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女人大多是被拐来的,新妈妈也是。
新妈妈生弟弟的那天,警方也来了。
带走了她,也带走了我。
我们村很穷,连绵不绝的山,一眼望不到头。
村里没什么女人,男孩长到年龄,就会去找一个叫王哥的人。
交了钱,过几天就能有漂亮水灵的姑娘。
村子里人叫她们“肉猪”。
没人知道她们来自哪里,没人在意她们的名字,男人的姓就是她们终身的名字。
十岁那年,爸爸也领回来一个漂亮的女人,和画报上一样好看。
奶奶那天很高兴,笑得满脸褶子,像一朵老菊花。
摸着我的头直喊:“菩萨,菩萨保佑我们老李家有后。”
来的第一天,漂亮女人被关到小黑屋里了,她一边脸高高肿起,嘴角还挂着血,像我家狗一样被关在里面。
村里家家户户都有一间小黑屋,一把铁锁常年挂在上面,路过的时候会听到女人的哀嚎声。
奶奶在一旁加油助威:“打死她,三千块钱买来的,还不老实。”
我抬头看着她的时候,她眼里闪过一丝兴奋,那是一种报复性的情绪。
我跑到小黑屋偷看,窗户被封起来,我拿了个小板凳,踩在上面,顺着细缝往里看。
她很漂亮,皮肤白得在黑夜中也发亮,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差点以为她要死了。
哭喊着去找我奶,“奶,她要死了。”
奶奶听到后连忙打开小黑屋,踢了踢女人的肚子,吐了一口痰,“老实点,再跑把你腿打断。”
奶奶说完就走了。
门即将关闭的时候我看到她动了动。
奶奶牵着我往屋里头走,边走边说:“招弟啊,你也要看着她,她跑了你弟弟就没喽。”
我抬头看着奶奶,她满脸褶子在说道弟弟的时候止不住的晃动,兴奋的好像我已经有了弟弟。
当天晚上,我看到爸爸咧着一口黄牙走进了小黑屋。
奶奶兴奋的在一旁拍手,嘴里嘟囔着成喽。
见到新妈妈是在一个星期后,她目光呆滞地坐在一旁,脸上的红肿迟迟未消,浑身的伤疤。
那是皮带抽出来的。
我知道。
我不听话的时候,爸爸也会抽出他皮带,嘴里一边骂着赔钱货一边抽打我。
我爸说听话的姑娘才有人要。
我掏出珍藏已久的糖果,小心翼翼地塞到她手里。
这些糖果是张爷爷给我的。
后来我看到爸爸笑呵呵地从张爷爷那里拿了一叠红票子。
我将糖果塞到她手里的时候,她眼睛亮了下,想说什么又没有开口。
其实我想告诉她你别跑。
村子很大,跑不出去的,就算能跑出村,也会被更远地方的人送回来。
村后头柱子家的就有个疯女人,整天疯疯癫癫的坐在家门口,嘴里唱着一些听不懂的歌曲。
听村子里的其他人说,她活该,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新妈妈漂亮,身上有种我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和我们村的其他女人都不一样。
晚上,村子里的狗叫声此起彼伏,灯柱和火把点亮了黑夜。
哎,肯定是又有人跑了吧。
她们总是不厌其烦的跑,捉回来,被打,再跑就这样重复循环。
好像不嫌累一样,可我从来没见过有人真能跑出去。
有的我再也没见到过,奶奶笑嘻嘻地告诉我她们去了该去的地方。
我知道她说的是村长那里,村长那里有很多女人。
一群人围着新妈妈,有男人,女人,还有很多之前也跑过的女人。
我爸抽出熟悉的皮带。
她被打的蜷缩起来,嘴里却大喊着:“人贩子去死,你们都该死,一群畜牲。”
喊的声音越大,我爸打的越厉害。
“要不是老子还等着你生儿子,早就把你卖去村长家了,还敢跑。”
她逐渐停止挣扎,瘫软地倒在地上任凭爸爸怎么打都没有反应。
一旁的村长这时站了出来,阻拦了我爸,“打坏了,你儿子就没了。”
爸爸朝地上吐了一口水,停止手上的动作,把新妈妈扛起来走了。
那天晚上,小黑屋里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我把头抱住,埋在被子里,莫名的像猪死前的哀嚎声。
