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三个恶魔折磨致死。
他们弄瞎了我的眼睛，割了我的舌头，将我深埋土坑。
断气之前，我听到了自己头盖骨碎裂的声音。
我想哭，可我的眼珠早已被铲下。
我想喊，可我的舌头已然断裂。
我想呼吸，可我的肺里只剩下几捧黄土。
恶魔们没有得到相应的惩罚，改名换姓迎来全新的人生。
然而三年后我的忌日，他们被砍下的头颅齐刷刷摆在我的坟前。
死状一如我的当年。
1.
凌晨四点，清洁工李婶开始了每日的清洁工作。
她照例在垃圾被尽数倾倒进垃圾车之前，努力翻找出还有价值的东西。
这次，她翻到了几个黑色塑料袋，沉甸甸的，不断往下渗着血水。
“这肉看着也没坏啊，城里人真是浪费。”
李婶嘀咕着，打算将这几袋肉拿回家煮熟了喂狗。
扎袋时，一根血肉模糊的手指从肉块中翻滚下来，落在肮脏的沥青路面上，引来野狗的狂吠。
2.
A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镇，一起残忍的碎尸案仿若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掷下了炸药，瞬时激起千层浪花，轰动了整个城镇。
三年前，这座普通的小镇也发生过一起轰动全国的霸凌埋尸案，我的名字也因此一度成为这座小镇的记忆。
无数陌生人为我哀悼，为我鸣不平，鲜花铺满在我的坟前，我看到了太多太多张愤怒无比的脸。
不过三年，这座小镇再次发生重大案件。
市里特意派了刑侦大队来调查，在这样一个监控密布、DNA比对精确的现代社会，很快，他们调查出了碎尸的真实身份。
吴阳、赵刚、李杰。
碎尸块不是来自一个人，而是整整三个人！
刑警老刘看着报告紧锁眉头，最终找到的尸块有整整三百块，不多不少将一个人分成了一百块，却唯独少了受害者的头颅。
旁边一个小刑警小张在看清死者名单后脸色登时煞白一片：“刘队，这三个人不就是当年那起埋尸案的凶手吗？”
3.
吴阳、赵刚、李杰皆死于我的忌日。
三年前，我遭遇了严重的霸凌。
被他们吐口水、扇巴掌、拳脚相向已经是常规操作，有时候还得被逼着喝地上的脏水、扒光衣服学狗叫。
父母在外务工，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我不敢生事，也无从反抗，只能选择默默忍受。
只要再忍一忍，等到以后就能脱离苦海了吧？
或许他们很快就会对欺负我这件事感到厌烦，不再针对我了吧？
抱着这样天真的想法，我在一个明媚的春日被他们约到了后山。
他们今天难得地没有对我拳脚相向，吴阳指着地上的一个深坑笑嘻嘻道：[小光，你下去看看有没有老鼠钻出来。]
深坑像一只凝视着我的恶魔之眼，我双腿发颤，想要拒绝，吴阳的脸霎时冷了下来，高高举起的拳头像是无声的威胁。
我只好照做。
背过身的一刹那，赵刚举起铁锹朝我的后脑勺猛砸下来，我摔进土坑，朦胧的双眼只能看到三个恶魔的脸上有着诡谲的阴暗。
冰冷的铁锹一下又一下铲着我的脸，直到面目全非。
碎肉破烂不堪地挂在我的脸上，头颅像被猛烈撞击后拍碎的玻璃。
可悲的是，我并没有马上死亡，被黄土掩埋的我动弹不得。
我看不见，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我喊不出来，空洞的嘴连呐喊都是一种奢望。
我只能听到恶魔戏谑地狂笑，他们像是做了一场有趣至极的游戏，欢乐地散场而去。
我拼命呼吸，肺里充盈的却不是氧气，而是腐烂的泥土。
爸爸。
妈妈。
救救我。
4.
吴阳、赵刚、李杰杀了我，受限于年龄躲过了死刑。
他们一口咬定是看了某本小说，以为这样不会杀死人才跟我闹着玩的。
法院判定他们在主观上没有杀人意向，于是他们只是被送进所里接受三年的教育。
他们拥有改过自新，重新站在阳光底下的机会，而我，只能永远被深埋地底。
我的父亲，这个一生沉默寡言的男人冲到了杀人犯的家门口，他举着铁锹，眼睛像赤鬼一般竖起：光儿！爸爸为你报仇！爸爸一定为你报仇！
我的母亲，那个清瘦淡雅的女人，此刻也披头散发如同地狱里爬上来的厉鬼，她神志不清地指着吴阳以及他们的父母，崩溃大喊：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杀人犯的父母们躲在家里报了警并申请保护，我的父母被拦在一边，我的爷爷奶奶像两只绝望的老兽，扯着他们的袖子嚎叫：我孙子被他们害死了，你们却保护他们！没有这样的道理，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后来，我的爷爷奶奶服农药自尽，吊死在了杀人犯的家门口，直至今日，我的父母依旧在四处奔走、为我喊冤。
5.
