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那年,我爸从孤儿院领回一个小女孩当我姐姐。
她很关心我。
我却很讨厌她。
骂她鸠占鹊巢,没资格当我的姐姐。
直到,她死在我成年那天。
1
宿醉过后带来的是头痛。
昨天,我过十八岁生日,独自去酒吧喝了很多酒。
凌晨两三点才回家。
迷迷糊糊捞过手机,有许多未接来电。
都来自一个人,沈月安。
我名义上的姐姐。
她很关心我。
我却很讨厌她,从没喊过她姐姐。
2
沈月安是我爸十年前从孤儿院领回来的女孩。
她像舔狗一样缠着我。
刮台风时。
我不过随口说了句想吃隔壁市的桂花糕。
她就不管路况,立即开车去买。
下暴雨时。
我随便找个莫名其妙理由朝她发火。
她就乖乖地站在雨中求我原谅:“秋秋,是姐姐不好,姐姐下次不敢了。”
放低了姿态。
可我没有放过对她的折磨。
依旧任性地指使她做这做那,对她无端谴责。
因为我实在讨厌她。
讨厌她霸占了“沈月安”这个名字。
讨厌她鸠占鹊巢。
偷走我姐姐的位置。
3
七岁那年,我姐还活着。
我和她一起去游乐场玩。
当时正值夏天,天气燥热。
我想吃冰淇淋,吵着闹着要姐姐给我买。
怕她不同意,我自作主张跑向马路对面。
奔驰的汽车闪现眼前。
耳边传来响彻云霄的“小心”两个字。
我像被掷出的铅球,飞到一边。
闯进眼中的,是红血满地。
姐姐浑身被染上了红。
人群沸腾的声音和救护车的鸣笛声混杂成一片。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最终,姐姐还是没有躲过死神。
白布覆盖住她的脸,宣告着生命的列车开到终点。
我妈当场崩溃,泣不成声。
扑上来拽住我的头发:“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你不去买冰淇淋你姐就不会有事!”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害人精!索命鬼!你怎么不去死!你个杀人凶手!”
……
她骂得凶。
扯我头发也扯得厉害。
如果不是医院的护士及时阻止,我恐怕也会被打得半死。
后来,我妈生病了。
整天念叨着我姐的名字。
有时会以为我姐没死,把我当成我姐,搂在怀里。
温柔抚摸着我的头发。
念叨着“月安”这个名字,不断重复。
有时又会突然清醒,知道我姐死了,坐在藤编椅上郁郁寡欢。
我也病了。
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理。
偶尔会用小刀自残。
发疯地反问自己,为什么死掉的不是我。
原本幸福的家庭变得支离破碎。
我爸为了我们,从孤儿院领回了沈月安。
也就是现在这个沈月安。
她跟我姐长得特别像。
尤其是在笑的时候,她和我姐,都有酒窝。
只在左边有。
沈月安像甘霖,滋润我妈干涸的心灵之土。
有她在,我妈的病一天天好转,逐渐恢复活力。
我爸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
因为沈月安也打开我的房门。
温柔发笑,朝我伸手:“秋秋,我叫沈月安。以后就是你姐啦,我会永远、永远保护你的。”
我们家似乎又回到以前的幸福时光。
可我知道,那些都是假的。
沈月安是假的沈月安。
她根本不是我姐。
我姐早就死了。
哪怕她模仿得再像——像到连喝水拧瓶盖时都要先左右各拧一圈这种细节都一模一样时,我慌了。
沈月安足以取代我姐。
这点,已经在我爸我妈那得到证实。
除了我,没人记得那个已经死去的沈月安。
所以在一次晚饭时间,我朝她发火。
将滚烫的汤撒到她裙子上。
险些烫伤她。
在沈月安慌乱又不知所措的眼神中。
我双手环胸,傲慢看她。
一字一顿道:“你不是沈月安,你是假的!你是假的!”
真正的沈月安早死了。
死在我七岁那年。
我绝不允许别人取代她。
4
【别费心思了,我不会承认你的】
点开和沈月安的微信聊天界面。
我打字发送,随后起身洗漱,去吃午饭。
直到晚上七时,沈月安还没回我消息。
不安覆盖住我,心跳在我不易察觉中变快。
以往,我给沈月安发消息,她基本是秒回我的。
从没像现在这样不理我过。
她不想再讨好我了?
还是在欲擒故纵?
捉摸不透沈月安的想法,我心里感到不舒服。
拿着手机,视线牢牢粘在聊天界面。
最后一句话停留在绿色聊天框里。
接近七小时,沈月安没有回我消息。
烦躁地摁灭手机光亮,将它丢在一边。
我冷哼一声,自言自语:“不回就不回,我巴不得你不回!不来烦我最好。”
说完停顿几秒,又补充。
“最好赶紧回消息,不然我真的永远都不理你了!”
虚张声势做除了我谁也看不到的威胁。
我迫切需要别的东西来转移注意力。
恐怖电影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足够惊悚刺激。
可看到一半,我想起有一天,我独自在家。
爸妈那天刚好有事都在加班。
小区又恰好停电,黑漆漆一片。
随风飘动的白色窗帘像恐怖片里的女鬼一样张牙舞爪。
配上呼啸的风声。
把我吓得够呛。
打我爸、我妈的电话都无人接听。
最终是沈月安,翘掉晚自习。
在寒冷夜风中蹬了几公里自行车回来陪我。
“……”
突然就不想看恐怖电影了。
净是些不好的回忆。
正想着,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
我双眸发亮。
是沈月安吧?一定是她。
暂停电影,拿过手机。
我迫不及待想要接听。
看清来电人后,无比失望。
不是沈月安。
是虞梦。
这些年来,沈月安身边唯一的朋友。
此时,挂在墙壁上的时钟短针指向数字10。
沈月安已经有11小时没回我消息了。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心里的烦躁感更盛。
我暂停电影,接通电话:“喂,虞梦姐,这么晚了,有事?”
