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龄其为人

山雁说过去 2024-07-19 17:54:48

耿畲阜/文

郭松龄

我和郭松龄认识是在留日时期。郭松龄字茂宸。旧东北军著名将领。其所部旧东北军二十六旅与张学良将军所辖的部队合并为混成旅后,他与张学良皆为少将旅长,合署办公。第一次直奉战,奉军退出山海关,成立三四方面军团部,张学良为军团长,郭被认命为军长。郭松龄以倒戈处死而昭著于近代东北军阀的历史,遭到唾弃,被视为叛臣逆子,为东北军人所不齿。

笔者无力匡正和澄清这段历史公案,仅以个人见闻所及,对郭松龄其为人,追忆其鳞爪,以管豹而飨读者。

1921年,我考取东三省巡阅使公署(后改为镇威上将军公署)官费留学生,并按公署指定考上了日本东京高等兽医学校,赴日留学。

1924年,我读到三年级时,接到素昧平生陌生人刘广文的信,其内容有“台端休假或毕业回国时,请到奉天大东关水簸箕胡同与郭松龄军长晤谈”等语。郭军长名望虽早有新闻,但既无往来,又不曾谋面,与之“晤谈”从何谈起?思索再三,我觉得来而不往,有失礼节,便直接给军长复了一封信。其内容有这样几句;“接到刘广文先生(当时不知刘什么军衔,所任何职)大札,告知我回国时,至贵府趋奉请教。”信发二十天后,接到郭松龄覆信,云:“台端毕业归国,定有位置之举举,期待驾临”。

郭松龄夫妇

1923年(日本大正十二年)9月,东京及附近各县发生日本有史以来罕见之八、九级大地震,建筑物坍塌,遍地火灾,延烧十余日,余烬始灭,死伤十万多人。为了消释家中悬念,1924年暑假,我回国看望家人时,就便前往郭宅。郭宅所在地是东西胡同,东口通小河沿(现动物园),西口通大东城门(现大东门广场),郭宅在路北朝南,西邻是吉林省省长王维宙住宅。我到郭宅投了名片,守门士兵围着看名片,都无言语。正在这时,由门房走出一人,他肩上三颗铜星,为上士班长(此人叫金典戎,后来是北平行辕王连仲办公厅中将主任),他接过名片端详了好久,看我是学生,就以大不咧的态度问我“你与军长有什么关系,跟军长有约会吗?有什么事对我讲?”语气刁难,乖张至极。我对他说:“我与郭军长没有关系,亦没有约会,没见过郭军长,请传达,误事你负责,”这位班长急转身进了二门。顷刻,由二门走出一位四十多岁高个子男人。他光头,上唇留短胡,黑红面膛,两眼炯炯有神,上身白衬衣,下着军裤,穿拖鞋,到我面前,他自我介绍:“我是郭松龄。又和颜悦色地与我握手,并问我多暂回来的。我正要答话,这时由二门走出一位中年妇女。她个头不高,衣着朴素,态度大方,走到郭松龄身旁。郭松龄向我介绍:“她是韩淑秀,我的夫人。韩夫人举止文雅,语气温和地说:“你就是留日的耿畲阜吗?”我规矩地应诺,并与之握手。郭氏夫妇引导我进了二门院里,院地铺砖,正房五间,东西厢各三间。进西厢房,房铺地板,东墙安着电话,靠西墙有大立柜、大三屉桌和茶具桌衣架上挂着军衣,屋中央放置着大宽长桌,桌北头有一把大转椅,桌两侧摆着几把椅子。让坐之后,我说:“第一次接到刘广文先生信……"话犹未完,郭军长指着埋头办公的一位中校说:“他就是刘广文。”我和刘广文握手寒暄了几句。郭军长问我家地址和东京地震情况,并替我幸免震灾而高兴。旋即又问学校体制。我回答:“东京高等兽医学校是五年制;学校顾问兼教授武藤喜一郎是日本陆军中将总监,兽医学博士,医学博士,著作甚丰;校长广泽办二是袭父爵位的贵族,在北海道拥有牧马场、乳牛场、肉毛两用羊群和畜产品加工厂,这些场地虽属私人,亦是学生每年实习的场所,”当我把二十多张在日本的照片交郭氏夫妇看后,他们不胜嘘唏地说:“我们有这样科学性的设备吗?”接着,郭对改良马种的问题垂询甚详。我以所学知识对日本及世界其他国家这方面的现状和动态一一作了介绍。郭听后异常兴奋,流露出睿智的目光。