吴阳、赵刚、李杰的惨死，第一个遭受怀疑的便是我的父母。
他们很快被带到了警局，审讯室里，老刘亲自端的热茶。
审讯的内容不外乎都是在问死者死亡的时间段里，他们人在哪里，做着什么，有没有人可以证明。
“同志，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的眼睛问我？”
母亲咧开干裂的嘴唇，像是在笑，更像是在哭。
老刘的确不敢直视他们的双眼。
短短三年，他们的头发尽数花白，皱纹仿佛是痛苦在他们脸上撕开血肉后留下的凭证。
他们气若游丝，全身上下似乎只剩下一口气在支撑着皮囊。
“那三个畜生死了是吗？”父亲沙哑着喉咙，下一秒，他拍着桌子爆发出了狂笑，“死得好！死得好啊！”
小张想要制止他的过激举动，却被老刘伸手拦住了。
这个佝偻了半辈子脊背的男人此刻终于挺起了胸膛，跪在地上和妻子痛哭不止。
小光啊。
害死你的三个畜生终于下地狱了！
6.
老刘最后还是放他们离开了，原因无他，他们当天有非常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吴阳、赵刚、李杰死的时间段里，我的父亲在工地搬砖，母亲在饭馆里炒着菜。
犯人不是当年受害者的父母，其余的亲戚也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案件重新落入漩涡之中，网上对此闹得沸沸扬扬，大多数网友对于三个恶魔的死都是拍手称快，认为他们死有余辜，遭了报应。
更有网友大胆推测，说杀死三个恶魔的人是有组织的正义使者，他们用自己的手段来惩治恶人。
网友们高呼着先生大义！
甚至希望正义使者们能继续清扫这世间的罪恶！
上头的压力给到了老刘这边，老刘看着调查报告陷入了沉思。
我也轻飘飘地落在了他一旁的座位上，撑着脑袋与他一同看起了报告。
尸块一共有三百块，除了李婶扒拉出来的那几个垃圾袋，其余尸块被分批扔到了这个小镇的各个角落，最远的甚至被抛到了邻镇。
抛尸的地点没有固定性，垃圾桶，高速公路，路边草丛，城郊果园，甚至是市中心城区的下水道都有。
三人在被放出来的同一天被杀害，继而在一天的时间里凶手要完成从分尸到抛尸的全过程，一个人是不可能办到的，用来抛尸交通工具肯定也不止一个！
这明显是多人预谋！
7.
老刘决定带着小张再去一次吴阳家了解情况。
我也跟着飘了过去。
吴家的家门口还贴着庆祝儿子出来的礼花，礼花似乎被人撕扯过，耷拉在门上要掉不掉。
墙上被人用黑漆喷上了“杀人犯”“恶魔”“死有余辜”“恶魔家长也该下地狱”的大字。
门口还被人泼了排泄物，臭鸡蛋、烂白菜之类的垃圾，在温度逐渐升高的初春里散发出阵阵恶臭。
老刘捏着鼻子敲响了房门。
门并没有马上打开，门后先是探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她警惕地看着来人，直到看清老刘身上的警服，才唰地一下打开了大门，急忙将老刘迎进了家里。
“刘警官！你们一定要为我的儿子找出杀人凶手啊！”
女人抓紧老刘的衣袖，神经质地嘶吼。
过去，为了保护吴阳，她和她的丈夫帮儿子改名换姓搬了家，吴阳出来那天，他们也已经为宝贝儿子办好了转校手续。
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没有人会知道吴阳过去杀过人，他和他们都能安然无恙地开始新的人生。
可是因为这起分尸案，过去那起埋尸案重新展露在世人面前，热心且愤慨的网友们将吴阳和他父母的身份信息、家庭住址、工作单位全部扒了出来。
他们现在死了儿子又丢了工作，无论是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网络里都被群起攻之，精神几乎要崩溃。
“一定是小光的父母杀死了我的儿子！你们快去抓人啊！”
我跟在老刘身后，紧紧盯着这个面容憔悴的女人。
我记得她。
三年前，这个妆容精致，着装得体的女人在我的父母找上门时不屑一顾地嘲讽冷哼：“你们的儿子这么短命怪谁？他都死了，说吧，你们到底要多少钱！”
如今，她自己的儿子死了，她才终于流露出一丝属于正常人类的情绪。
“这位女士，请不要激动，冷静一点。”
小张掰开了女人爪子一样的手，这时，老刘张了张嘴，似乎说了句什么，但小张并没有听清。
“刘队，你刚刚说什么？”
老刘笑了笑，没有回答。
8.