村子里其他女人说:“女人嘛,嫁谁不是嫁,早点生个儿子才是正道。”
不久前,说话的女人也跑过,被抓回后狠狠打了一顿,后来她就变得和其他人一样了。
爸爸和奶奶看她看的更严了,拿着一根锁狗的的铁链拴在了新妈妈的脖子上。
新妈妈愤怒异常地挣扎,“人贩子你们不得好死。”
爸爸一巴掌打的她整个脸偏到一旁,奶奶在旁边劝爸爸先出去,她来处理。
过了一会,奶奶端着一碗鸡蛋面给她,也被她打翻了。
我看的有点心疼,鸡蛋在我家是好东西,一年到头我也吃不了几个。
奶奶捡起碗摔在她脸上,“臭娘们,不吃就不吃,饿几顿就好了。”
我留下来看着她,这也是我第一次和她说话。
也是那天我心底的什么东西彻底变了。
她偷偷地朝我爬过来,轻声说:“你知道人贩子是什么意思嘛?你就是个小人贩子。”
我歪着头问她是什么意思。
她告诉我人贩子都是坏人,畜生,应该去坐牢。
坐牢?她难道不知道村子里根本不在乎这些吗?
她又问:“你见过你亲妈妈?”
我点头又摇头。
我模仿奶奶的语气说:“招弟,你妈是个不老实的,生下你还想把你掐死,后来就把她卖了。”
卖这个词,对我来说很熟悉。
爸爸也经常说要把我卖给隔壁张爷爷,说我现在也是个不值钱的烂货,值不了多少钱。
新妈妈愣了一下,“招弟,你爸爸和奶奶是犯法的,你妈妈也是被拐卖过来的,和我一样。”
她接着说:“你以后也要被卖了,心里不难受吗?”
我不懂她说什么。
爸爸和奶奶他们说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一辈一辈传下来。
生孩子是一个女人最大的价值。
也是活着的价值,不能生孩子的女人会被拉去村长家。
奶奶说村长心善,收留了那些没用的女人。
新妈妈给我说了很多话,我记不全。
但是我记住了女人不应该就这样活着,女人的价值不在于生孩子,外面的世界很美好,我也应该去外面看看。
从那天以后,她老实了很多,主动教我认字,讲故事,说外面有多么多么好。
我也是第一次对外面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好奇飞机什么样,地铁什么样,她口中的学校是什么样子。
在村子里只有男娃才能上学,教书的是一个戴眼镜的女老师,听说是支教的大学生。
村子里总是有男的用陌生的眼神打量着老师,女老师落荒而逃的背影更能让他们哈哈大笑。
我问新妈妈:“学校是什么样的。”
她眼神流露出一丝渴望,抬头望着院子外面,说:“很美好的,学校有很多人还有老师,他们在一起学习,那里没有打人的人,也没有人贩子。”
她低头对我温柔的笑了,“如果有机会,你也可以去。”
“我也可以吗?”,我指了指自己。
她笑着点头,抱住我说一定会的,一定会的。
不知道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说给她听的。
每天晚上都会传来新妈妈的哭声,奶奶说那是在给我生弟弟。
不等她说完,我就知道后面的内容了。
肯定是有了新弟弟,我们家能扬眉吐气了,祖宗在天之灵得到安息。
翻来覆去都是这些。
新妈妈来我家已经三个月了。
尽管她很听话,奶奶依旧每天用铁链锁住她,不让她出家门一步。
铁链子很重,她瘦的吓人,后背的骨头跟跟分明,我看得都害怕。
在我看来,院子很小,都不够我跳绳的,对她来说,这就是她的全世界了。
爸爸看着新妈妈教我在地上写字,嗤笑着走过去,一脚踹倒我,我在地上滚了个,站起来打打身上的尘土。
“呸,穷讲究,再过几年就把你也卖出去,生了个赔钱货只知道吃。”
他又指着新妈妈的鼻子,“这么多天了,还没怀上,没用的女人,再不怀上就把你卖了。”
爸爸折磨新妈妈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白天新妈妈教我读书的时候,会突然拉起她往房里走去。
新妈妈蜷缩双腿坐在床上,泪流满面,我想安慰她。
