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我的宝贝女儿林依依,进入青羊学宫后吃不饱。
我做了青羊学宫的打饭大婶。
第一次在学宫见她,她对她的同伴说:“我从小父母双亡。”
她父母双亡,那我是她的什么。
她觉得我丢人,是粗鄙村妇,配不上她这颗高高在上的明珠。
那好,我生下你,就由我来亲自取走你的命。
1
“大婶,你打饭的手能不能别抖?”
我:“对不起,对不起……”
膳堂内,我赶紧拿紧木勺,给穿着霓羽仙衣的仙门弟子重又打了一勺罗汉斋。
这位仙门弟子走开,后面传来的谈话让我心头剧颤。
“阿依,你真是又漂亮又坚强,父母双亡,还能进入咱们青羊学宫,想来受了不少苦吧?”
叫阿依的女孩,是我的女儿,她叫林依依。
我夫君林昊死得早,我一个寡妇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林依依拉扯大,其间的艰辛与痛苦,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明明我才有二百岁,但看起来都像五百岁了。
死寂沉沉的生活里,唯一的亮光是林依依。
我看着她由一小只慢慢长大,三岁习剑,五岁入道,十八岁一剑惊艳河州府……
到了八十岁,收到赵国第一仙门青羊学宫的入门请柬。
成为仙门最年轻的弟子。
河州府全府震惊,府令亲自坐着八抬大轿到我家送上请柬。
乡亲们都说,我这下可要享福了。
林依依只要从青羊学宫出师,在野可开宗立派,在朝可为一方将军。
那段时间,我的脸上乐开了花,连褶子都没有了。
想到林依依即将远行去洛阳城,我私下里托关系,找了一份在青羊宫膳堂做杂役的活。
只为天天看到我的宝贝女儿。
但是,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林依依居然跟她的同伴们说,她父母双亡。
我的心猛地被扎了一下。
她父母双亡,那我是她的什么。
林依依的脸突然僵住,她看到我了。
那眼神既有愤怒,又有害怕,还有埋怨……
2
好在,这么复杂的眼神只是一闪而逝。
她盈盈走到我的面前,装出完全跟我不认识:“大婶,给我打一份小炒风蛇。”
生怕跟她同行的女孩知道我的身份,她恶恨恨的眼神带着威胁。
我顾忌她的颜面,没有拆穿我们的关系。
看她跟同伴有说有笑,我的心里却凄苦酸涩。
午膳的时间过了。
我正在收拾膳食堂内的碗筷。
林依依走了进来,语气生硬,隐隐压着滔天怒火:“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娘害怕你在学宫吃不饱,娘想……”
林依依白晳的脸闪过一丝厉色,烦躁地打断我的话。
“你知道青羊学宫是什么地方吗?是赵国第一仙门。能来这里求学的,不是名门贵族,就是一代天骄。若是让他们知道,我有一个村妇一样的娘,会笑话死我的。”
“你赶紧走吧,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看见你,我就觉得心烦!”
是啊,如今的林依依身着霓羽仙衣,腰间羊脂玉佩。
如同凝脂一样的脸,如同仙人一样的风姿。
而我低头看我自己,麻布衣裳,双手遍布老茧,布鞋的大拇脚趾露在外面。
哪怕我说我是她的娘亲,怕是她的同伴都不会相信,我们是母女。
见我眼中带泪,沉默不语。
林依依跺脚,越加地烦躁:“哭哭哭,就会哭。有你这样的娘,真给我丢人。你怎么不去死?”
她咒我去死,我猛地抬头,不敢相信从她嘴里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你要是死了,同伴就不会知道我有一个下贱粗鄙的娘!”
她这一刀,把我的心给捅死了。
我眼中的厉光吓得她后退小半步。
我笑:“林依依,说我下贱粗鄙,但你别忘了,你是喝着我这个下贱粗鄙之人的奶水长大的。”
“如今你嫌弃我,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这是吃了饭,还要把碗给砸了。”
林依依哑口无言。
过了会儿,她挺起胸膛,色厉内荏。
“我不管,你必须从我的面前消失!”
