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车碾压的那一刻,我全身只剩下疼。
撑着最后一口气,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徐从言,我疼。”
那边的他一脸不耐:
“别来来回回只会这一招。”
“我告诉你,就算是死,你也得给我爬回来把字签了。”
后来,我如他所愿,爬了回去。
1
一大早,我就在为徐从言准备早餐。
七点半,客房的门打开。
徐从言一身笔挺,从里面出来。
看都不看,就想出门。
“先把早餐吃了吧,我六点就开始做了。”
他脚下一顿,最终转了个方向。
我浅笑,进到厨房,把刚煮开的蟹粥端了出来。
“太久没做了,手都生了。”
“尝尝看,味道跟以前还一样吗?”
舀了一碗,也不放下,就这么端在他眼前。
徐从言不接过,不说话,静静看着。
好看的眉眼拢在一起。
有疑惑。
但更多的是不耐。
我俩就这么僵着。
最后还是他先败下阵来。
跟从前一样,轻叹一声,接过我手里的碗。
又给自己舀了一碗。
刚坐下,就听到他说:
“付听瑶,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勺子悬在半空,我连吹几口,才敢送进嘴。
新鲜的蟹肉品质鲜嫩,金黄的蟹膏绵密沙糯。
明明是一道鲜品。
为什么到了嘴里,却是苦的?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吃螃蟹是什么时候吗?”
拌着碗里的金黄,思绪回到了最初。
徐从言创业的第三个月,才拿到第一笔订单。
虽然金额不大,但总算让我们看到曙光。
交货当晚,款还没打过来。
徐从言瞒着我,从海鲜市场扛回来一箱大闸蟹。
献宝似的递到我面前。
我一看,气得骂他是个败家子。
钱还没进裤袋就被他溜没了。
他抱着我,用嘴堵住我骂骂咧咧的话。
“阿瑶,我终于买来你爱吃的螃蟹了。”
“我保证,以后只要你想,我会随时随地,让你想吃就吃。”
后来,如他承诺的。
大闸蟹成了我们餐桌上的常菜。
品质也越来越高级。
可这味道,怎么也比不及第一次的鲜。
因为徐从言越来越忙了。
他再也没时间坐下来,陪着我,一根蟹腿一根蟹腿慢慢啃。
为了让他吃起来更方便些。
我开始学做蟹粥。
只是处理起来的难度比我想象中的要大。
好几次,我戳破了手指。
徐从言心疼地看着:“阿瑶,别弄了,咱们出去吃也是一样的。”
可我觉得,出去吃,哪里够自家里做的好。
一次不行,就两次;
两次不通,就三次。
直到后来。
指腹磨出了茧。
我再也不会被螃蟹钳子夹破手。
可徐从言也开始不回家了。
2
兴许是想起了过往。
徐从言没搭话,默默喝粥。
没一会儿,抽了张纸巾,往里吐了一口。
又过了一会儿,又抽了张纸巾往里吐。
他就坐在我对面,很难不发现他的动作。
“怎么了?”
他脸色难看,“有蟹壳。”
我搅了搅碗里的。
还真有。
“毕竟太久没做了,技术生疏了,没处理干净。”
两根指头来回摩擦。
何止技术生疏了。
就连手上的茧子也变薄了。
摸着跟其他指腹无甚不同。
接下来,徐从言再也动作。
安静地把一碗粥喝完。
我收拾好从厨房出来时,他还在那坐着。
看到我,定了几秒,开口。
“抽个时间,把字签了吧。”
“你也清楚,我和你早就没感情了,再这么耗下去,对你对我都没好处,不如好聚好散,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他一脸真诚。
可我只想冷笑。
“怎么,怕我一直拖下去,到时候她挺着个肚子,不好进门是吧?”
徐从言脸色煞白。
早在一个月前。
对方就拿着孕检单,到我面前喧宾夺主。
如果不是他默许。
她够胆子跑到我面前闹吗?
