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芬村一个狭小阴暗的房间里，摆满了梵高名画。《向日葵》《鸢尾花》《星月夜》就那样，随意地放在角落里、或者挂在墙上。

角落里，一个光着膀子的青年正在挥毫泼墨。

这些举世瞩目的名画都出自他的手，他叫赵小勇，是个来自湖南的农民工。

01

他的家乡在湖南的一个小村落，而他自幼家境贫寒。初中一年级时，赵小勇就只能忍痛退学了，因为妈妈没钱给他交学费。

这是他一生的遗憾。成年后，说起这件事还失声痛哭。

15岁时，赵小勇跟着南下打工的同乡走出小村，来到深圳。几个同乡都在建筑工地找到了工作，可瘦瘦小小的他，只能形单影只地继续寻找用工单位。

2个月过去了，他的工作依然没有着落。

赵小勇从家里带来的钱花完了。他没钱交房租，只能从合租的房子里搬了出来。夜晚，赵小勇无奈地睡在桥洞里、马路边，落魄极了！

3个月后，他终于找到了第一份工作。

这是一家藤制品加工厂，有藤椅、藤筐、藤床。赵小勇负责给藤筐、藤篮画上美丽的花纹。他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工作，画得认真又细致。

后来，同乡说：“你这么喜欢画画，不如去大芬村吧！那里工资高。”

大芬村是一个客家人居住的小村落，有很多画室。赵小勇找了一家，先拜师学艺，从最基础的调色、握笔开始学。

画室条件简陋，没有空调、通风也不好。闷热的天气，几个画工汗流浃背，光着膀子画画。这个房间，既是工作室，也是休息室。

晚上，赵小勇和几个画工躺在地上，热得睡不着。他一骨碌爬起来，索性接着画，每一个线条都认真琢磨，每一种色彩都仔细调配，画着画着，他就忘记了热、忘记了困。

他的世界里，只有画画。除了吃饭、他都在画，梦里也在画。

3年后，赵小勇出师了，他能独立作画了。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赵小勇笔下的画有模有样，和照片上的真品相差无几。

赵小勇成了一名真正的画工。

有一天，他走到街上，想看看这些画是怎样买卖的，都卖给谁。他走进一间间画室，认真地看着、听着。一圈走下来，他知道了梵高的画最好卖。

梵高的画自然质朴，大自然的颜色相互映衬，大面积用色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这样的画，对赵小勇来说，不难。

“我能不能自己画呢？”赵小勇这样想着。

02

说干就干！

赵小勇是个敢想敢干的人。他辞去了画室的工作，开始用心临摹梵高的大作，从大众熟悉的《向日葵》《星空》开始，一幅一幅地认真画，他画了上百幅。

然后，他背着自己的画找买家。

一家家画廊走过，赵小勇信心满满地，把自己用心画的梵高作品拿给人看。然而，他得到的是坚决的拒绝和冷漠，没有人认可他的画。

赵小勇很受打击，有点灰心了。

他想，自己经过了3年的沉浸式学习，临摹了那么多大家的画，师傅、师兄都说他画得很好。他眼看着自己笔下的画一点点有了模样、得到同行的夸奖。怎么到现在，啥也不是了呢！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事情出现了转机。

有一天，一个来到大芬村的香港画商看到了赵小勇的画，稍稍犹豫之后，买下了2幅。他仅仅给了赵小勇130块钱，赵小勇激动极了!

尽管这两幅画的价格远远低于市场价，但是对赵小勇来说，这是他渴望已久的认可。经过了多日的无人问津、各种打击，这130元就像是一束光，足以照亮他的生活。

“能卖出2幅，就能卖出更多！”赵小勇心潮澎湃地想着，他相信这一点，也相信自己的画不会永远无人问津。

一个月之后，有了新的消息。

那个香港画商找到赵小勇，要买他20幅画，一个月内交货。这时间也太紧了！一个月画20幅画，对赵小勇来说，是不能完成的。可这个机会太难得了，一旦失去，很可能就再也没有了。想到这，赵小勇一咬牙、一跺脚，接下了这个订单。

之后，赵小勇开始没日没夜地画。

在狭小的画室里，他光着膀子、大汗淋漓地画着。赵小勇卯着一股劲，就算是不眠不休，他也要完成这个订单，这关乎他的信誉、也关乎他的未来。

他全身心投入地画着，饿了，就随便扒拉几口饭。困极了，就躺在画室的地上稍稍休息一下。深夜画画，更容易出活、质量也更好，他不舍得浪费每一个深夜。

30天后，赵小勇画完了20幅画。

香港画商看了，满意极了！决定和他长期合作。

03

这个订单给了赵小勇足够的勇气，他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也有了自己的小家庭。

在大芬村，只要画得好，是不愁客户的。赵小勇的客户越来越多，他逐渐应付不过来了。为了按期交货，他让小娇妻来画室帮忙。

妻子没有绘画功底，初期只能做点基础工作、打打杂而已。赵小勇就又收了几个徒弟。

这几个徒弟，刚刚来大芬村不久。赵小勇看着他们，就像看着当年的自己。他把徒弟带得能画了之后，就和徒弟们分工合作一幅画。

也就是说，有人画背景，有人画人物，有人画景物。把一幅画拆分成几个部分，大家共同来完成，这样的流水作业模式，大大提高了画室的效率。

画得快了，订单也就多了。

赶工的时候，画室里烟雾腾腾。几个年轻的画工都光着膀子，困了时，为了提神，他们就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一晚上下来，地上满是烟头。

