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太子周琮最宠爱的通房。
爱吃玉珍楼的点心,周琮就将楼里的厨子养在东宫;
爱看书,周琮便搜罗天下孤本。
但我知道,他一直把我当替身。
我从不奢求他的爱。
我想要的,是他的命。
1
今天朝堂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太子周琮当朝请求陛下赐婚,求取太傅之女林雨烟。
陛下大手一挥,定下婚期。
就在三月后。
林雨烟与周琮是青梅竹马,情谊深厚。
以至于太傅刚回京,周琮便迫不及待请求赐婚。
一时间,人人称赞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我听着屋檐下宫婢们的八卦,轻轻勾起唇角。
「就是不知道,太子殿下会如何处置听雨轩里的人?」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通房,虽然太子殿下对她宠爱有加,但也不可能比得上太子殿下心心念念的人。」
「哎,丫鬟命始终是丫鬟命,终归上不得台面。」
讥笑声愈演愈烈,仿佛根本不在意屋里的人听见。
「你们在乱嚼什么舌根!」
周琮的声音从廊下传来,接着便是宫婢们的求饶声。
但很快也消失不见。
我坐在窗前,默默往嘴里塞着糕点。
「好吃吗?」
周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身侧。
他已经换下朝服,穿了一身月白常服,神色和其他时候没什么两样。
「好吃。」
我努力弯起唇角,笑里却带着一丝苦涩。
「丑死了,不想笑就别笑。」
周琮低垂着眼眸看我,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
「可是殿下以前最喜欢我笑了,现在,是不喜欢了吗……」
我收敛了笑意,失落低头,眼泪不自觉啪嗒啪嗒流。
若是往常,周琮早就将我抱在怀里,低声安慰。
但今日,他连抬手的意思都没有。
周琮虽然没有提及林雨烟,但他肯定知道,今天的事情早已传入我耳中。
他想看我的态度。
这决定着我的去留。
只有让他知道,我是无害的,对他的太子妃造不成威胁,他才能放心让我留在东宫。
我哽咽着开口。
「殿下放心,奴婢不会有多余的妄想,也不会去觊觎不该觊觎的东西。」
「奴婢明白自己的位置。」
「此一生,能得殿下宠爱,能……」
我望向他,眸光颤颤,眼里的爱意与凄怆快要溢出来。
「能爱过殿下,便足够了。」
哭罢,起身对周琮行了一礼——以送客的姿态。
不出所料,周琮很满意我的态度,伸手替我擦去泪水。
「只要你安分守己,就还能留在这里。」
我乖顺点头,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楚,却无端悲戚。
他顿了顿,才继续开口。
「行了,我还有公务。」
周琮未作停留便转身离去。
直到他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我才起身,脸上未见丝毫情绪。
我拿起手帕,面无表情擦拭他触碰过的眼角,直至疼痛泛红。
2
十年前,塞北常有流寇作乱。
我在爹娘的庇护下,渐渐长大。
一日,爹娘早早收了面铺回家。
「熙熙,爹给你找了个武学师傅。」
爹语重心长道。
「这几年,塞北越来越不安稳,说不定哪天就出了意外。爹娘总会老的,就怕以后护不住你,你又是个女孩子,没有立身的本事,我和你娘放心不下。」
「如今我们终于给你凑够盘缠和束脩,你可以去拜师啦!」
那个年纪,我背包袱都吃力,却还是毅然决然踏上远方的路。
我总想着,等我学成归来,我就可以保护所有人。
铺子上的吃食不会接二连三被抢;
邻街卖香囊的姐姐也不会被欺负;
阿嬷缝的帕子也不会被人踩在脚下;
天黑以后可以出门看星星,不用担心被外邦人抓去。
但一切美好的幻想,在出师回家那天被打碎。
稀疏的沙草地上,我看见了曝尸荒野的爹娘。
一开始,我以为是外邦人作乱。
一时气血上涌,提着刀就要去报仇。
邻居阿嬷叫住我,说爹娘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才会被乱棍打死,丢在外面,不许别人收尸。
我不明白,我爹娘一向与人为善,从不惹是生非,最是惜命。
怎么会招惹别人!