在晤谈中,我亲眼看到郭松龄接张学良军团长的电话。他站在电话机旁,以军人姿势立正,态度严肃,语气尊敬。我想张军团长在电话里能看见郭军长这样认真的态度吗?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军纪。这个以宽严相济治军的名将,对上级是何等的服从!郭松龄在当时东北军中,誉为名将,是当之无愧的。

临别时,郭军长说:“临回校前再来。我谦逊地说:“打搅您的办公和休息。”他说:“不要顾虑小节,多谈些话要紧。”

当年9月下旬,我假期快满,准备返回东京,不能不去郭家辞行。郭见到我,又谈起军牧场及军马改良、建立军牧场为铁骑军准备等事。他谈得津津有味,显示势在必行。又说:“期待你毕业归国,在东北军中发挥作用。张军团长亦欢迎你来建立军牧场。”

1925年10月间,东京各新闻刊载郭松龄将军抵东京,参观日本陆军秋季演习的消息。我想若不去拜访,显我知而无礼。晚8点多钟,我去东京麹町区帝国旅馆。该旅馆为当时最豪华的高级建筑,拥有第一流设备,是招待国际高等人物的旅馆。我到三楼181号房间,郭军长正在,见面握手后,我说:“新闻登着您到东京观操,我专程拜访。”郭说:“日本参谋部派一名少佐作陪观随员,又派专用汽车,招待周到。”又说:“大地震后,东京恢复很快。”他一边说话,一边叫人送咖啡和糕点。当时在场的,有随员周炳秉(留日学生出身)和一位副官。接着郭又问我几时毕业。我回答:“还有一年,1926年3月毕业。临走时,郭军长又殷切嘱咐:“毕业归国后,要与军部联系,如有事写信,回奉天见!”言犹在耳,没想到这竟是我和郭松龄最后的诀别。

我和郭松龄三次见面,每次晤谈良久。这些会面,虽已隔半个多世纪,但他恢宏的态度、军人的丰采、礼贤下士的胸怀、以及治军的雄图,至今仍有鲜明的印象1925年12月下旬,日本东京各报都登载郭松龄反奉消息,身居海外的我,不禁愕然,极度诧异,郭为什么倒戈?为什么反奉?百思不得一角解

1926年1月间,新年已过,国内还未过春节,东北地区正值严寒,这时新闻又载:郭松龄夫妇被黑龙江省督办吴俊陛率骑兵一旅直驱奉山铁路线新民白旗堡附近大房身处死,暴户奉天小河沿。见报后,我尤为震惊,为郭氏夫妇落此下场,感到惋惜;但事情原委究竟,使我茫然。

多年后,我寓居北京,前胡同住有傅兴沛者,号仲云,湖北省人。他是郭松龄在陆军大学参谋班同寝室的同学。他们毕业后,被东北陆军讲武堂聘为教官,当时张学良在讲武堂受教。郭与傅交谊甚笃,傅与我为讲武堂前后期同事。傅居北京赋闲时,常与我畅谈东北军旧事;对东北军内幕轶闻,他了如指掌。郭军反奉之起因,,就我来说,简直是一桩疑案,久久萦绕于怀,遂向傅仲云老者问及,经傅老断断续续的叙述,方知其始末。昔日傅老的叙述内容,至今仍记忆犹新。兹援引其有关谈话加以整理如下。