女人的情绪稳定下来后，老刘问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吴阳那天为什么要在大半夜出去？
女人支吾着说那天吴阳刚出来，他一回到家就跟他爸要烟抽，他爸本来就恼他当年做的事给家里带来了不少麻烦，如今看他还是以前那个吊儿郎当样，就更气了。
吴爸那晚对吴阳破口大骂，骂他根本没有改过自新，反倒学会了抽烟这种坏习惯。
吴阳轻轻笑了，神色有那么几秒钟扭曲了起来。
他说，我是从一个拿刀捅他爹的兄弟那里学会的抽烟。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狠狠地盯着自己的父亲，黑色的眼眸在接触不良的灯管闪烁下，好像从地底钻出来的蛇信。
吴阳没有讨到烟，直接抢了女人的钱包就出门了，说是要自己出去买烟，谁知就这么一去不回。
老刘在小本子上认真记录着，不时用红笔圈出他认为的重点。
赵刚、李杰那晚出去的理由和吴阳大抵相似，不外乎是想出去吃夜宵或者去网吧，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出门的时间，都是晚上十二点左右。
老刘怀疑，他们那晚出门其实是想私下聚集。
埋尸案后，三人的家长不约而同地禁止三人再有交往，但很明显，三个恶魔并没有因此彻底断了联系。
蛆虫得扎堆在一起散发恶臭才能感到自在。
老刘在“三人见面地点”上打了一个重重的五角星符号。
临走前，女人冰冷的爪子再次钳住了他们的手：“警官，你们一定要帮我儿子抓到凶手啊！我儿子还小，被分尸成那么多块，多可怜啊……”
老刘嘴上说着一定一定，却在女人关上门后冷着脸说了一句别的。
小张这次终于听清了。
老刘说的是，杀了人就要做好被杀的觉悟啊。
9.
老刘先去了吴阳家楼下的一间小卖铺，这家小卖铺卖的东西很杂，除了烟酒零食一类的，竟然还有苹果在卖。
老刘让小张去挑几个苹果，自己先来到柜台冲老板打听消息。
老板知无不言，从那晚吴阳买的香烟牌子，到他掏了多少钱来结账，所有细枝末节说了个遍。
“那晚除了吴阳，还有其他和他差不多岁数个头的小年轻来过么？”
老板摇摇头，说没有，大半夜的哪会有那么多小年轻来买烟，正常的小孩第二天都是要上学的嘞！
老板说这话的时候，恰好有三个学生推搡着路过小卖部，现在是放学时间，许多朝气蓬勃的学生欢声笑语地走过，他们脸上洋溢着天真灿烂的笑容，仿佛从未见过这世间的黑暗一面。
春日温暖的阳光下，小张不禁怔怔地想，小光本可以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享受无忧无虑的青春时光。
如果不是那三个恶魔……
苹果的清香散发着甜美的诱惑，一辆载满了苹果的小货车在小卖部门口停下，司机搬下来一筐苹果，拿着签收单要老板签字。
司机身形健硕，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眉眼，约莫四十来岁。
他与老刘分别站在柜台的一侧，双方之间竟像电磁圈般微微起了排斥力。
直觉告诉老刘，这司机有问题。
但办案不能仅靠直觉。
司机很快就离开了。小卖部老板告诉老刘，送货司机名叫许强，以前是帮果园做运货的。
不过自从小光死后就去了隔壁镇，没想到今年又重新回来当运货司机了。
“小光的爷爷奶奶有一小片苹果园，以前许强经常帮他们家运苹果。”说到小光，小卖部老板感慨万千，“唉，多好一孩子啊，放学以后还会帮奶奶去街上卖苹果，怎么就……”
说到这里，小张正好拎着一袋苹果过来结账了，老板说什么都不肯收钱，只说这苹果甜得很，让他们回去尝尝。
老刘走之前，憨厚的老板突然红了眼眶：“同志，你别怪我们乡下人见识浅，我们不懂什么保护法，我们只知道杀人就是要偿命的，你说是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