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宋杰英

我妈和我舅是双胞胎，舅舅比妈妈早出生了三分钟，所以他就应了老大。

姥姥和姥爷当年结婚五年都没有孩子。

因此村里的人们议论纷纷，一部分人说是我姥姥的问题，另外一部分却说是姥爷的问题。

在农村，一对儿夫妻如果结婚五年还没有生孩子，那他家就绝对会成为村里的焦点。

自然，我姥爷和姥姥两口子就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互相调侃的对象。

为此姥爷的妈妈很生气。

老太太是个特别要强的主儿，一辈子争强好胜习惯了，无论干啥都不愿意落于人后。

没想到临老临老，却要因为后代的事情遭村里人藐视和嘲笑。

姥爷的妈妈性格火辣，是全村出了名的护犊子，看不得自己家孩子受一丁点儿委屈。

那年才刚收完秋，把庄稼拉回家后，老太太就有了空闲时间。

她搬了张凳子坐在村口的杨树下，拍着大腿骂那帮嚼舌根的，说:“瞧瞧你们那样，还敢笑话我儿子和媳妇哩！

咋了？我儿媳妇不生孩子咋了？人家是不想生，你们就等着看吧！只要怀就是好几个，我儿媳妇娘家有多胞胎的基因，她现在是攒着肚子憋大招呢，到时候一生就是一窝，而且还保准都是男娃。”

哈哈，其实这都是老太太自己的臆想。

姥姥的娘家确实有过多胞胎，不过不是她们家，而是她堂叔叔家，而且都是上面好几代的事情了。

本来是乡邻之间赌气说的一句话。

可是老太太的嘴巴仿佛真的开过光一样，说啥就来啥。

她是中秋节前后在村里放出去的话。

到十月份的时候，我姥姥就开始不对劲儿了，不想吃饭，性格大变，成天在家里吹毛求疵找毛病。

姥爷和他妈妈刚开始还纳闷呢，这好端端的媳妇，既温顺又乖巧，咋好像就突然换了个人一样呢？

当婆婆的做梦也没想到，两个月前自己说的话竟然真的应验了啊！

赶紧让人喊了大夫来家里把脉。

哎呦，这下子可把老太太给喜坏了，大夫说:“确定是怀上了，而且还不止一个，到底几个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最少是两个。”

从得知姥姥怀上以后，她婆婆就天天扳着指头数日子。

几个月了！

娃得多大了！

是不是已经长出小手和小脚了？

应该是两个孙子吧！不，不，要是三个更好。

我们老宋家要是一胎能生三个孙子，一定要在村里大摆三天宴席，来吃饭的客人统统不收礼，谁都可以来吃，就是那帮嚼舌根的不准来……。

老太太越想越美，只要看见儿媳妇的肚子就想上前好好摸上一把，再喊两声孙子。

那年代太穷了，农耕时代，一切都要靠人力，农村人靠种地生活，当然是谁家劳动力多，谁家耍横啊！

一家人都盯着我姥姥的肚子，期盼着她真的能帮家里添丁进口，多生出几个大儿子来。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姥姥倒是生了，而且还真是双胞胎。

不过却不是婆家人所理想的双丁儿，来的是龙凤胎，一儿一女，两个孩子都很健康。

姥爷的脸顿时垮了下来，他妈妈的脸色也变绿了，老太太没加思索地抱起孙子，说:“儿媳妇啊！咱们家本来就人丁单薄，你光给我生这一个孙子可不行啊！到时候他爹老了，干不动了，至少还不得有两三个儿子顶门户啊！”

姥姥心里明白，她老婆婆这还是嫌生得孩子少，再就是人家不喜欢女孩啊！

生产后的第二天，姥爷就和他妈妈商量:“要不咱找个合适的人家，把女孩送出去吧！总归媳妇的娘家有多胞胎基因，下一胎再让她生一对儿男丁多好。”