“我……”
我抬手打断他的解释。
这样的话,我已经听够了。
“我已经预约好了,今天下午过去签字。”
怕他不放心。
还给他看了预约单。
“作为条件,你再陪我去个地方。”
他没想到我会这么爽快。
毕竟过去的一个月,我可是做好了跟他们死磕一辈子的打算。
“……好。”
担心我反悔。
徐从言匆匆拿起车钥匙,走在前面。
3
上了车,报完地址。
我靠在副驾驶上阖眼休息。
再次睁眼,已经在目的地了。
花了几秒钟清醒。
伸手拉过门把手,想下车。
徐从言一把扯住我。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眼底盛满了担忧。
恍惚间,我把眼前的人和脑海中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因为生理疼,我趴在桌上,脑袋昏昏沉沉的。
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是空无一人的教室。
老师和同学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看了眼时间,已经很晚了。
挣扎着想站起来,才撑起半边身子,就没力。
眼看要摔倒在地。
少年从背后抱住我。
待我站稳后,才悄悄把手放开。
“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
手下意识按在肚子上。
少年的脸一下子烧起来。
交代了一句“等我”,又跑开。
等他回来,怀里抱着一堆暖宝宝。
“给,贴上这个会舒服些。”
我接过,跟他道了句谢。
……其实他不知。
这些对我来说,起不到任何作用。
只是看着少年清朗的面容。
我不好拒绝。
直到后来。
他亲眼看到我因为疼痛,晕了过去。
一向要强的他,哭了。
醒来时,我偎在他怀里。
发热的掌心一直在我腹部按揉着。
耳边是他笨拙的安抚。
“阿瑶乖,不疼,不疼了。”
我听着,似乎真没那么难受了。
只不过那时的我还不懂。
这样的痛根本算不得什么。
4
“……没什么。”
我把手甩开。
掏出口红,给没有一丝血气的嘴唇添上一点红。
瞧着,总算没那么吓人了。
边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握手楼。
很难想象。
这样小小的城中村,居然生活着城市近一半的人。
循着小路,一转弯就到了。
墙体两边被红色油漆写了大大的“拆”字。
上面贴的招租广告,也已经被撕下。
门上的锁没了。
地上堆满了租客留下的垃圾。
我小心翼翼跨过去。
背后传来他的声音。
“来这做什么?”
徐从言站在外面。
阳光洒下来,把他这些年的沉稳变得柔和些。
而我,藏在幽暗的走廊里。
稍不注意,就消失不见。
“怎么?怕了?放心,既然答应了签字,我就不会食言。”
“呵,我可不是你。”
也没管他跟没跟上,我直直往里走。
到了地下室,推开其中一道门。
一股子霉味冲了出来。
看样子已经很久没住人了,里面的空气很不流通。
扬了扬若有似无的灰尘,进去。
这是我和徐从言第一个家。
不足十平米的房间,承载了我们三年的生活。
一毕业,徐从言就决定创业。
为了把钱花在刀刃上,我们租了这个地下室。
生活、办公,全都在这。
刚开始那会儿,没人瞧得上他的设计。
好不容易拿下第一笔订单,却遭到合作师兄的背刺,赔了一大笔违约金。
“阿瑶,我是不是该放弃了?”
男人一脸挫败。
曾经的意气风发,被这场意外打击得消散殆尽。
我双手捧着他的脸,额头贴上他的。
“阿言,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的名字吗?”
“徐从言,从不言败。”
“我喜欢的阿言是不会轻易认输的,跌倒了,重新站起来就是了,我们一开始不就是这样子吗?”
我陪着他,再次从零开始。
从无人相识,到互联网新贵,徐从言只用了三年。
三年。
他创建了自己的团队,
有了属于自己的办公大楼,
成为了行业中的精英翘楚。
在徐从言被评为十大杰出青年当日,他跪在我面前。
手里举着闪闪发光的诺言。
“阿瑶,嫁给我,余下的日子里,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照顾你、保护你。”
当着众人的面。
他让我成为了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幸福到我真以为可以长长久久。
结果……
那个把我抱在怀里,安慰我说不疼的少年。
那个曾承诺照顾我一辈子的男人。
最终还是食言了。
5
看到这楼要拆的消息时。
我鬼使神差把目的地改成了这。
本想着最后再看一眼。
结果还是天真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
住在这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属于我和徐从言的印迹也被抹灭得干干净净。
如同我们的感情。
找不出一丝半毫的牵连。
“呵。”
人生嘛,不都这样。
临走前,我不小心撞到一旁的柜子。
吱一声,柜子偏离了原本的位置,露出多年的积尘。
还有……一小截木色。
轻轻吹飞上面的灰尘,露出本来的面目。
“原来你在这啊。”
看来也不是全无收获嘛。
6
出来的时候,徐从言在打电话。
“嗯,她同意签字了,下午就去。”
“听话,等我忙完了就回去陪你。”
“别贪嘴多吃蛋糕,知道吗?嗯,真乖。”
他脱下外套。
袖子挽到手肘。
一手插着兜,一边柔声细语地低声说话。
那眉眼间的温柔,曾专属我一个人。
如今,是别的女人的了。
揉了揉眉心。
我还是没办法习惯这种转变。
气冲冲跑过去,拉开车门。
砰一声把门关上。
想想,还是不爽,又下车。
沿着小路一直往深处走。
七弯八绕的,来到一家早餐店。
“老板,一碗甜豆花,两根油条。”
“好咧,等等啊。”
没一会儿。
一个略胖的中年妇女端着一碟一碗,从屋里出来。
“来来来,新鲜出锅的豆花来咯,这豆子啊是我们自家种的,特别香,跟外面卖的那些可不一样,尝尝看。”
她把碗推到我面前,一脸期待。
我捧起来,轻吹一口。
突然,她凑到我跟前,咦了一声,大喊:
“你、你是小付吧。”
我放下碗,打了声招呼。
“老板娘,好久不见。”
这家早餐店开了有十年了。
从我和徐从言在这住,他家就开着。
没想到这么久了,店还在。
老板还是那位老板。
老板娘还跟以前一样,爽朗好谈。
“咦,你男朋友呢?怎么没见他人?”
