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雪失踪了。
我帮他们做假证,以为这样他们就会放过我。
但我想错了。
“总得要有人代替来丁雪吧,你说呢?”
我成为她们霸凌的新对象。
在我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时候,丁雪就在空中看着我。
“我好寂寞啊。”她对我微笑。
1.
“再乱说,我就撕烂你的嘴,知道了吗?”
付文珑轻轻地拍我的脸。
此时的她,动作很温柔,笑得也很温柔。
我却一直在抖。
“丁雪是和二中的一个男同学跑了,私奔了,不管谁来问,你都这么说,你他妈的知道了吗!”
可是——
丁雪明明就在啊。
在你们欺负我的时候,她就在空中看着我。
鹅蛋脸,弯弯的眉毛,大眼睛。
还有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们都看不到吗?
有人说:“这傻子不会中邪了吧?”
贺涵踢了我一脚:“那又怎样,活着是个草包,死了就能翻起什么浪吗?她敢来,我就敢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丁雪就在他的身后,他浑然不觉。
忽然,他弯下腰,冲我笑了:“傻子,你知道为什么丁雪会来找你吗?”
贺涵很聪明,所有老师都这么说过。
我期待着他的回答。
“那是因为,”贺涵一字一顿,“你看着她被欺负,你在警察面前做假证,你见死不救——”
像是为了印证贺涵所说,丁雪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是哦,我好寂寞哦。”
我吓哭了。
他们哄然大笑,“这傻子。”
“对不起!丁雪,我不该说假话,对不起……”
话音刚落,付文珑就冲上来给了我几个耳光,“你这嘴看来是真的不想要了。”
有人递剪刀。
为什么我说假话?因为,不这样的话,他们会打死我。
丁雪忽然不笑了。
她跟在我身边好几天了,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2.
付文珑掐着我的脸:“啧,丑八怪。”
血顺着我的下巴滴滴答答往下流。
明明是温热的,为什么我觉得这么痛呢?
就连我的耳朵里,都是尖锐的轰鸣。
他们又笑了。
贺涵说:“珑珑,你太善良了。”
付文珑再度举起剪刀,“你说得对,这样傻子还是能说话,应该,这样……”
我只能呜呜叫唤。
“快喊,”丁雪的声音再度响起,“你腿抽筋了!”
她飘过来,又飘过去,“快喊!”
“呜!”
粘稠的血腥味堵住了我的喉咙。
“快喊呀!”
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哭声,我大喊道:“我腿抽筋了,我腿抽筋了!”
付文珑顿住了。
很快,女厕门口传来小皮鞋哒哒的声音,“谁?”
“快喊!”
我拼了命地喊。
一位年轻女老师走了进来,我立刻听到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你们……”
我摇头,再摇头,“我只是腿抽筋了。”
付文珑将手背在身后,嘻嘻一笑。
3.
医务室外,女老师正在打电话。
“太过分了,孩子们怎么能这样呢?陈老师,你作为他们的班主任……”
校医简单处理了下伤口,开了两粒消炎药,便去后面看电视了。
我在皱巴巴的本子上写字,举起来给丁雪看。
“对不起,我不该骗警察,不该说假话,可是我也没有办法……”
丁雪看了,说:“那你就再报警,把话都说清楚。”
不知道为什么,丁雪只能在我身边不远处活动。
恰好,女老师走了进来。
我立刻抓着女老师的手,哭道:“老师,你帮我报警吧,求求你。”
她很年轻,之前在学校里从来没有见过,应该是新来的女老师。
整个学校能帮我的,也许只有她。
“刘老师。”校医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毫无起伏的,“等会他们的班主任就来了,这件事交给班主任处理吧,你一个新来的老师,什么都不懂,不会处理的。”
“而且,现在天色也不早了。”
刘老师面露犹豫。
“不不不,老师,您别走……”我继续哀求,我知道,班主任一到,一切就完了。
“好。”刘老师握着我的手,“老师不走,老师陪着你。”
她摸了摸我的脸。
“别怕。”
很快,班主任到了。
“校园霸凌是很严重的行为,闹到这种地步,不是孩子间的恩怨就可以糊弄过去的,我已经报警了,看警察怎么说吧。”刘老师义正词严。
班主任连连称是,看到我的脸时,他“啊呀”叫了一声,显得很惊讶的样子。
其实,我被打得更惨的时候,他也看到过。
但他只当没看见一样,轻飘飘地走过去。
丁雪被欺负的时候,他也是如此。
“你应该反思反思,为什么他们不欺负别人,偏偏欺负你呢?是不是你自己有问题?”他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只能说,有些人不配当老师,却偏偏是老师。
“怎么搞成这样呢,啊呀呀,太可怜了……”他朝我走来。
我吓得浑身一抖,躲到女老师身后。
丁雪冷冷地注视着他。
警察也紧随其后来了,简单询问了一下状况,我说话不方便,都是刘老师代我答的。其中一个警察看了她一眼,问:
“你是她的父母,还是老师?”
