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拿到新房钥匙,堂哥就带了一伙人来堵门。
“李姗,你这个不孝女,叔叔住院你不出钱不出力,现在凭什么继承他的遗产?”
我把一摞法律文书甩到他脸上,冷笑道:“就凭我是他亲生的!”
我话说得理直气壮,内心却酸涩无比。
说实话,这些年我最讨厌的就是说:我是他亲生的。
1
爸爸对我们不好,这在我们村里不是秘密。
五岁那年,妈妈生下妹妹,小被子还没有捂热,奶奶和爸爸就商量着把她送人。
妈妈还在昏睡中,奶奶就收了隔壁村老光棍的钱,把妹妹塞进了他怀里。
老光棍看到粉嫩粉嫩的孩子,乐得屁颠屁颠的,转身就消失在夜色中。
无助的我使劲地摇晃着妈妈:“妈妈,妈妈,他们把妹妹抱走了。”
妈妈睁开疲倦的双眼,看着空荡荡的床,瞬间明白了我词不达意的描述。
她顾不上生产完的虚弱,一骨碌爬起来,顺着我手指的方向追了过去。
半小时后,妈妈把妹妹抢了回来,身后跟着的老光棍,脸黑得跟锅底一样。
他一进门,就朝奶奶发牢骚:“李婶,把钱还给我,孩子要不要,一家人也不商量好,害我白高兴一场。”
奶奶和爸爸同时蹿到妈妈跟前,一人按着妈妈,一人伸手抢孩子。
襁褓中的妹妹似乎感受到了自己命运多舛,此刻哇哇大哭。
我看他们几个人欺负妈妈,也吓得哇哇大哭。
妈妈更是悲从心来,双手紧紧护住妹妹,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一时间,整个村里都能听到我们母女凄惨的哭声和奶奶的怒骂声。
可不管奶奶如何骂,爸爸如何抢,妈妈就是不松手。
爸爸耐心耗尽,扬手给了妈妈一个耳光,骂道:“废物,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还敢在这里闹!”
妈妈被打懵了!
这些年虽然日子过得贫穷,但爸爸从来没有动手打过妈妈。
现在就因为她生了两个女儿,爸爸居然动手了。
我看着妈妈脸上的红肿,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抡起旁边扫落叶的大扫帚,直接砸向了围着妈妈的人。
爸爸,奶奶和老光棍都没有想到,还没有大扫帚高的我,居然力量这么大。
他们纷纷后退,我举着扫帚护到了妈妈身边。
奶奶黑着脸训斥:“吃里扒外的东西,以后你们自己养吧!”
说完拉着爸爸就往她家走去。
老光棍很不舍地看了一眼妈妈怀中的妹妹,追上去喊道:“李婶,我的钱……”
奶奶很不耐烦地从怀里掏出布包,扔到了地上,然后气呼呼地走了。
2
奶奶生了两个儿子,爸爸和大伯都很听她的话,她在我们家有绝对的权威。
但她思想陈旧,重男轻女,对爸爸只有两个女儿很是不满意。
在妈妈拒绝把妹妹送人之后,她一直给爸爸灌输“养老靠儿子,你没儿子就只能靠侄子”的言论。
爸爸也真听进去了。
他不仅没有管月子里的妈妈,还没两天就出去打零工了。
以至于妈妈在月子里既要照顾妹妹,还要撑着身体去灶房给我做饭。
这样反复折腾,妈妈原本虚弱的身体得不到好的休息和照顾,没几天就生病了。
妈妈开始发高烧。
爸爸不在,没有人管我们。
妈妈就让我给她端来一瓢一瓢的凉水,用冰毛巾敷身子,硬是把体温降了下去。
可也因为这样,妈妈落下了很严重的月子病,后来怎么调理都治不好。
奶奶更加不待见妈妈。
她唆使爸爸把钱都交给她,让她拿去养大孙子。
爸爸也信以为真,认为侄子比女儿更可靠,认定侄子会替他养老送终。
他真的把自己打工挣的钱全部交给奶奶,而对我们娘仨不闻不问。
妈妈带着我吃了三个多月的咸菜白饭,看着我面黄肌瘦的小脸,她心疼得直掉眼泪。
最后,她不得不带着我和妹妹去城里投靠小姨。
为了养活我和妹妹,妈妈去餐馆洗碗,干最累最脏的活。
她用辛苦挣来的钱给妹妹买奶粉,还把我送进了学校。
然而爸爸看妈妈会挣钱了,他不仅不给我们钱,还会三番五次来找妈妈要钱。
有一次我放学回家,还没进门就听到爸爸怒吼:“你有钱烧的,丫头片子读再多书也是别人家的,还不如给我养侄子,老了还能指望上。”
妈妈用力护着口袋里刚发的工资,那是我们的房租,生活费,她不能松手。
爸爸见文的不行,于是来武的。
他拽着妈妈的头发拖了两米,反手给了妈妈一耳光,骑在妈妈身上硬生生地把钱抢走了。
他没有给我们留下一点点,也根本不管我们怎么活下去。
他推门出来,见我背着书包恶狠狠地瞪着他,他很不自然地把抢来的钱往口袋里掖了掖。
我用弱小的身体堵住他的出路,用跟年龄不符的语气喊道:“把钱给我们留下!”