“我记得你俩以前可是时时刻刻都要黏在一起,不分开的。”
“每次你俩一来,我家老头就说连体婴来了,被我追着打,骂他没情趣,想想那会儿看到你们感情这么好,就想起我年轻的时候,哎,时光不留人啊。”
“对了,你们现在应该结婚了吧,孩子有了吗?自从你们搬走以后啊,我偶尔还是会想起你们,没想到在这又遇上了。”
对于她的热情,我哑口无言。
胡乱应了几声,便埋头吃东西。
徐从言过来的时候,我刚吃完一根油条。
“出门的时候不是刚吃过?怎么又在吃?”
甩了他一个白眼,伸手拿另一根。
徐从言没想过我会回应,拉过一张凳子,坐下。
屁股刚沾上。
手机又响了。
看了看我,拿着手机,往旁边走几步。
用脚趾头也能猜到。
电话那头是谁。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火气。
又窜起来。
“老板娘,再来一碗甜豆花,双倍糖。”
7
这一次,徐从言很快。
不到一分钟就把电话挂了。
然后若无其事地回来。
看他那样,我玩心大起。
从桌下伸脚过去,踹翻那张胶凳。
徐从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四肢翻仰像只青蛙。
我不顾形象在那哈哈大笑。
他一身狼狈指着我骂。
“付听瑶,你发什么疯!”
发泄似的拍打裤腿上的白印。
我拿过纸巾,压住眼角笑出的泪。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早就疯了。”
“在你搭上你那小助理,和她上床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是以前的付听瑶了。”
手用力摁在肚子上。
似乎这么做就能减轻胃部的抽搐。
徐从言脸色难看站在一边。
直到我笑够了,才重新拉过一张凳子,在我面前坐下。
刚好。
新点的甜豆花送来了。
“我就说嘛,你俩肯定还在一起。”
老板娘对着我挤眉弄眼。
没注意到刚发生的一切。
我回予一笑,把碗推到徐从言面前。
“尝尝看,还一样吗?”
支着脑袋看他。
徐从言摸不准我现在的想法,只能顺着我。
勺子还没碰到,碗被我夺了回来。
“等等。”
拧开桌上的醋瓶。
把剩余的一半全倒了进去。
直到空气中全是醋酸味,我才满意。
接着。
把碗推回去。
“可以了。”
徐从言一直盯着。
我也不躲。
就这么与他对视。
最终,他接过去,一勺一勺往肚里咽。
连汁都喝了。
一开始,瞧着他因为太酸而皱起好看的眉眼,我乐呵呵在那笑。
可笑着笑着,却想哭了。
以往,我耍性子,就喜欢在甜豆花里加醋,让他吃。
那会儿他宠着我,愿意吃得龇牙咧嘴,只为逗我笑。
可现在,他逼着自己,把那又甜又酸的豆花往下咽。
只为了得到我的签名,和我离婚。
眼眶不争气地发酸。
我把头转向另一边,不看他。
“行了,你走吧。”
“那下午……”
我直接背过身去。
嗤了声,“你别迟到就行。”
身后很快没了动静。
盯着脚边的蚂蚁。
我暗自骂了句:
付听瑶,你真特么没用!