刘老师答:“我是老师。”
班主任亲热地揽着我的肩膀,“我是这孩子的老师。”
“哦,那你先回去吧。”警察指了指刘老师。
刘老师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班主任催她:“辛苦了,刘老师,你先回去吧。”
“不”字悬在我的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大人们的目光就像利剑,刺得我不敢开口。
刘老师最后还是走了。她一走,我也像泄气似的瘫软下来。
这两个警察就是上次来学校调查丁雪失踪的警察。
县城不大,人际关系很简单,他们是贺涵的表哥,不管发生什么,他们总是偏袒贺涵。
而且大人眼中的贺涵,是一个那么好的人。
成绩好,懂礼貌,相貌英俊,前途无量。
我怎么斗得过他?
4.
班上开始传起流言,我暗恋贺涵,暗恋到失心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甚至自残。
昨天,我还差点被抓进警察局。
多可笑啊。
他是带头欺负我的人,我怎么会喜欢他?
除非贱疯了。
班主任也在课堂上特意警告,要把重心放在学习上,不要早恋。
“丁雪同学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为了外校的一个小流氓,学习也不要了,父母也不要了,一门心思私奔,以后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我劝某些人,千万不要学丁雪。长得平平无奇,就不要幻想了,还是老老实实准备高考吧。”
“长得不行,成绩又差,真不知道她的出路在哪里。”
说着,别有深意地瞥了我一眼。
不,才不是这样!
我想呐喊,可是顶着所有人窃窃发笑、鄙夷不屑的眼神,人言可畏,我只觉得疲惫。
连呼吸都很困难。
贺涵对我眨眼睛,“听说你还去看心理医生了,不过,你长得这么丑,再怎么发疯我也不喜欢你的。”
付文珑锤他:“只有丁雪你看得上是吧?”
不过,他说得没错,我确实被建议去看心理医生。
丁雪确实死了,可怎么死的,尸体在哪儿,我却说不清楚。
他们认为我有癔症,推荐我去看心理医生。
事实是,丁雪忘了。
怎么会忘了呢?难道是在报复我?
报复我作为她唯一的朋友,却在她被霸凌的时候视而不见?
丁雪的语气第一次那么软,“不,我不怪你……对不起,我是真的想不起来。”
她抬头望着一片虚空,有些茫然。
“我死了之后,记忆就中断了。剩下的,我看不见,太黑了,我只记得冷,很冷……”
总而言之,我们找不到尸体。
没有尸体,一切死无对证。
“算了。”我无力极了,“你也看到了,付文珑爸爸是校长,贺涵家里人是警察,就凭我们两个,怎么努力也没用的。放弃吧。”
而且,已经没有人记得你了。
丁雪是在学校失踪的,学校也就有责任,据说,她母亲在校门口发疯打滚,终于得了一笔不菲的赔偿。
她母亲已有七个月的身孕。
她的继父不喜欢丁雪很久了,一个女孩儿,成绩那么好,以后还要供她上大学,总归是不情愿的。没想到丁雪自己那么聪明,一下和别人私奔了,还给家里带回那么一笔钱,真好。
已经十多天过去了,一切平静。
除了她自己,没有人在乎真相。
丁雪摇头。
“喂,傻子,又装疯卖傻了是吧。”付文珑一句话将我打回了现实。
他们看不见丁雪,都觉得我是在对空气说话,我疯了。
事实上,丁雪就站在过道,样子和生前一模一样。
付文珑接着说:“我知道我爸给了你三千块,啧,滚下去给我买瓶汽水。”
贺涵脸上挂着阳光的笑:“加冰一份。”
说完,他飞快地亲了付文珑一口,“不,我喜欢的只有你。”
如果我不知道他们的真面目,恐怕还会其他人一样,认为他们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付文珑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们男的只有嘴上说的好听。”
但她的表情分明是骄傲且开心的。
贺涵道:“真的。”
“哼,那你还上了丁……”
话刚出口,她就意识到了这是在学校,立马噤了声。
环顾四周,除了我,没人听到。
她发泄地踢了我一脚:“他妈的,还不快去!”