我:“你让我消失,我就消失?我偏不!”
林依依直呼我的名字:“范玉枝,你给我等着。”
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我彻底心死,怎么会养出这么一个白眼狼。
收拾完碗筷,我去找学宫的院长公孙玉。
3
我是一个村妇不假。
但在成为村妇之前,我也曾是那逍遥自在的剑修。
一柄红尘剑,快意恩仇。
追我的仙门弟子,趋之若鹜。
只是嫁与林昊之后,没多久怀了林依依。
我们息了争名逐利的心,只想把所有的爱倾注在未出生的宝贝身上。
到怀林依依的第七个月,大夫说我腹中胎儿是死胎。
存活的机率仅仅一线。
为了这一线生机,林昊深入死渊泽,拼尽九死一生,才取来不息花。
护住林依依的生机。
最后,又在我生产她之时,渡尽真元,气竭而亡。
结果,我竟生出这么个玩意儿。
我替我夫君林昊不值。
敲开公孙玉的门,她抬头看我一眼。
“范大娘,你有何事?”
我:“我要入青羊学宫。”
公孙玉:“范大娘,青羊学宫是赵国第一仙门,你明白吗?”
她上下打量我,大约觉得我脑子不正常。
我一个村妇,有什么资格进入青羊学宫。
我从袖里拿出一张入门请柬。
请柬才放到桌子上,立马散发出一团柔和的金光。
金光当中,勾勒出青羊学宫宏大壮阔的大门,宛如凝实一般。
公孙玉猛地瞪大眼睛:“这是天字请柬?”
4
青羊学宫的入门请柬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级别。
自学宫建立到现在,只发出了三张天字请柬。
其中有一张就是给我的。
这也难怪公孙玉会这么失态。
她把入门请柬给我推了回来:“范大娘,你的入门请柬是八十年前的,早就失效了。”
这张入门请柬确是八十年前的,我放弃是为了更好地照顾林依依。
我早想到公孙玉会这么说。
“院长,我能申请旁听吗?”
面对这个小小的要求,公孙玉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所谓的旁听,就是每次青羊学宫开课,窗户打开。
旁听可在窗户前听课。
我出现在窗户前时,林依依气势汹汹地从学馆里走出。
“你怎么在这里,一定要让我难堪吗?快滚回你的膳堂去。”
她还真是自以为是,以为我跑到窗户前,是为了看她。
有几个学子刚好要进入学馆,见到林依依和我站在一起。
他们问林依依:“阿依,你和膳堂打饭大婶认识啊。”
林依依的笑容僵硬:“不认识,就觉得她站在窗前碍眼,想把她赶走。”
等这些同门走后,林依依语带央求:“你别在这里闹了,赶紧走吧,算我求你了。”
我笑:“我跟你很熟吗?为什么要听你的。你的脸有那么大吗?”
林依依握紧拳头,我能感觉到澎湃汹涌的杀气:“你——”
要是我再不走,她说不定真的会杀了我。
正好在这时,走过来个紫膛面、山羊胡子的清瘦中年人。
林依依指着我向他告状:“陈先生,这个膳堂的粗妇站在窗户前,影响我们的学业,学生申请把她赶走。”
5
陈先生淡淡看了一眼林依依:“你说她影响你们学业,请问除了你之外,其他人是谁。把他们叫出来,给我看看。”
林依依顿时语塞。
陈先生接着道:“你就是你,别拉其他人下水。这位范大婶,有院长亲自签发的旁听证,她有资格站在窗前旁听。”
林依依狠狠瞪了我一眼,好像在说,你耍我,明明你有旁听证,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我懒得理她。
陈先生讲课的时候,她时不时心虚地朝我这边瞟来。
我则心无旁骛,认真听讲。
听了两个时辰的课,就去膳堂忙着准备晚膳。
不得不感慨,八十年后的修炼理论,跟八十年前完全不一样。
我听得云里雾里,好在我的记性还算不错,把理论记下,在脑中反复琢磨。
晚膳开始,学子们鱼贯进入膳食堂。
林依依推了推他前面的学子。
给那个学子打过饭后,他走出没几步,突然大喊一声:“饭菜里有虫子,范大婶的手脚不干净,她想害我!”