几经调查才知道,害我爹娘的是林雨烟和周琮。
我离开那几年,塞北局势更加混乱,朝廷终于派人前来平乱。
所派之人就是当今太子。
周琮一来,林雨烟便也追着来。
然而世家小姐根本吃不了边塞的苦。
林雨烟吃不惯塞北的饭菜,闹了几次脾气。
周琮便为她搜罗各地美食。
有人举荐了我爹的面铺,周琮便将我爹叫到府上,为林雨烟做面条。
面很合林雨烟的口味,但她却没放过我爹娘。
她觉得这等苦寒之地,就不应该存在配入她口的东西。
「吃了这破地方的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林雨烟是什么粗鄙之人!」
然后以莫须有的罪名关押了我爹。
我娘为了给爹讨公道,四处申冤,闹得人尽皆知。
而周琮知道后,只是皱了皱眉,然后连我娘一并关起来。
顺便帮着林雨烟掩盖事实,不让她落下把柄。
我不敢想象,他们在狱中经历了什么样的折磨,才会全身无一片好肉。
我爹没了手,我娘没了舌头。
连遗容上都还残留着痛色。
听完阿嬷的话,我悲愤欲绝,连夜追赶上回京途中的周琮等人。
趁着夜黑风高,我蒙面杀进人群里。
可双拳难敌四手,我眼看着周琮和林雨烟被护着,逃得越来越远……
我拼着一口气,突出重围,拖着浑身是伤的身体躲进丛林。
再不甘心,也没办法。
直到两年后,我进入东宫,成了太子通房。
一切,从头开始布置……
3
三个月很快过去。
今天是林雨烟嫁入东宫的日子。
前面热闹了一天,我待在自己的屋子里没出去,也出不去。
周琮还是不相信我,怕我闹事,怕婚礼出意外,在外面安插了几个看守的人。
其实他想多了。
如果林雨烟不嫁进来,我还没办法施展我的计划。
所以,这次最希望婚礼正常进行的人,不是周琮,不是林雨烟。
而是我。
我安安静静,不哭不闹,乖得不像话。
晚上,有人敲响我的房门。
「秦姑娘,太子妃传你过去。」
我微微差异,但很快想明白。
起身跟着门外的人到了周琮寝宫。
寝宫门紧闭,里面透出暧昧的光亮。
门口守着一个丫鬟,看见我后眼神变得不屑。
「你就是秦熙?」
语气不善。
「是。」
她嗤笑一声,指了指她旁边的位置。
「跪这儿,等着听太子和太子妃的吩咐,没叫你走就不能起来。」
我顺从跪下。
丫鬟根本没有压低声音,像是故意说给里面的人听的。
这是林雨烟给我的下马威。
在嫁进东宫前,她一定知道我的存在。
早年林雨烟随她父亲外派出京,几年不曾回来。
一回来,就得知周琮身边有个宠爱有加的通房,还和自己长得很像。
以她的性子,一定会觉得耻辱又难堪。
她也一定找过周琮,让他处置了我。
但周琮并没有。
林雨烟不在的这几年,我对周琮的付出并不是没有成效。
所以她一定更气了。
甚至迫不及待,在他们的新婚夜就要给我难堪。
而这点小动作,周琮不会管。
我听着里面周琮的喘息声,还有林雨烟越来越大声的呻吟,努力压下反胃的感觉。
面上还一副盈盈凄苦的模样。
令见者生怜。
我以为我要跪上一整夜,因为周琮折磨人的法子数不胜数。
然而只半个时辰,里面的声音便消停下来。
周琮叫了水。
我也被安排进去。
一路低着头,跟着前面的人做事。
收拾完正要离开,被榻上的林雨烟叫住。
「你,」她鲜红的指甲指着我,「去把我和琮哥哥的衣服洗了。」
我低眉顺眼,语气恭敬:「是。」
「本宫的嫁衣价值千金,不是你这种贱奴见嫁衣,也得如见本宫。」
林雨烟尾调上扬,带着满满恶意。
「给我跪着洗,洗一百遍。」
我依然听话应下。
退出去时,看了眼屏风后一动不动的影子,面无表情关上了门。
夜晚寒凉,我跪在外面洗了一夜的衣服。
寒气丝丝入体,膝盖钻心地疼,疼得仿佛要裂开。
不出意外,第二天我就病倒了。
4
今日的午膳,御膳房给东宫添了碗梨汤。
周琮在饭前喜欢喝汤,但今天他只喝了一口,随即皱着眉停下。
身边惯会察言观色的侍从立马上前询问。
「殿下,这梨汤可是不合您胃口?小的去叫他们换一份!」
林雨烟:「一份梨汤都做不好,那双手留着也没用了,不如砍了喂狗!」
侍从立马跪下求饶。
「太子妃恕罪,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侍从看了一眼周琮,小心翼翼道:「只是这梨汤从前都是另一人做的。」
「那就换那人再做一份呈上来!没看见殿下都没胃口了吗!」
侍从颤颤巍巍不敢说话。
周琮却立刻想到什么,示意侍从离开,随后握了握林雨烟的手。
「行了,别让这些小事惹恼了你。」
林雨烟娇羞地笑:「还是琮哥哥心疼我。」
5