“沈清秋,你知道安安去哪了吗?我到处找都找不到她!”
对方秒接话,语气无比着急。
听到她的问话,我抓紧了手机。
呼吸不自主变得不规律起来。
照虞梦的意思,沈月安失踪了?
她不会遇到危险了吧?
不。
不会的。
沈月安那我想讨好我,我还没被她打动,她怎么可能不见。
想通后,我轻笑出声:“虞梦姐,人失踪就报警啊,找我做什么。”
“你不会以为沈月安在我这吧?”
“我那么讨厌她,怎么可能让她来我家里。”
5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
久到要不是看见通话时长还在累加,我都以为对方早就挂了电话。
没耐心再等下去,我轻啧一声,用指关节敲打着沙发。
率先开口:“虞梦姐,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先挂了。”
话音落下。
虞梦愤怒的声音随之而来:“沈清秋!你他妈真不是人!安安都不见了你还这么淡定,她可是你姐!”
我脸上表情僵硬,沉声反驳虞梦:“她不是我姐,我姐早在我七岁那年就死了!”
“她沈月安算什么东西?不见了就不见了,关我屁事!”
显然,我说的话惹怒了虞梦。
她冷笑,扯着嗓子吼回来:“沈清秋,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知不知道昨天你不见了安安有多着急?你最好给我祈祷安安没事,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呵,来就来,谁怕你啊?我巴不得沈月安有事!”
气到头上,我回呛虞梦。
不等她再有反驳就挂了电话。
呆呆望向前方。
为了营造恐怖氛围。
我早早关了灯。
液晶电视散发着冷白色的光,打在我脸上。
或许我现在的表情并不好看。
只是,我看不见。
沈月安怎么样了,我不想知道。
讨厌的人发生什么事。
与我无关。
可深夜入睡,躺在床上。
我一闭眼,就满脑子都是沈月安。
她朝我笑:“秋秋,快过来尝尝姐姐做的鲜花饼。”
她对我哭:“秋秋,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她朝我伸手——
“秋秋,我不会丢下你的,你也不要丢下我。”
……
阴魂不散,晦气。
从床上起来,我到阳台吹风。
现在才凌晨四点多。
手机屏幕散发着白光,和沈月安的微信聊天界面依旧没有新内容。
“你在哪?怎么不回我消息?”
摁住语音键,发送一段语音过去。
我又点击撤回。
退出微信界面,转而给她打电话。
不到几秒,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中文和英文相交响起。
挂断电话,我换了另一个号码。
沈月安专门为我开的号码。
她说:“秋秋,以后你有事就打这个号码,姐保证24小时开机,秒接你电话。”
说得好听,不过是谎言。
熟悉的女声再度传来。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中文和英文再次相交响起。
还是联系不上。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诉我,沈月安出事了。
6
我起身,从衣架上拿起大衣外套,出门,准备驱车前往沈月安的住所。
可当我坐在驾驶座上,插好钥匙,准备发动车子时。
我才记起,我根本不知道沈月安住在哪里。
沈月安来我家,虽然让我妈的病情好转。
但我妈抑郁太久,身子骨弱。
在我上初中的那年冬天,得了肺炎,治疗无效,去世了。
我爸思念成疾,没到半年也离开了。
家里只剩我和沈月安。
直到我上高中,沈月安考上大学。
我对沈月安说:“你已经成年了,是不是能从我家滚出去,别再死皮赖脸呆在这?”
逼着她从房子里搬出去。
沈月安没有反抗,花钱请保姆照顾我。
然后拉着行李离开,不再出现在我面前。
后面我也从没关注过她住在哪里。
手握住方向盘吸气。
我打开和沈月安的聊天界面,一点点往上滑。
在我们的聊天记录里,我一直是话少的那一方。
大多数时候都是沈月安在说,我在看、在听。
有时,我甚至不看、不听。
以至于几句语音消息还有小红点。
那是未读的意思。
不知怎么很想听听沈月安的声音。
手指挪过去,我点了播放。
从第一条未读语音开始。
再点第二条,第三条……
沈月安在跟我分享她的日常。
“秋秋,我碎了,要你亲亲抱抱举高高才能好起来!这学一点也上不下去!谁家课一周四天早八啊,啊啊啊啊,毁灭吧!”
“噢耶,我体育课抢到了散打课!以后出门姐当你保镖!”
“呜呜呜,做手工怎么这么难啊……你喜欢什么动物,小兔子吗?你生日快到了,我做一只给你。”
……
她怎么每句话都能和我扯上关系?
还用那么兴奋的语气,尽显喜悦?
她不是最会看人脸色。
难道就看不出来我讨厌她吗?
垂下眼睫,我抓紧了方向盘。
继续往下听。
最后一条语音消息,在一个月前。
沈月安说:“秋秋,我中奖啦!我买了套大房子,比我们家现在有的那套还大。地址是……”
捕捉到关键信息。
我又重复播放那条语音。
确认地址无误,火速踩油门开车前往。
直觉告诉我,那个地址肯定藏有什么。
可我还没开到那,就收到虞梦的来电。
“虞梦姐,有我姐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