他愣怔片刻,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父亲。
他一把扯掉我的书包,随手一扬,扔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大声喝道:“丫头片子读什么书,跟你妈洗碗去,给家里多挣点钱才是真的。”
说完用力推开我,扬长而去。
那眼神,那动作,多少年过去我都无法忘怀。
3
为了避免爸爸找到我们,妈妈开始带着我们跟他打游击。
可城里就那么大,不管我们一年搬几次家,他很快就能找到我们。
而且下手一次比一次狠,妈妈身上总是新伤摞旧伤。
日子就这样鸡犬不宁地过了几年。
最后,妈妈投降了。
为了我和妹妹能安稳长大,也为了自己少受点伤。
她不再跟爸爸硬碰硬。
为了满足爸爸的胃口,又不委屈我们姐妹,她只好又偷偷多打了两份工。
其中一份用来养奶奶他们那一大家子人,剩下的供我和妹妹上学。
寒来暑往,妈妈真的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而我也没有让她失望。
我通过自己的努力拿到了一所名校的录取通知书。
那天妈妈特别高兴,感叹着我们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就在这时,妈妈的电话响起,是妹妹的班主任打来的。
说妹妹在体育课上晕倒,已经送到了就近的医院。
我和妈妈狂奔到医院,还没见到妹妹,医生就告诉我们一个噩耗。
“患者急性肾衰竭,需要更换肾源才有一线生机。”
妈妈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我赶紧扶住她,对医生说:“我是她姐姐,用我的肾。”
妈妈此时也冷静了很多,对医生说:“我是她妈妈,用我的应该也可以。”
医生让护士领我们去做配型。
然而老天并没有垂怜我们,我和妈妈的配型都不对。
医生用很同情的口吻说:“也可以找家里的其他人来检测一下,亲人是最好配型的。”
妈妈想到了爸爸,也想到了老家那一屋子人。
于是我和她怀着一线希望回到了老家。
4
可大家听完我们的来意之后,顿时都沉下了脸。
奶奶依旧很刻薄。
“她当时就不应该活下来,现在还想要我家男娃的肾,肾是男娃的命,就算合适也不能给她,死就死了吧!”
奶奶此话一出,大伯,爸爸,堂哥李砚顿时附和。
他们完全忘记了这些年是妈妈挣钱接济他们。
李家人的冷漠让妈妈泪如雨下,可他们是救妹妹最快捷的途径,她不能放弃。
于是她拉着我跪倒在爸爸跟前,哀求道:“李明,你救救珠儿,姗姗考上了大学,她将来一定会孝顺你的。”
全家人听到我考上了大学,眼睛都放出了异样的光。
在那个时候,村里能出一个大学生,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很快李砚就阴阳怪气地说:“考上了也不一定有钱去上,现在摊上李珠这个病,还不如趁早去挣钱。”
他当头一盆冷水浇灭了所有人的希望。
奶奶开始下逐客令:“ 你们走吧,别来祸害李家,想治疗还是想放弃,你们自己想办法。”
李砚更是毫不留情地把我们推出了家门。
烈日炎炎,土地都跟灼烤过一般。
妈妈不死心,她跪在李家门口,哭着请爸爸去医院做配型。
村里人来人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大家听说了妹妹的事情,都在议论李家的无情。
妈妈跪了一天一夜,李家的人都不敢出门。
爸爸实在没辙,只好答应妈妈先去医院做配型。
好巧不巧,爸爸的肾源真的适合妹妹。
我和妈妈终于看到了希望,剩下的事情就是想办法凑钱。
我们在学校老师的帮助下开启了众筹。
可当我们历尽千辛万苦,筹够了妹妹的手术费后,爸爸却不见了。
5
妈妈找到村里,找到李家,都没有找到爸爸。
奶奶闭门谢客,把妈妈直接关在了门外。
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再次破灭,妈妈怎么也不甘心。
她跪在李家门口,不停地磕头,把脑门磕破了,李家人也不为所动。
等我赶到时,妈妈脸色苍白,嘴唇干裂,额头上血迹斑斑。
即使这样,她也没有放弃哀求他们。
可李家大门紧锁,没有半个人同情她。
我把妈妈搀扶起来,决绝地看了这个家一眼,心里充满了恨。
那个跟我们有着至亲血缘关系的人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死活。
我们没必要作践自己去求他。
“妈,我们走,去求别人也比在这里强。”
或许妈妈也死心了,她跟着我离开了李家村。
在某些程度上,陌生人真的比亲人更有情义。
我在网上广泛发帖,为妹妹寻求肾源。
有很多陌生人帮我转发,无偿提供各种信息。
可妹妹终究没有等来合适的肾源,小小的她带着人生的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
妈妈几度哭晕过去。
我只好早早地挑起了家庭重担,替妹妹办后事,照顾妈妈,挣钱养家。
我藏起了录取通知书,接过餐厅洗碗的活,过上了李砚预测的日子。
但真的是祸不单行。
妹妹死后,妈妈泄了所有的心劲,原本孱弱的身体各种病症都出来了。
尤其是她怨恨自己,觉得是自己的疏忽,才让妹妹得此重病,整日心情郁闷,以泪洗面。
待我发现异常,带她去医院时,她的眼睛已经哭坏了。
我痛苦万分,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李家,归咎于李明。
如果不是他们,我们的日子岂会过成这样?
可内心再恨,也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
我没有人可以依靠,现在妈妈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必须先挣钱给她治病。
6
于是我开始了拼命三郎的模式。
我一天打三份工,去早餐店上早班,然后去中餐厅上八小时,最后去酒吧做酒水推销员。
不知疲倦地奔波在挣钱的路上。
那天凌晨,我回到出租房,家里居然还亮着灯。
平常因为妈妈看不见,也为了节约电费,她就算等我也不开灯。
一想到家里来了外人,我的心就七上八下,不知是祸是福?
我加快脚步往房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