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舞厅的男人不少，但像阊门老余这样，一泡十几年天天像上班一样要报到的，不多的。

老余是奇葩？不是，他有不同常人之处，是的，他鳏居在阊门内的老房子里，在他看来他的团缩之处连同弄堂周边包括那条小河浜，面积都没有舞厅大，他在家里及周边是魂不守舍的，到了舞厅，他的魂不用引导、不用招呼会自己走进舞池，会像鱼一样能吐气、冒泡，他摇动着尾巴，鲜活地游向了人世间。

一个人像鱼一样活着，生活是灰色的，是这样的，没有女人的老余，把他对生活的理解、对女人的想象、思念、渴望，都装进了一只黑色的提包里，他天天提着包出没在了舞厅里。

人总是要死的，死去的步骤先要老去。老余老了，各种基础疾病找上门来，他不能再去舞厅了

老余像只垂老的病猫，从早到晚，一声不吭，眼睛里全是无奈和伤感。有时站在占鱼墩老头堆里，人家讲得手舞足蹈，他能半天悄然无声。

实际上，老余对生活大体上是满意的，尤其在物质上。有女人的男人，嘲笑老余过的是什么日子，粗茶淡饭、吃大食堂像上馆子一样，但他既往的生活习惯、轨迹、认知，让他十分满足，关键的问题，他食欲很好。他一点都不羡慕日日山珍海味的那帮男男女女，有时还作恶地想，他们营养过剩了，不一定活得过他……

老余缺的是精神上的慰藉。当他身体稍有复元。又去了舞厅了，在舞厅里他看到了多张熟脸，都老了，他们老得有时转个身都有扑地不起的风险了，但他们仍旧热爱生活。

他们到舞厅，找舞伴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听着熟悉的舞曲旋律，瞭望人世间的风花雪月。尤其是老余在舞厅里就是一个看客。

他们是老不正经？不是吧，人性就是如此。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

压心底压心底不能告诉你

晚风吹过温暖我心底我又想起你

多甜蜜多甜蜜怎能忘记

……

老余站在舞厅里差点泪目，他的魂又找到了归处。

但是，一个星期后，老余把买好的月卡转让了，悄然地离开了舞厅，走的不是老余一个老头。

为什么呢？是舞厅的灯光长亮着？是的，老余失望了，找不回他心目的舞厅了。他有两点理由：

1、 原本舞厅的灯光是蒙眬的，舞客身份得到了庇护，男男女女的着装、相貌、年龄都有一定的弱化，都是在一起跳舞的男人与女人，没有身份、没有高贵与贫穷……现在灯光敞亮了，让老余他们这帮老头，有点无地自容了，尤其是亮亮的霓虹色灯光，映照在他们衰老的脸上，他们如同一群鬼魅在梦游……

2、 舞厅的灯长亮了，昔日了舞池里如同剪影般的唯美没有了；虚幻般浪漫的情调少了；多情至死的舞曲，在长亮的灯光下，没有了脉脉凝视的冲动和感觉了；灯光太亮了，旋律仍旧，但没了怀旧的感觉，这对老年人很重要……

当然，老余也支持舞台灯光长亮，能防微杜渐许多不好的东西。只是对老余来说，不适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