学子们朝他涌了过来,只见饭菜中涌动着一条中指粗的黑色虫子,身上长着黑毛,令人恶心欲呕。
“能在青羊学宫里做工,是莫大的福气。你个村妇怎么能心肠歹毒,想要谋害我们?”
“此事必须禀报院长,打断她的双腿,让她爬着滚出青羊学宫!”
“对,滚出学宫!”
学子们暴动了,唾沫星子能把我淹死。
我看到林依依神情狡黠,她为了把我赶走,还真是煞费苦心。
不过,这也太蠢了吧。
6
我看向那个发现菜里有虫子的学子,语气淡定到连我都感觉不到起伏。
“你确定,这虫子是我放进你的饭菜里的?”
被我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神情闪过一丝慌乱。
声音比刚才又大了几分。
“就是你放的,我亲眼看见了。”
我拈起那条黑色的虫子,它的腹部有两排金色的光点。
“金斑虎虫,这一条虫的价钱都顶我半年的月俸了。我想谋害你,还真下得去血本啊。”
“况且金斑虎虫是丹药课上的实验品,丹房守护严密,我一个打饭大婶,能进得去吗?”
这学子偷偷看向林依依,对方朝他露出娇羞的神情。
这学子被看了一眼,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挺直胸膛:“没错,金斑虎虫是我故意放到饭菜里陷害你的,我就是看你粗鄙丑陋,想把你赶出青羊学宫。”
对,我就是一个打饭大婶,粗鄙丑陋。
我不能把这个学子怎么样。
但其他学子看他的神情充满鄙夷,我想,再也没人愿意跟他玩了。
我倒想问问林依依,我为什么会丑陋。
她最清楚的。
为了养她,我鸡叫就起床去山上捡柴火。
太阳毒烈,我还在地里干活。
都为了她能吃饱饭,生怕她受一点儿委屈。
那个学子灰溜溜地跑了。
晚膳结束,我拿出了我的红尘剑。
生锈的红尘剑感应到主人的召唤,剑身嗡鸣,铁锈脱落。
荧荧的红光在剑身流动,似乎兴奋不已。
我握紧剑柄:“老伙计,多年不见。”
曾经,我以为有了林依依,我再也不会拿起红尘剑。
如今,我再度拿起它。
遥想那些年浴血杀伐的岁月,一股豪情壮志自胸臆间几欲喷薄而出。
修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我现在的实力处于谷底,但我相信,凭借我坚韧的意志,我会一步步走向山峰。
我不年轻了,理解力没有年轻人强,但他们每天用三个时辰修炼,我就用五个时辰修炼。
一个月的时间倏忽而过。
这天,我如同往常一样站在窗前旁听。
陈先生提问林依依:“林依依,你来说说,修行分为哪几个境界?”
林依依眼珠子一转:“先生,这个问题我不会。不过,我看范大婶都在窗外做了一个月的旁听,她说不定知道呢。”
于是,学馆中的学子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朝我这边看来。
“一个村妇,脑袋跟石头一般。不管先生讲多少遍,她都未必能记得住。”
“既然在膳堂打饭,就好好打饭。跑来旁听就是哗众取宠。”
“拉头猪来旁听,我看都比她强。”
面对学子们的嘲讽,我知道这又是林依依在推波助澜,想给我难堪。
无视他们的嘲讽,我朗声道:“修行分为御剑、御心、御神、紫府、剑仙五个阶段。御剑是指能将剑运用自如,如臂使指;御心是以剑为心,御心即为御剑,御剑即为御心……”
陈先生连连点头。
所有人都沉默了。
“回答得很不错。”陈先生别有所指地道:“不论修习还是做人,都要专心致志,心无旁鹜。不要看别人,先看好自己。”
他就差没有明着说出来,点的是林依依。
林依依的头垂得贴到胸上。
课毕,林依依和一众学生走出学馆。
她故意撞了我一下,满是挑衅:“范大婶,学得不错。就是不知道剑池会,你能让几把剑认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