这是你带回来的玫瑰吗?”
她为难地看了眼薛女士。
薛女士一直在厨房忙,这才看到桌上娇艳欲滴的玫瑰。
“岁岁,妈妈对玫瑰花粉过敏。”
我怔了怔:“……对不起妈妈,我不知道。”
宋朝歌笑了一下,漾开了两个小小的梨涡:“我帮妈妈丢掉吧。”
然后我精心挑选的那支玫瑰,就这样被毫不在意地丢进了垃圾桶,连花瓣都散了一地。
薛女士露出尴尬的笑,轻斥她时,语气却不轻不重的:“你这孩子,怎么能不经岁岁同意就把花丢了呢?”
宋朝歌娇俏地吐了吐舌,对我道了歉后,熟练地抱着薛女士的胳膊撒娇。
“妈妈,我饿了,妹妹肯定也饿了,快吃饭嘛。”
薛女士轻轻拍打了她一下,脸上都是遮掩不住的疼爱:“对不起啊岁岁,朝朝都被我们给宠坏了。”
确实是一件小事。
我摇了摇头,说:“没关系。”
宋家吃饭的时候并不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宋朝歌已经上班了,做珠宝设计的,是跟薛女士相同的工作。
她会问薛女士自己工作遇到的问题,还会跟宋先生讲一些工作期间的趣事。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我一句话都插不进去,只能沉默着被动听他们聊天。
薛女士不停地给宋朝歌夹菜,跟哄小孩子一样:“工作这么累,怪不得我们朝朝最近都瘦了。”
“喏,你最爱吃的糖醋小排。”
当然她也没忘了我:“岁岁,你喜欢吃什么妈妈都不知道,跟妈妈说说,下次给你做。”
中国的父母生孩子是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