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救言服而死,死后他仍能看见我。
但他忘了我是谁,一朝从野小子变成世子。
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后来他爱上别人,为她背弃诺言。
我目睹二人洞房花烛。
直到他记起一切,而我终于能入轮回。
他却发了疯。
一.
言服和我生活在村子里的第十年,他的家里人找来了。
他原是言府王爷丢失的长子,却和我在这个小地方蹉跎了数年光阴。
回家的前一晚,他拉着我的手含情脉脉:
「阿玉,等我回来接你。」
他许我一生一世,只求一人。
但我在小小的木屋里向外望了半月,仍未看见他的身影。
他来接我的时候,我一下子扑进他怀里,眼泪哗哗地流。
抽噎着道:「阿言,小灰丢了。」
小灰是我们捡的流浪狗,说来已经跟了我们好几年。
他轻拍我的背,道:「别急,我派人去寻。」
跟着他来的小厮见我二人举止亲密,有些诧异。
他牵起我的手,对几人说:「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本朝民风开放,但这般众目睽睽下,我仍羞红了脸。
二.
我看着言服的脸,从回忆中醒来。
现在的他已然褪去了少年的稚嫩,整个人瘦削又挺拔。
可惜我再也无法为他抚平紧皱的眉。
我死在他来接我的那天。
那日雨势颇大,半道上窜出一伙山匪。
几人不求财,刀刀直指性命。
我为护他挨了一刀,坠落山崖时他将我紧紧圈在怀里。
可等侍卫赶到时,他受了重伤,我已然断了气。
那日后他便忘了一切,大夫说并无大碍,早晚会恢复的。
王府的人只说他世子,对我则是闭口不提。
等我再醒来,已附身于一枚玉佩中,那玉佩被他贴身带着。
成了魂魄后,除去不能接触人间的物体外,其余与生前无异。
我们依然如从前那般日日相伴,只是他已忘了我是谁。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他举起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看着他画笔下的芍药,笑道:「在想为何你要将花瓣画成绿色。」
他放下笔,手指轻抚过花瓣:「绿色的芍药好看。」
我鼻头一酸,眼前浮现当初说这句话时的样子,转过身去,嗔怪道:「不好看。」
然后一溜烟钻进玉佩。
他将我放进木盒,轻声道:「早些安寝。」
我闷闷地回:「魂魄可以不睡觉。」
三.
翌日,我闻着吵闹声出来,见言立带着一群人围着院子。
他歪在椅子上,看着挡在门口的言服。
戏谑道:「大哥,别紧张,只是找个丢失的首饰,搜完自然会走。」
又来了,这人每次总找些蹩脚的借口,想打压羞辱他。
偏偏言服是个闷葫芦,每次受了欺负了也不知说。
几个小厮推搡着,就要破门,这时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
「我竟不知这王府有如此规矩。」
众人循声望去,是镇国将军的次女,叶念阮。
言立面上挂不住,带着人灰灰地溜了。
我不喜欢这个人,她总在他难堪时如救世主一般降临,又对言服死缠烂打,说倾心于他。
可是他已经与我许了终身,怎么可以娶别人呢。
我催促着他回房,不让他见叶念阮。
他慢吞吞地坐下,看着我有些奇怪:「玉玉,为何这般急着回屋?」
我有些恼:「我不喜欢你和她一起。」
他想拍我的肩,手却穿透过去,悻悻道:「我也不喜欢她。」
四.
我知道言服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事,他甚至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只是将我当做这王府里唯一可以交心的朋友。
他总说自己有心爱之人,那人常来他梦中,甜甜地唤他阿言。
我按捺住胸口的酸涩,想告诉他,她就在你身边。
可我既无法伴他终老,又如何能叫他对我念念不忘。
第二日,那叶念阮又来了。
王爷叫了言服同她一道去将军府拜见。
路上我们俩正说着话,一晃眼,叶念阮就站到了他身旁。
她指着路边那芡实糕对他说:「阿言可以给我买这个吗?」
我憋着一口气,看向她:「堂堂一个千金,竟要起饭来了?!」
言服自然听出了我的不满,给了我一个放心的眼神,正欲摆手拒绝。
一旁的王爷一记眼刀过来,言服只得乖乖就范。
他将食盒递给她时,她一下碰上了他的手。
言服倏地抽回,瞧见我气恼的眼神,带着我走到前头去了。
他想来拉我,又作罢,「生气了?」
比起生气,我反倒有些羡慕叶念阮,她轻易便做到了我再也无法企及的事。
「别气了,回去我给你烧糖葫芦可好?」
我的声音低若蚊蝇:「嗯。」
五.