张上将军与福煦

郭松龄是张学良最信任的人,是张建军治军的辅佐干材。郭调任军师职务时,我调任镇威将军府作参谋,另一名作战参谋是于国翰。作战计划,繁杂详细,万中漏一,即为失策。第二次直奉作战计划,筹备已久。1923年某日深夜,突然接上将军府电话,叫我立即到府,到府后,承启官赵嘏斋领我到客厅等候。不多时,张作霖上将军来到客厅。他问我作战计划怎么样啦。又 说:“比如你是奉军,我是直隶吴佩孚军,两军对垒,奉军怎么攻山海关,怎么到达军粮城,怎么直进北京?”我回答:“上将军统帅,将领治军有方,军械、粮秣充足、后勤物资齐备,这是有利条件。战略方面,要求慎重,战争不可稍有大意,最忌硬挺直攻。不依照计划猛力挺进,虽侥幸得势,功效不大,反而遭到重大损失,影响士气,亦难攻进山海关。结果两军将会形成拉锯战久战。吴佩乎部,军长彭寿莘,陆大毕业,军事学不亚于人,不能轻视。奉军这次作战计划,宜用主攻与迂回战。”张作霖又问,“主攻由哪个军担任,迂回又由哪个军担任,怎么迂回?”我回答:“山海关阵地向敌军进攻是主要挺进军,由郭松龄军长去担任。主力军关乎全局生命力,郭再由派遣一旅与张宗昌配合,由山海关外顺长诚往北进军,到长城豁口,地名叫喜峰口,进山口经崎岖山道,折向南迂回进军,指向秦皇岛、北戴河、滦县方向,与敌军开始狙击战。郭军主力同时在山海关外猛烈挺进攻击。敌军首尾受夹,造成溃败局势。这时奉军乘胜追击,直向滦县,继续向铁路沿线西进唐山、塘沽、军粮城,津京地区守势地形无大险要,可以说如入无人之境。”张上将军听后,欣然地说:“计划很好,用你的作战计划,明天再与杨总参议商议。

杨总参议,名宇霆,字麟 阁,奉天法库县人,日本士官学校16期毕业,为张作霖的智囊,代行上将军军政大权,张作霖上将军所用印章(金铸)由杨宇霆随身带用。次日我照常到上将军府上班办公。午后五点多钟,我被叫到总参议办公厅。杨宇霆(以下简称杨)开口说:“傅仲云,你是作战参谋,你经手拟稿,作战计划是极端保密文件,不能随便对人讲,泄露机密要负军法责任。”我回答:“保密是我的天职。”杨不愉快地说:“你昨夜讲给谁啦?”我据实回答:昨天深夜,上将军打电话叫我到府,问我作战计划,我不能不概括报告。”杨说:“上将军问话你报告,当然可以;但你知道战略总管是谁,事先不报告总参议办公厅,擅自行动,可以吗?上将军是统帅,有自己的作战设想,你的作战想法容易使他犹豫不定。你明白吗?下次你要注意!”

我回到办公室揣摩,因上将军召见我单独谈话,我事先未向杨请示,杨即认为我越级冒上而不快,耿耿于怀,他又素知我与郭茂宸关系至密,嫉恶之念益重。

我所以要讲这件事,主要在于说明杨嫉贤营私。这是促使郭松龄反奉的一个原因

第二次直奉战胜利后,上将军府以及镇威公署各处长人员一个个升迁调补,我傅某仍原守旧职,无任何升迁调动及奖励。我对郭松龄讲过这事。他说:“仲云,原差不动还算保住位置,可是与你同样的作战参谋于国翰擢升镇威公署少将参谋长,指挥署下八处,总揽八处全权,可想而知他是杨的代理人。于国翰是日本士官学校20期毕业,杨是于的前辈,于属于杨的系统。咱们是中国陆大,不如洋派,奈何!