赵小勇画画的基本功扎实，他对徒弟的要求很高。慢慢地，他的工作室在业界有了很好的口碑，提到梵高画，总是绕不开赵小勇。

2006年，一张《中国大芬油画村》的摄影作品获得了国际大奖，作者于海波是纪录片《中国梵高》的导演。

之后，大芬村名扬世界，成了名副其实的“油画村”。

借着这股东风，赵小勇的订单量出现了爆发式增长。

有一天，一个外籍画商慕名找到了他。这个画商参观了他的工作室，看了他的画，经过进一步交流之后，他决定和赵小勇合作，签下了6位数的订单。

这是赵小勇第一次签下这么大的订单。

他兴奋到无以言表。这份订单带给他由衷的幸福，这种幸福感，除了金钱，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极大满足和安全感。赵小勇走到阳光下，用双手举起订单，细细地看着，灿烂地笑着。

赵小勇不再为了生计发愁，订单源源不断地递到他的手里。为了如期画完，他雇来更多的画工。他生活富足，不再是那个为了赶画而不眠不休的赵小勇。

可是，衣食丰足的赵小勇却有了新的烦恼。

04

赵小勇想去荷兰，想看梵高真迹。

一直以来，他临摹的都是图片上的梵高画。不仅仅是他，大芬村所有的画工，临摹的都是各种名画的照片、或者是印刷品，大家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毕竟，那些价值连城的名画不是谁都能看到的。他们看不到，那些画商大多也看不到。

赵小勇最初画画时，只是为了养家糊口。他照猫画虎，为了能画得“像”，用尽了心思。后来画得多了，他就很想了解梵高，想知道梵高的所思所想。

他一遍遍地看梵高的电影，琢磨着梵高画画时的心境，体会他当年的处境。随着年深日久地临摹梵高，这种愿望越来越强烈。他非常想看到梵高真迹。

赵小勇感谢梵高，因为梵高的画备受世人瞩目，他才有了这样一份画画的工作。靠着这份工作，他不仅能养家糊口，还有了自己的工作室、有了不菲的身家。

可是，这个美好的愿望却被妻子给否决了。

妻子不同意他去荷兰。赵小勇认为是妻子怕花钱，一直到他看了梵高真迹时，才明白是自己误解了妻子，妻子想得比他要深远多了。

有一天，一个约好的画商到访。这是个荷兰人，他和赵小勇合作了多年，就像是老朋友一样。他热情邀请赵小勇去荷兰看梵高真迹、看荷兰的各种美景。

“去吧，我的朋友，和我一起去荷兰！”这个热情的荷兰人用不太流利的中国话，手舞足蹈地说着、比划着。他以自己的家乡为荣，极力想让赵小勇去看看。

“那里有壮阔的阿姆斯特丹运河，郁金香博物馆有名家的真迹、也记载着那个城市的历史，杜莎夫人蜡像馆里有众多艺术品……”他如数家珍地说着。

然而，赵小勇的妻子还是不同意。

晚上，赵小勇在睡梦中看到梵高向他走来。他激动得语无伦次，他想告诉梵高，自己临摹了很多幅他的画，他想请教梵高画画时该有怎样的心境，然而，他还没说出口，就“激灵”一下醒了过来。

他把梦里的情景讲给妻子，善解人意的妻子同意了他去荷兰。

然而，他刚刚踏上荷兰的土地，就遇到了迎头一击。

05

赵小勇终于到了荷兰。

一个街边的小店里，他的画被随意地摞在一起，谁都能拿起来看。旁边是各种各样的、七七八八的东西。这就是荷兰画商的纪念品商店。

赵小勇没想到自己的画会是这样的待遇。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这些画会挂在画廊里，受到众人的仰视。可它们就像是土特产一样，被人随意地拿在手里摩挲。

他感受到了强烈的心理落差。

而且，他的每幅画售价是：450元。到了这家小店，每幅画的标价却是：500欧元。我的天！价格翻了快10倍。

等到了博物馆，赵小勇感受到了毁灭性的震撼。

站在梵高的真迹前，他久久地凝视着，心心念念了那么久，他舍不得移开眼睛，细细地看着每一处，想把每一个细节都装进脑海里。

梵高的画自然质朴，用色大胆明丽。那些线条，分明是试过了多种型号的画笔才完成的。看着这样的画，能感受到画者对生活、对大自然的热爱，他是用心在画，画中流淌着他的情绪。

赵小勇想到自己那刻意而成的生硬线条，那模糊的用色，那样拙劣的画，他画了10万幅！赵小勇感到，自己的信念碎了一地，自己的画亵渎了梵高。

当晚，他彻夜未眠，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还要不要继续画？

回国后，赵小勇不再临摹梵高画。他要画出自己的原创作品，他画身边的老妪，画自己曾经的画室，画那些光着膀子画画的学徒。

然而，他用心画就的原创作品却无人问津。

赵小勇没在意，他继续画着，他想把自己的所思所想画出来。“每个人生来都是原创，然而，大多数人却活成了盗版”，他一心想有自己的原创作品。

他画了很久之后，终于有个画商看中了一幅，以极低的价钱买了回去。

赵小勇清晰地记得，梵高真迹带给他的震撼。他要画出有生命力、有感染力的原创作品，独属于自己的原创作品。

后来，赵小勇的原创作品卖到了每幅1.2万。

06

世界上的油画大部分出自中国，中国的油画大都出自“油画村”大芬。

这个产业链中，画工处于产业链的最底层。他们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夜以继日地画着，却拿着微薄的工资，仅仅够养家糊口而已。

其中，也有像赵小勇这样的人，历经磨难，在泥泞中也没放弃自我，依旧仰望星空。100多年前的梵高，今天的赵小勇，都是这样的普通人。

作者：赵华

参考资料：《临摹十万张梵高名画的湖南农民工见到真迹后沉默》潇湘晨报 2023.1.16

《湖南农民工20多年临摹梵高10万张，见到真迹后沉默》澎湃号 2023.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