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
这一天的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智慧的长者攀上了百丈山崖之顶。他站在那里,沐浴着傍晚的凉风。
他的衣袖衣襟在风中一阵一阵地飘而动,远远地看去,悬崖之边的老人好像要升上天去成为仙人一般。
智慧的长者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双目微闭,什么也不思,什么也不想。斜射的光束构出了他的轮廓,也构出了他的脸、他的鼻、他的眼、他的嘴,构出了他脸上带着皱纹的细处,明明暗暗,异常清楚。
一只晚归的鹰,在天空上盘旋着飞了数圈,然后如箭一般的直落在崖上盘曲的小树上,伸长着脖子,凄怆地向天鸣叫了数声,随后便归入巢中。
鹰隼的叫声似乎唤醒了智慧的长者,他微微地睁开双目,朝崖下望去,他没有看到鸣叫的鹰隼,却看到了崖下的山坡地上,有一个人在来回地走动着。他细细地辨别了一下,是一个人在为他早上种下的豆苗和茶秧浇水。
智慧的长者笑了,是的,他知道是谁在那儿干活。
那个小小的身影,使智慧的长者想起了很多往事,他想起了七十多年前在大海边的俗家,想起了他的母亲,想起了父亲和一个印象不太深的哥哥。
那时,自己就跟这个小沙弥的年龄大小差不多。智慧的长者叹了一口气,他感叹岁月如梭,光阴似箭。之后,他又笑自己,笑自己修行这么多年,居然还会为俗念所困,然而,他心里又十分明白,谁能没有俗念,谁不会回忆往事,尤其是在年龄老了以后。
这个智慧的长者名叫怀海,由于他在三十年前就来到这个地方,在这里修身炼心,在这里宣讲佛法;又由于他每到傍晚,便要登上百丈山之巅,在这里感悟人生,在这里接地通天,所以,人们又叫他“百丈怀海”,叫他“百丈禅师”。
百丈山,似乎就是他灵魂的寄託。
百丈山,似乎就是他意志的化身。
怀海大师站在百丈山之巅,望着绚丽的晚霞,回想往事。
小怀海的家靠大海不远,宁静的夜晚,能听到阵阵潮汐声。
大海对小怀海具有很大的吸引力,他喜欢到海边的沙滩上去玩。清澈透明的海水会把大海深处的贝壳冲到岸上来,那些贝有各式各样的形状,有五彩斑斓的色彩。
在小怀海的家中,除了一张歪歪斜斜的大床外,四壁空空,能让小怀海炫耀的东西,就只有堆在床脚边上的一大堆斑斓怪异的海贝了。
小怀海跟着哥哥从海边回来,兴高采烈地欢叫着。哥哥手里提着一大袋的贝壳,兴奋得脸上发出红光。但是他俩一走进家门,马上就没了声音。只见母亲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着。父亲用双手支着额头,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
“你带弟弟去捡这些东西干什么?不能换钱,有什么用,丢出去!”父亲有气没地方出。
“妈怎么了?”哥哥不安地问。
“病了。”
“没请先生看看?”先生就是大夫。
“别请,我没事,过两天就会好的。”母亲挣扎着仰起头,她知道,家中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还谈什么请先生看病。
父亲不是渔民,不用出海打渔。平常父亲帮人下地干些农活,或替人拉车搬运东西。他有时替渔民修补渔船,或织补鱼网,有时帮人挑鱼,杀鱼或晒鱼,忙不过来时,就让哥哥前去帮忙。
哥哥从小就学会了干活挣钱,尽管如此,父亲和哥哥始终没让家中富裕起来。
也许从小就在逆境中讨生活,哥哥养成了沉默寡言的脾气。他最开心的事莫过和小怀海一起去海边玩,捕蟹捉虾,聚沙做房。然而,看着痛苦不堪的母亲,他已没有了刚才从海边带回来那份快乐心情。他低着头,用脚搓着地,又一声不吭了。
父亲走过去,从哥哥手里夺过了袋子,一甩手,把贝壳统统倒在门槛外的地上,然后用脚一阵猛跺。五彩的贝壳纷纷地碎了,铺满一地。
哥哥站起身来,一扭头,出门去了。
此后,小怀海就没再看到哥哥,而听父母谈话说起,哥哥曾在半夜回来过两次,留下了一些铜钱,说是给母亲请先生治病的。
又听说哥哥出了远门,说是跟债主说好了的,还债去了。
就在哥哥离家出走后的半年里,母亲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最后在痛苦中离开人世。
母亲去世之前,求着父亲,让父亲能把哥哥找回来,让父亲在今后的日子里能对孩子好一点。看着已经流不出眼泪的母亲,父亲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摇了一摇头,觉得不对,又使劲点了点头。
母亲就这么病死了,而哥哥再也没有回来,唯一的变化是,父亲对小怀海特别地关怀,再也没发过莫名其妙的脾气。
随着岁月的流逝,哥哥的形象在小怀海的记忆中渐渐地淡漠起来,而母亲的病痛、母亲的死,却在小怀海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印象,这对小怀海来说,是上了生老病死、人生悲苦的第一课。
就在太阳已然沉下山头,天上的云彩慢慢地失去了绚丽的色彩的时候,怀海大师作了一次深深的呼吸,然后,沿着他走过不知多少遍的石径,一步一步地走下山巅。
明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