奉军战后,地盘扩大,张作霖召集将领会议,杨宇霆主持,东北军改为安国军,建立大元帅府,推请张作霖晋位为大元帅。直隶省(河北)督办李景林,安徽省督办姜登选,江苏省督办杨宇霆,山东省督办张宗昌,黑龙江省督办吴俊陛,吉林省督办张作相,奉天省督办由张作霖兼,这些督办得到高官厚禄,而对在战场卖命流血的人一概抹消。大元帅府设在北京,各省督办各就其位。

1925年,郭松龄奉命去日本参观秋季军事演习。回国后,在天津法国医院养病,一面整顿军部,进行应兴应革事项。听内部说冯玉祥常派密使来与郭会面,谈了些什么,无第三人知道。我以为奉豫两省无何事项可谈,其事蹊跷,令人费解。

郭茂宸对战后伤亡官兵极其注意,指令军部专组调查,详细造册,由军团部送请上将军发恤金,以慰伤亡官兵家属,激励官兵士气,表示上将军体恤部下的温情厚义。请示恤金的向上行文,久久不见批覆。伤亡官兵家属纷纷来信催索,有的家属甚至到军部闹骂不休,高声吵嚷!“给你们卖命死了不管!”郭又听到东北陆军医院对伤病官兵很不负责,治病马虎,护士多数是新招的,不懂护理,穿上白衣充数,病势危险,死活不管,医院成了人间地狱。伤兵忍无可忍,几次打砸医院。而军署医务处长王宗承却在奉天大东关盖洋楼买汽车,又在奉天中街开设“大德生”西药房。他的这些钱,皆是吸吮伤亡官兵的生命、鲜血,集体贪污而来。王宗承的管理科木杜泽生(王与杜是舅甥关系)对医院的黑暗,置若罔闻。郭茂宸对此极度气愤,也曾向张学良军团长提出,但也无效果。

郭松龄曾说,恤金不发、陆军医院黑暗、医务处长王宗承集体贪污和苛待伤员等事,说明东北军政腐败

郭茂宸以恤金事会见杨宇霆,杨表示统计恤金人数,汇集核算,正与官银号洽商。郭问杨近期是否能解决。杨答应尽量急办。杨还为王宗承解脱,说王是张上将军多年部下,旁人无法插言。郭杨谈话不了了之。张学良听到后亦无良策,郭茂宸为此气愤得要辞职,想以此告慰伤亡官兵,免招人人唾骂。

有一次共进晚饭时,郭感伤起来。他夫人韩淑秀从旁说:“军政腐败,派系奸究,明显出现,老将(张作霖)有明白那一天。张军长亦不糊涂,何必伤感。

1925年10月下旬,郭军专车开到滦县车站停车,前列兵车开过锦州至打虎山车站待命。我听着这消息,到滦县车站见郭茂宸,韩淑秀正在车厢里,才知道欲以“兵谅”,以泄积愤。车厢中只有郭氏夫妇时,我对茂宸讲:“布置行动慎密考虑过吗?已近天寒地冻,被服、粮秣、枪械弹药能否持久。闪电式进攻奉天尚可乐观,假如旷日持久,将怎么办?不如停止“反奉”,缓行他策。”郭气愤地说:“可以玉碎,不为瓦全。而后,又接着对我说:“仲云,你返回北京建立办事处,从速觅求大手笔拟通电稿。”我推荐了湖北同乡饶汉祥,郭很赞成,并催我急去见饶汉祥。通电有云:“穷兵黩武,百姓涂炭。军政腐败,赏罚不明。不发伤亡恤金,家属责问无言以对,影响军誉。此皆杨宇霆结营私,擅权蒙上,贻误至深。为清君侧,施以兵谅。上将军隐退,扶张汉卿军团长替任统帅。革兴新政,造福东北乡老百姓。”通电发出后,郭军进驻新民白旗堡。

张作霖与杨宇霆

杨宇霆在被四面围攻形势下,当即献策:与日本关东军联系,并暗许关东军条件。日关东军以为有利可图,能收渔人之利,遂即声明:南满洲铁路沿线两侧30里内,不准中国军车通过。郭军受阻,原定计划难以实施;兼以天寒,士兵衣着单薄,难以御寒,军心不振,“反奉”遂告失败。郭松龄与其夫人韩淑秀被吴俊陛骑兵旅长王永清捕获,经请张作霖之后,将郭氏夫妇处死,日本关东军在郭军反奉中设置阻碍达到预定目的之后,逼迫张作霖在许诺条件文书上签字,未成。此事与后来皇姑屯炸车,张作霖与吴俊陛被炸死的事件,恐不无关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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