进了将军府,众人一通寒暄后,叶老将军和叶念阮便不知所踪,只将军夫人在招待我们。
我有些坐不住,叫言服带我出去透透气。
夫人让他去后院的园子里看看新开的花。
然后我们迷了路,无意在廊上听到了叶氏父女的谈话。
叶念阮恼怒的声音传来:「爹,可女儿此生非他不嫁!」
闻此,言服顿住了脚步。
叶将军的声音紧随着道:「可他一无根基,二无人脉,更是流落在外数年,沾了乡野村夫的穷酸气。」
回应老将军的是一阵啜泣声。
我暗戳戳地观察着言服,他的脸色唰地沉下来。
自他归家,这般的言论便是层出不穷,偌大一个家族,无人从心底真当他是未来王爷。
此时屋内,将军的语调也变得轻柔起来:「阮儿,言服绝非良人,若你愿意,爹定当给你寻一名比他好上百倍的才俊。」
叶念阮抽抽搭搭道:「我已认定阿言,若不能嫁他,那便出家做姑子去好了。」
一阵静默后,老将军似是妥协了:「既然阮儿如此决绝,为父依你便是。」
我心里一惊,再看向言服。
却没有从他波澜不惊的神色里看出一丝情绪。
六.
自上次叶府一事后,言服对叶念阮的态度变了许多。
他开始允许她在自己的院子里随意出入。
允许她无时无刻的打扰。
王爷让他带她外出,他也没有了以往的不耐。
我看在眼里,心中凄凉难当。
这日叶念阮与他相对而立,羞答答地拿出一个荷包。
那荷包上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我的指尖深深嵌入手心,颤声问道:「你当真要收吗?」
言服一激灵,回过神来,接着便落荒而逃。
我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他这般慌乱的模样,我见过。
那时,他的情动只为我。
我曾经也给他绣过荷包,扎得满手是血。
他在微弱的烛光下心疼地拉住我的手,一滴泪砸在我手背上。
我性子笨,总也做不好事,偏偏又执拗。
后来他便不再让我碰这些。
转头自己拿上了针线,他学得极快,也极好。
有一日他还被村里的婶婶取笑。
这真是世上最好,最会疼人的夫君勒。
小玉你啊,怕是要享一辈子清福咯。
我有些难为情,偏又被他拉住不让走,他笑嘻嘻地回道:
成亲之日定请婶婶喝一杯。
七.
思绪回过,我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人。
他好像不是我一个人的言服了。
那一晚,他和我聊了许久,几句话不离叶念阮。
他说:「玉玉啊,会不会她就是我梦中的那个女子?」
见我不答,又道:「那句……非他不嫁。」
他的手摩挲着茶杯,缓缓道:「我在梦里也听过。」
言服想起来的事越来越多了,可惜他终究没能想起来。
他梦中说出这句话的,是我。
其实叶念阮一心待他,我是否该就此放手了……
想到此处,我便心如刀绞,大滴大滴的泪浸湿了衣襟。
原来魂魄也会哭。
其实我还是喜欢睡觉的,漫漫长夜,如果不睡觉,又该做些什么?
只是这一夜我没能睡着,一闭眼,便是他从前的样子。
他温柔唤我的样子。
为我作羹汤的样子。
带我看繁星明月,赏荷塘清光的样子。
再也,回不去了。
八.
自那晚后,叶念阮来找他得越发频繁,而他也开始有所回应。
我每天晚上都需要进木盒休息,白日再由言服把我放出来。
那叶念阮总是早早地便来找他,弄得他有时都忘了我还在盒子里。
我独自呆着,明明不用吐气却仍有种无法喘息的憋闷感。
有时我也奄奄地与二人并排走着,看他与她参加诗会,游赏灯盏。
他兴冲冲地与我分享他的喜悦。
我强颜欢笑着,手抚上心口,那里很早便不再跳动。
如今像是彻底死了一般,激不起半分水花。
所幸还是有个好事发生,小灰找到了。
小灰是个糊涂的,总是记不住路。
那日在路上遇见了言服,大老远就兴冲冲地跑过来。
言服见这狗脏兮兮地往他身上扑,有些不悦。
一声呵斥,小灰立马乖了起来。
我不满道:「这是我之前养的狗,不许你凶它。」
似是许久没听到我主动说话,他摆了摆手,后面的小厮便把小灰装进了麻袋。
他邀功似的对我道:「那我把它带回去与你作伴。」
我皱眉看着在袋子里挣扎的小灰,片刻后妥协:「好吧,不过得好好照顾他。」
言服确实也做到了,小灰过上了比从前好百倍的日子。
代价便是小灰日日陪着我,而他,每日陪着叶念阮。
我有些窝火,有时候奚落他,他便说陪她只是为了应付父亲。
但他不知道,在他提起她的名字时,眸光异样都在地跳动。
我死死地握紧拳头,复又松开。
即便知道他在爱上别人,我又能如何呢。
我是魂魄,就算拼个魂飞魄散,也连他的衣角都拉不住。
九.