一对儿多漂亮的龙凤胎，姥爷娘俩却要把女孩送人。

这事就被我姥姥知道了，她坚决不依，说:“儿子姑娘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这一胎我可是整整等了五年呢！闺女坚决不能送人，留着她 以后说不定还能帮她哥哥呢！”

姥爷本来已经下定决心要把闺女送人了。

可是一听说女孩以后还可以帮助自己的娘家哥哥。

我姥爷顿时乐了，对啊！女孩子是不能出力气干重活，但是她可以嫁人啊！嫁个好婆家，不是一样可以帮助娘家嘛！

由于姥姥的一句话，双胞胎中的女孩就被留了下来。

这个女孩就是我妈妈。

而姥姥也一语成谶，我妈妈前半生活着的意义好像真的只是为了帮助自己的哥哥。

虽然是一胎所生的小兄妹俩，但是我妈和舅舅的性格却截然不同。

我妈脾气大，好强，凡事都要争个上风头。

而舅舅则像个大姑娘一样，不争不抢，好似个弥勒佛，见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正因为性格不同，直接导致他俩在学业上也是大相径庭。

我妈成绩好啊！

打小就是班干部，敢说，敢做，胳膊上挂着红袖章，她专门负责管人的。

舅舅那时候绵疯绵疯的，表面上是个乖孩子，实际上一肚子心眼，不好好学习，桌子地下全是小动作。

到初三的时候，我妈准备报师范。

可是舅舅当时的成绩却连普通高中都考不上，更别提什么中专，师范了。

那年中考，我妈如愿考上了师范。

舅舅呢，差两分够不着高中的录取线。

把我姥爷急得啊！去找他舅家的老俵们帮忙 。

亲戚们找熟人，花钱，硬是把舅舅送进了全县最末等的高中。

家庭条件不好，供一个学生读书都吃力。

既然已经下了那么大的决心供儿子读了高中，那么肯定就不会再继续供闺女读书名言啊！即便是想供，我姥爷也没那么大的能力啊！

这次我姥爷和他妈又想了个苦肉计。

让我姥爷装病，躺在床上直哎呦，说自己身体垮了，做不了重活了，这可咋整啊！本来家里都没钱，现在主要劳动力也生病了，到处都要花钱，闺女啊！你从小就懂事，最是心疼父母，这可咋整啊！

我妈那么聪明的人，能看不出来她亲爹表演的戏码嘛！

一个人躲在屋里哭了好几天，然后就把通知书藏了起来，以后就像啥也没有发生一样，不再提上学的事了。

过了两年可以出去打工的时候，我妈第一个就去了南方，赚钱养家供她哥哥读书。

这是我妈第一次命运的改变，为了舅舅，她放弃了读师范的机会。

简直都无法想象，我舅舅的高中竟然读了六年。

我妈把自己打工的费用全部寄回了家，期盼着舅舅能努力学习，争取三年后考个好大学，如此也不枉自己为他做出那么大的牺牲了。

可是舅舅偏偏就是成绩不好， 读了三年高中，因为成绩太差，连参加高考的机会都没有。

把姥爷气得躺了半个月都没下床。

此后我妈就暗自下了决心，既然哥哥不争气，那我就替他争口气吧！他考不上学没关系，我替他考。

我妈准备自己回来读高中，考大学了。

她独自去恳求那个当老师的表叔，希望人家可以帮忙，让她去读高中，哪怕是最差的高中呢，只要给她一次机会，她绝对会不遗余力的。

妈妈还把她三年前的中考成绩单拿给表叔看。

彼时，农村的高中管理也不是太严格，那个亲戚挺看好我妈的，也希望她能继续读高中考大学。

亲戚帮我妈把入学手续都办好了。

就在我妈踌躇满志，准备大展手脚，努力学习，为家族争光的时候，姥爷又从床上爬起来了，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读什么高中啊！都打工三年了，还能学会吗？不要上了，继续出去挣钱吧！”