掏出糖果给她,“给你,不要害怕,张爷爷也经常这么做,每次都会给我几颗糖。”
她猛地抬头看着我,不可思议地盯着我,抱着我哭得更厉害了。
她告诉我:“如果有人在这么做,你就跑,记住不要再这样了。”
我听不懂她说什么,不过她对我很好,就点头答应了。
奶奶请来村头接生的王婆子给新妈妈看病,“王婆子,你给看看怎么我这儿媳妇就是不怀孕,是不是有什么病。”
王婆子摸了摸新妈妈肚子,又让她伸舌头,一脸轻松的给奶奶说:“哎呦,我的好嫂子,肯定没问题的,就是吃的不行,多给她吃点就好了,一看这小媳妇就是吃的少。”
奶奶欢天喜地的送她出去。
新妈妈托我给她一种叫油菜子的东西。
随地可见,就是没人知道它能避孕。
新妈妈知道,她悄悄地告诉我:“有了弟弟就没法教你读书了。”
我拿给她了,比起弟弟我更想读书。
我想出去,大山外面是什么呢,外面的女孩子也会和山里的一样吗。
新妈妈说的话像飓风一般席卷了我的脑海,头一次对这个村子所有人产生怀疑。
王哥又带了一批人回来,整个村子都去围观了。
其中一个女孩拼命抵抗,她的下场很惨。
头发凌乱不堪,跪下来不停的求饶,村子里的人好像都很习以为常,就算是刚刚走路的小孩看着她也都是木讷的。
那女人逐渐变得像个死人一般,不喊不叫一动不动,目光空洞地看着天空。
王哥就坐在一旁,每人收10块钱。
胃部剧烈的抽搐让我恶心,喉咙泛着干呕,他们的丑陋让我想起了张爷爷做过的事情。
来村子里的女人不是人,她们是货物。
我的妈妈曾经也是这样,所以她要杀了我。
而我,也被家人卖了出去。
以低廉的几千块钱。
也是从那一刻,我不想在这样生活了。
我想去看看新妈妈说的世界。
我偷偷告诉新妈妈,我想和她一起逃。
她试探的盯着我,在她眼里我还是小人贩子。
我握着她的双手告诉她:“我不想被卖出去,我也想看看你说过的学校到底长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相信,但我一定要逃,不逃也要成为村里的“肉猪”。
张爷爷咧着一口黄牙,回过头对我奶说:“老李家的,我带招弟去玩了。”
奶奶一眼都没看我。
摆摆手,同意了。
新妈妈看了我一眼,我点头表示懂了。
张爷爷死了。
我在旁边嚎啕大哭,引来了很多村民。
村子里的人说老张头该死。
总之没人在意我,奶奶一脸阴沉地将我拉走。
村子里很多人说我,小伙伴也不愿意和我玩了,我并不在意,有新妈妈陪着我。
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其中让我印象深刻的一个是强j。
新妈妈说的时候脸色阴沉,咬牙切齿地模样让我觉得她关心我,在乎我。
奶奶和爸爸却在为没人要我而发愁。
我偷摸听到奶奶说,“招弟算是不值钱了,本来还指望她能卖个好价钱,都答应好了再给五千块。”
爸爸满不在乎地说:“怕什么,回头再卖出去,实在不行就送村长家也行。”
我害怕极了,送去村长那里的人我再也没见过。
新妈妈在家里的越来越不受待见。
奶奶说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让她干了很多活,她再也没时间教我学习了。
她白皙的皮肤变的像橘子皮一样,细腻的双手摸起来变的粗糙,可她却很开心。
我猜是因为没有生弟弟。
村里新来的一个姐姐怀孕了,大大的肚子撑开了衣服,好像气球随时都能爆炸。
我很害怕。
害怕新妈妈怀孕,也害怕我会。
突然有一天,我在外面洗完衣服,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新妈妈的嚎叫。
声音穿透围墙,外面围着很多看热闹的人,新妈妈被打的浑身是血,挣扎着想要起来,被我爸一脚踹飞,身体飞出几米,重重撞到墙上。
我爸转头看到我后,露出了一个毛骨悚然的笑。
我心里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