今日风光正好,言服带着我和叶念阮踏春,小灰也随着来了郊外。
路边闯出来一群匪徒,二话不说就开始砍人,所幸这次外出带足了侍卫。
趁众人缠斗之际,言服拉了叶念阮就开始跑,可那娇滴滴的大小姐怎能跑得过悍匪。
那匪徒对二人穷追不舍,我在一旁着急,眼见刀刃便要砍到言服身上,我一个闪身,将他紧紧护在身后。
如同之前那般。
那刀果然穿过我,却没有落到他身上,因为叶念阮替他挡了这一刀。
我只能呆呆地立在旁边,什么也做不了。
然后我被收回了玉佩,一阵晕眩后,再醒来便见二人湿漉漉地倒在河岸。
我心急如焚,却只能被困在玉佩中,彼时一抹灰色的身影窜来。
「小灰,小灰!」我眼睛一亮,小灰便直直向我跑来。
我强行冲撞着玉佩中的结界,逃出结界的身体又淡了几分。
「小灰,跟着我走,到了地方,你就把那些人引过来,好不好?」
从前它与我最亲,后来见言服身边多了一个陌生女人,就对他不大搭理了。
它很不情愿,但还是汪了一声,算答应了。
我循着来时的路一点点地找,走了不知多久,眼前的路越发地暗。
原来不是天黑了,是我开始看不清了。
我是不能离开玉佩太远的,虽然没试过,但现在我大概知道为何了。
原本我是跑着去的,后来变成走着,现在四肢百骸都传来剧烈的疼痛,似是魂魄被冲散一般。
我的腿已然动不了了,只能双手使劲扒拉着泥土蠕动着向前。
我看到小灰在一旁急得打转,不停地朝我叫着。
勉强撑出一个微笑后,我正想宽慰它,却发现手已经消失了。
「小灰,救救他……」我一想到他可能会死,眼里泛起了水雾。
再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十.
再度醒来,我已回到了玉佩中。
言服带着叶念阮来到了一处山洞,此刻正焦急地唤她。
「念阮,念阮……」
眼前的少年模样一如从前,可我觉得,他变得好陌生。
随后叶念阮醒了,二人紧紧相拥,庆祝着劫后余生。
不一会,言服终于想起我,可我瘫倒在地,虚弱得连出玉佩的力气也没有了。
二人似也反应过来,叶念阮羞红了脸,起身挪远了些。
言服开口:「念阮,我总觉得我们以前认识。」
叶念阮一愣,揶揄道:「阿言莫不是想说是前世的缘分。」
言服垂下眸,话里斥满柔情:「我时常梦见一女子,我与她似乎认识许久了,我在梦里与她经历了许多,她的身影总在我心中挥之不去。」
说罢,言服看向她,接着道:「直至今日你替我挡下那刀,与我记忆中她的身影重合。」
我感受到他说这话时心中的悸动,扬起了嘴角,却笑着笑着就流下几滴泪来。
可她叶念阮不是,不是你的梦中人。
你爱错了啊,若我的阿言知道现在的他爱上别人。
又该又多伤心,他最见不得我受委屈。
何况伤害我的人,是他。
另一边的叶念阮听了这些话,却白了脸,「或许,这真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言服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见外面传来众人的呼喊。
叶念阮道:「我一路留下了标记,你身上的伤若不及时处理恐怕会出事。」
言服沉醉在温柔乡中并没有听出半分不对。
我却怔住了,我在路上并没有看到任何标记,且当时她一直昏迷,怎会留了标记?
却见这时,她的目光直直地朝我射来,唇瓣一开一合:
我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