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十三郎吃尽千辛万苦,终于到了发配之地。丰都县令见他身子骨单薄,又淳厚朴实,深为怜悯,就留他在身边,做些听差跑腿的杂事,不让他干粗重活儿。忽忽过了两年,一天,十三郎跟随县令到县城东郊公干,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十三郎骑的头瘦驴走得慢,渐渐地掉在了后面。经过一座宅第时,有个青衣婢女守候在门外,见了他就迎上前来,说:“小郎,星月上天,县官的车马已经进城了。前面并无歇宿之处,山路之上又多有虎狼,小郎难道就不害怕么?这儿是你姑姑的家啊,何不在此休息一个晚上呢?”十三郎好不惊讶,然而她的话却很有道理,就跳下驴背,将驴子系在一棵树上,跟着婢女走进宅第。但见高门大院,挑角飞檐,居然是个官宦之家。
十三郎登堂拜见主人,主人却是个美丽端庄的中年女子。女主人叙述了家世,果然是十三郎的姑姑——不过十七岁时已因病夭亡了。十三郎还能依稀回忆起姑姑在世时的一些事情,不禁高兴地说:“真是万万想不到,姑姑尚在人间么?”便重新以侄儿之礼叩见。女主人则一一问起其父母的情况,还时时用手绢抹去辛酸的眼泪,说:“我的侄儿能到这儿来,也是天缘啊。”不一会儿,门外传来随从人员前呼后涌的吆喝声,显然是有大官到了门前了。女主人道:“是你的姑丈回来了,你快躲到屏风后面去吧,他不问起你,你就不要出来,无须惊动他。”十三郎奇怪地问:“侄儿尚记得姑姑并未字人,哪儿来的什么姑丈呢?”
女主人笑道:“傻小子,世上有几个女子到老也不嫁人的?”正说之际,只听得靴声笃笃,男主人已经进了门,婢女们都端着蜡烛出来迎接。紧接着男主人到了中堂,与女主人互相作揖,似乎是久别重逢的模样。夫妇俩刚寒暄了几句,婢仆们已摆上了酒宴,夫妇二人入席对饮。那些跟着男主人出外的家僮都过来参拜夫人,而家中的婢仆们也上前参见一家之主。十三郎躲在屏后,从缝隙中一看:那男主人面如锅底,状貌狰狞,一把红色的胡须随风飘动,犹如火球,好不怕人!
忽然,男主人用手在脸上一撩,则皮壳脱落——原来戴着个假面具呢。男主人叫仆人将面具拿走,十三郎再仔细一看:竟然是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与女主人正是天生的一对。过了一会儿,男主人捧着酒杯,向旁边左嗅右嗅,惊讶地问:“咦,这个屋子里怎么有生人的气味?”女主人站起来,敛衽再拜道:“奴家有个侄儿十三郎,发配于此处,夜行没有栖身之处,姑且让他在这儿住一宿,希望你能够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