8
在路边订了束花,叫了辆车,往山上去。
门卫大叔还是一样。
整日拿把扫帚,扫那几片落叶。
我笑眯眯跟他打了个招呼,往里走。
“外婆,我来看你了。”
墓碑上的老人一脸和蔼。
脸上的皱纹堆叠在一起,露出一口假牙。
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呵呵的,像是得到糖果奖励的小顽童。
这张照片,是徐从言向我求婚后不久,在医院拍的。
那会儿外婆的身体每况愈下。
听闻我们要结婚后,精气神是肉眼可见的好转。
只是长年累月的辛劳,加上年纪大了。
她最终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现在想想。
幸亏外婆走得早。
不然看到徐从言这垃圾人,怕是气得呕血。
花了点时间。
把飘落的枯叶打扫干净。
又用湿巾擦拭了一遍。
在旁边坐下。
“外婆,我要离婚了。”
“本想让他过来,跪在您面前给您磕头谢罪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我不该让一个心不在我身上的男人,来扰了您的清净的。”
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直到它们全都滚得远远的,我才停下。
“其实这两年我也累了,不肯放手是因为不甘心罢了。”
“凭什么做出承诺的人是他,背叛的人还是他?”
外婆去世当天。
她躺在病床上,拉过我俩的手,叠在一起。
嘴唇抖动着,想要说什么。
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见此,徐从言紧紧回握她。
“放心外婆,我会永远对阿瑶好的。”
终了,外婆心怀安慰,阖上双眼。
如他承诺的。
徐从言对我是真的好。
只是这样的好。
是标了期限的。
感情这种事,不知何所起,不知何所灭。
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当我反应过来时,徐从言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回家。
那晚,我在客厅睡着了。
迷糊间,听到开门的声音。
过去一看。
徐从言喝得烂醉,没了意识。
重量全压在一女生身上,毫无防备。
女生看着刚出来工作不久。
一头齐肩短发衬得人青春洋溢。
“徐总刚在酒会上喝多了,不方便开车,我送他回来。”
她把人扶到沙发上。
手抬了一半,又突兀地缩了回去。
匆匆道了句别便离开。
看着瘫在那的醉鬼,我叹了一声。
从洗手间湿了条毛巾出来,想帮他擦拭。
徐从言表现得很抗拒。
头扭来扭去的,一脸的不情不愿。
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
脖子上还系着领带。
想让人舒服些。
手刚碰到,就被擒住。
像从前那样。
他把我按在怀里。
手沿着我的头发从上往下捋。
“……小蕊,别闹。”
后来我才知道。
那天送他回来的那女生,是他新招的助理。
叫李蕊。
9
从一开始的躲躲闪闪。
到后来的明目张胆。
徐从言不再顾及我的感受。
他不止一次提出要离婚。
而我,权当他在放屁。
既然选择了背叛。
那就做好不死不休的准备吧。
一个月前,李蕊找到我。
把一份孕检报告甩到我面前。
“付小姐,求求你,把从言让给我吧。”
“我怀孕了,孩子是从言的,我不想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
“你从小没了父母,应当知道这样的童年是多么的悲惨,你为什么不能仁慈些,放从言离开?”“他早就不爱你了,你继续缠着他,他的心也不会回到你身上。”
当时的我是怎么回她来着?
我说:“是你们先背叛我的,凭什么要我仁慈?”
“我告诉你,我不会和徐从言离婚,就算是死,我墓碑上刻的也只会是徐太太。”
“而你,永远是人人唾弃的小三。”
“你肚子里那个,只能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当时的我觉得。
就这么纠缠一辈子也挺好的。
至少在这世界上。
还有那么一个人,会念着你。
就算是恨。
也无所谓。
可真到了这时候,我却再也不愿担着“徐太太”这名号。
“外婆,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您了。”
“我也不想这么快的,可是没办法。”
“等见面的时候,您要打我骂我都可以。不过你这么疼小瑶,肯定不舍得的,对吧。”
下午两点半。
我准时出现在民政局。
见到我那一刻,徐从言明显松了口气。
我斜眼看他。
“怎么没把人一起带来,顺便把结婚证领了?”
徐从言把手插进裤袋,皱着眉说:“小蕊妊娠反应很严重,医生交代她要多卧床休息。”
我直接把眼翻上天。
呸!
谁担心她是真严重还是假严重!
前面还有两三个号。
我和徐从言各坐一边。
一看就是怨气十足的离婚夫妇。
轮到我俩时,谁也没搭理谁,各自填写资料。
等工作人员制作离婚证时。
我喊了他一声。
“徐从言。”
“你昨晚为什么回来?”
渣男会后悔,做梦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