这次妈妈很倔强，哭着说:“我就要读高中，就要上大学，你不给我拿学费，那我就自己挣，我一边挣钱一边读书。”

姥爷一看，这架势子不对啊！

他闺女软硬不吃，好像吃了秤砣，铁了心肠，非要去读书了。

一计不成，他就再生一计，说:“闺女，爹真的是供不起你读书，就连你哥哥以后也得指望你哩，这样吧！你也别读书了，家里出面，帮你开个小店吧！好好做生意，以后爹妈都得靠你养活了。”

姥爷去亲戚家借钱，回来帮我妈开了家小商店。

能咋办？我妈也实在是没辙了，只好一边经营商店，一边晚上自个儿偷偷学习。

这是我妈第二次命运的改变。

舅舅续着我妈的名额又去回炉读高中了。

不过幸运的是舅舅后面三年好像突然开了窍，极其努力，最终在三年后考上了我们省里最好的大学。

一家人高兴啊！

我妈把自己赚的所有的钱都给了舅舅，让他当学费。

这时候我妈都是21岁的大姑娘了。

村里好多人上门说媒，大家都知根知底，自然知道姥姥家的情况，知道我妈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

要不是她脑子活，会赚钱，舅舅又如何有钱上大学呢？

其中求亲的人中就有我爸。

我爸长得黑黑瘦瘦的，起初我妈根本就没瞧上。

她喜欢的是她的初中同学，那个男孩不但聪明而且成绩好，已经从师范学校毕业，都参加工作好几年了。

我妈打算暗自努力，到时候也考个自考或者夜校的文凭，以后就可以和他同学在一起了。

妈妈心高气傲，看不上纨绔子弟的我爸。

那时候我爷爷在镇上的电管所上班，可威风了，出门谁都得巴结，所以我爸虽然其貌不扬，也没什么才华，但是人们都愿意高看他一眼。

唯有我妈就是瞧不上他。

可是越瞧不上她吧！他还越是上赶着。

爸爸为了追到我妈，简直要把姥姥家的门槛踩破了。

这样一拉扯我妈就到了26岁。

舅舅早已经大学毕业，谈了个女朋友是城市姑娘，家庭条件好，人家要出国，那咋整啊！总不能让他们分吧！

这次都不用姥姥和姥爷再说话了。

我妈主动提要求:“爹妈，要不就让我嫁给镇上那个黑小子吧！他爸在电管所工作，有钱，我嫁过去了，他们家可以多出点彩礼，这样就可以帮助我哥哥出国了。”

不管咋闹腾，到底还是自己的哥哥亲。

我妈害怕舅舅的婚事黄了。

就这样我爸才捡了个便宜，把我妈娶回家了。

而舅舅也如愿以偿地去了国外。

这是我妈为了舅舅作出的第三次牺牲，这次是存粹自愿的。

后来舅舅在国外发展得特别好，他和舅妈在好几个国家都开了公司，经济上自然不成问题。

去年五月份我结婚，本来看的婚房八十万都不到，但是舅舅不同意，说要买就买好的，我给你出钱，你在县城买套大点的别墅，结婚以后把你爸妈也接过去一起住。

舅舅心疼我妈苦了一辈子，想让她以后的生活能幸福一些 ，住得好一点。

我们小县城的别墅不贵，市中心的300多W。

舅舅付的全款，还准备再给我们出国外旅游的所有费用。

我挺不好意思的，自己结婚，怎么能让舅舅花那么多钱呢？

但是我妈挺不以为然的，说:“他花就他花呗！这些钱对你舅舅来说根本就不多，当年要不是我帮他那三次，现在国外开公司的就是你妈我了。”

真的是好搞笑。

我妈和舅舅这对儿双胞胎，真的是吵吵闹闹一辈子，兄妹俩人谁也不和谁客气。

现在我妈花我舅的钱，比花她自己的都随便，一点都不带扭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