这一脚正中腿骨,我不敢呼痛,但也许我的表情惹恼了她,也许我的骨头硌到了她,她又狠狠地踩了我一脚。
“滚呐!”
贺涵拉住她:“诶,还在学校呢,收敛点。”
我看向丁雪,丁雪正在颤抖。
我知道,付文珑的话让她想起了更多。
5.
“老板,跟你打听个事。”
老板从手机里抬起头,才看了我一眼,一句“卧槽”脱口而出。
我自觉地低下头。
“对不起啊小姑娘,你、你这个样子实在是有点吓人。说吧,你想打听什么?”
“之前也有一个女孩,天天来买汽水,你有印象吗?”
老板想了想,挠挠头,“买汽水的人多了去了,一天这么多人,我很难记清啊。”
“不,她和我一样,浑身是伤,穿得很脏……”我抬头看了一眼丁雪。
她的样子完好无损,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而且,她很漂亮。”
无论谁见过丁雪,都不会忘记的。
她是个很漂亮,也很有气质的女孩。
无论是谁,都不会忍心伤害她的。
“谢谢你。”丁雪轻声道。
……
老板说那天陪丁雪来的,还有一男一女,都是学生,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丁雪脸色不大好看,他俩有说有笑,好像是要去老地方玩。
他记得很清楚,那两个人说了几遍“老地方”,笑吟吟的看着那个提东西的姑娘,就是为了逗她哭一样。
丁雪在我面前飘过来,飘过去。
“等找到了,不仅我可以报仇,你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她曾经受过怎样的折磨,怎样的虐待,只口不提,显得很轻松。
真能如她所说吗?
这样的生活,可以结束了么?
好像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点火光。我忍着嘴角的痛,也想笑一笑,可惜不能。
汽水还是要给他俩,我赶忙跑上楼。
6.
贺涵接过,假模假样地说:“谢谢。”
他喜怒无常,上一刻还对着你嘻嘻笑,下一刻就能把你打跪在地上。
付文珑看着我,却皱了皱眉,“傻子看起来好像很开心?”
糟了,被看出来了?
贺涵单手开了易拉罐,咕嘟喝了一口,“哦?我也想开心开心呢。”
两人相视一眼。
付文珑忽然笑了:“傻子,今天带你去个没去过的好地方。”
“老地方?收拾好了吗?”
“放心,我没那么笨。”
付文珑拍了拍我的头,像拍一只小狗:“傻子,你可要让我们也好好开心开心。”
这个笑容,绝对不会有好事发生。
手掌落到我头上的时候,我怕得连呼吸也不敢。
“哈哈,你看她这怂样。”
明明是他们在说笑,粉笔头却砸中了我。
班主任在讲台上点着我的名字骂,“都上课了还说什么话呢!”
丁雪清朗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明明是贺涵和付文珑。”
可惜,她的声音没有人能听见。
但是,这时第一次有人为我说话,我很开心。
我在草稿纸上一笔一画地写:“没关系。谢谢你。”
付文珑却一把夺走我的本子,怪叫起来:“老师,你看她本子上画的都是什么啊!”
我画了什么?
我有些懵,班主任已经一步步走下来了。
我成绩不好,也不喜欢学习,本子上会画一些漫画里的人物。
难道,画画也错了吗?
“老师,你看,她对我心怀不满呢,画一些这种东西来贬低我。”
老师接过本子,摘下眼镜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
“哦?哦、哦……是啊!”
他将本子拍到我头上,怒道:“不好好学习,就知道画这些东西,把你家长找过来!”
泪水在我眼眶涌动。
“还不给付文珑同学道歉!心胸狭隘,斤斤计较,说你一句你还哭上了,我说得不对吗!现在的学生,真是越来越脆弱了。”
其他人对着我指指点点。
“天呐,现在只有付文珑和她玩儿了,她还这么对人家。”
“心理扭曲,不知感恩。”
“听说还在背后造丁雪的黄谣呢。”
“哗,真的吗,那也太不要脸了。”
……
没说话的,都别过脸去,一副不想招惹的样子。
丁雪被欺负的时候,我是不是也像其他人一样,别过脸去?
我明明知道,丁雪不是爱慕虚荣的人,也没有偷付文珑的项链。
我明明知道,丁雪没有在考试中作弊。
我明明知道,丁雪不认识外校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