我睡了一整天,整个人模模糊糊,有些意识不清。
睁眼时,隐约间看见有人站在床前。
「殿下?」
我挣扎着起身。
周琮拦住我:「不必起来。」
「生病了为什么不看太医?」
我眼神眷念,含着几分脆弱看着他。
「殿下和太子妃新婚第一天,奴婢不想太过兴师动众,让太子妃不喜。」
周琮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
他伸手替我拉过被子,碰到我膝盖时,我下意识嘶了一声。
周琮一顿,就要捞起我的裤脚。
我躲了躲,没躲过。
裤腿挽起,雪白的小腿往上,膝盖肿起一个拳头的大小,青紫交加。
我没有错过周琮眼底划过的怜惜。
刚来到周琮身边第一年时,他曾遭到一次刺杀。
为了躲避刺客,被逼进了山。
未曾想连日大雪,封了路。
我们被困山洞好几天。
周琮受伤严重,没有行动能力。
为了不被饿死,我独自一人出去找吃的。
山里的雪盖过膝盖,我走遍大半座山,才挖到几颗红薯。
因为那几颗红薯,我们熬到了援兵救援,但我的腿也落下病根。
也是从那次起,我在周琮心里才有了一席之地。
最后周琮还是叫了太医,给我的膝盖敷了药。
撑着和周琮说了几句话,又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屋里暖得像是春天。
不用想也知道,是周琮吩咐的。
我之所以敢拿命去搏,是因为我确信我不会死。
太子妃入主东宫第一天,太子通房便惨死,传出去,林雨烟恶毒刻薄的名声就洗不掉了。
这种名声,对林雨烟和周琮而言,可不是件好事。
而此时,林雨烟知道周琮来看我,又给我找太医,怕是已经怒火中烧了。
怒火积压不散,就总有爆发的一天。
但她现在抽不出手来教训我。
6
临近元日,皇后大办宴席,庆贺新春第一天。
林雨烟以太子妃的身份从旁协助。
这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协理后宫之事,林雨烟很重视。
我自然不可能让她有机会站稳脚跟。
趁着天黑,我潜进库房,替换宾客座位名单。
然后悄无声息回到房中。
第二日,元日宴上。
刚闹了官司的两位大臣,不知为何座位挨在一起。
酒过半巡,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最后竟扭打起来。
又是抓脸又是扯头发,旁人劝都劝不住,场面一度难堪不可控制。
事后皇后大发雷霆,罚林雨烟跪在殿外。
林雨烟骄纵,皇后罚跪损她的面子,她不可能甘心认罚。
周琮来看她的时候,给她带了披风和手炉。
林雨烟不领情,一把挥到地上。
「我没错!凭什么罚我?」
她眼眶红红,傲然仰起头,拒不服软。
周琮无奈叹息,将她半抱在怀里轻哄。
「母后只是在气头上罢了,一会儿我去替你求求情,等她气消了就没事了。」
「那我就这样白白受罚?」
林雨烟一脸愤恨。
「一定是秦熙那小贱蹄子害我,报复我新婚那日罚她!」
周琮下意识反驳:「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还偏袒她!」
「库房外有人把守,不是武功高强的人,根本进不去,而秦熙只是一个弱女子。」
林雨烟心知肚明,但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如果你真怕我委屈,那就跟母后说,是你院子里那个小贱蹄子陷害的我!让她来跪!」
周琮沉默良久,终是起身进了凤仪殿。
7
我被传唤到凤仪殿前时,周综正抱着林雨烟往外走。
我目不斜视,和他们擦肩而过。
周琮回首看我,眼神复杂。
听见林雨烟呼痛,他才移开视线。
天寒地冻,我代替林雨烟跪在雪地里。
一跪,就是一整夜。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翌日。
周琮和林雨烟来给皇后请安。
隔着不远,我听见脚步声,看准时机便直直倒下。
周琮想上前,被林雨烟扯住衣袖。
她嘲讽:「什么时候不晕,偏偏琮哥哥你来了就晕,肯定是装的!」
周琮脸色微暗,不悦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林雨烟气急,正想反驳时,有宫人发出惊叫。
「血!她流了好多血!」
周琮再不复之前的淡定,立即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