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聊斋——折狱

心静古典分享 2023-09-08 18:17:23

山东省淄川县西崖庄出了一件不幸的事:村里有个做买卖的人,不知怎么在半路上被人杀死了;仅仅相隔一夜,他的妻子也上吊死了。那买卖人的弟弟见哥嫂都含冤而死,伤心地到县官那里去告状,希望能为兄嫂报仇。

那县官是个浙江人,姓费名祎祉。他接到状子后,就亲自去验尸,发现买卖人身上的钱包里有半两银子,还原封未动。他断定,这不像是图财害命。把相邻的两个村子的保长传来,查问和质对了一遍,也找不出个头绪。审问时并没有殴打他们,问完后,就把他们释放了,叫他们仍然回家去种地。只是命令两村的保长负责侦察,让他们把侦察到的情况,每十天向他报告一次。

过了半年,也没弄清情况,这个案子就渐渐松懈下来。买卖人的弟弟抱怨县官太软弱,屡屡上堂去催案,说话很不好听。县官火了,很恼怒地对他说:"你既指不出凶手的名字,想叫我用严刑诬赖好人吗?"斥责了他几句,让衙役把他撵出衙门来。他找不到申冤的地方,就气愤地把哥嫂都埋葬了。

一天,县官逮捕了几个不交田税的人。其中有一个名叫周成的,恐怕挨打,说是已将税款筹借齐了,就从腰中取出个包袱来,交给县官,请县官验收。县官看了一下,就问:"你是哪村的?"

周成回答说:"是李村的。"

"离西崖庄有多远?"

"五六里。"

县官又很仔细地问他:"去年被人杀害的那个买卖人,是你的什么人?"

周成说:"我不认识。"

县官忽然勃然大怒道:"是你杀了他,还说不认识?"

周成吓了一跳,竭力向县官申辩,说是没有杀过人。县官不相信他的话,就吩咐衙役严加拷问。周成在严刑拷问下,就招供了实话。

原来,买卖人的妻子王氏要到亲戚家去探亲,因为自己没有钗环等首饰,吵着让丈夫向邻人去借;丈夫不肯,她就亲自去借。因为是借用别人的,怕损坏了或者丢失了赔不起,所以很是爱护。探亲返回时,她在半路上从头上卸下来,用包袱包好,藏在袖子里。谁知回到家里后,探手去取,竟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丢了。既不敢让丈夫知道,又无力赔偿,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法儿来,很烦恼。

那天,首饰可巧被周成拾到了。他知道是王氏失掉的东西,就乘买卖人不在家的时候,半夜跳进墙去,想利用这个把柄去奸淫王氏。当时正在大暑天,王氏为了凉爽,睡在院里。周成跳进院子后,就悄悄地走到王氏身边去强奸她。王氏被惊醒后,就大号大叫起来。周成急忙劝止了她的叫喊,从包袱里拿出首饰交给王氏,却把包袱留在自己身边。王氏得到了首饰,就勉强满足了周成的要求。事后,她嘱咐周成说:"以后可不要再来了。我丈夫很凶恶,要是犯在他手里,恐怕咱俩都得死。"

周成恼怒地说:"我拿出价值很大的东西,要是到妓院去,至少能睡她好几夜,难道这一回就能够抵尝吗?"

王氏假意安慰他说:"我不是不愿意和你交好。我的丈夫常常有病,等他死了,我不受管束,就可以了。"

周成听了这话就走了。在回去的路上,可巧碰到那个买卖人,于是就把他杀了。隔了一夜,周成又来了,他对王氏说:"现在,你的丈夫已被人杀了,请你按照我们约定的话来和我结婚吧!"

王氏听了,大哭起来。周成怕惊动了邻人,就逃走了。到天亮的时候,王氏也上吊死了。

县官问清这个情况后,就判了周成死刑,让他抵罪。

人们知道这件凶案的破获经过后,都很赞颂县官的本领,可是谁也不知道他所以能弄清这个案子的缘故。县官向大家解释说:"天下没有难办的事,关键在于能否随处留心。起初验尸的时候,我看到买卖人的钱包上绣着万字纹,而周成的包袱上也有万字纹,样式和针线的手迹一模一样,显然这是同一个人做的。我问周成是否还有别的私情,他又说没有。细心分析他的供词,内有诡诈;注意观察他的表情,很不正常,所以知道他是真正的凶手。"

有一个名叫胡成的,也是淄川县人,他和一个名叫冯安的同住在一个村子里。可是他两家祖辈有仇,见面虽也说话,就是嘴投心不投。胡家父子生得凶头凶脑,爱欺负人。冯安心里虽然忌恨胡成,表面上却点头哈腰地假意奉承。可是,胡成总是怀疑他。

有一天,冯安到胡成家里去,两个人就吃开了酒。吃到半醉,就互相借酒装疯,似乎说开了心里话。

胡成夸口说:"不要发愁穷,百把两银子很容易到手。"

因为胡家并不富裕,冯安不由冷笑起来。

胡成装作很正经的样子说:"实话告诉你,昨天我在半路上遇见一个大商人,我见他带着很多财物,就把他推到南山的一个枯井里,夺取了他的财物。"

冯安不大相信,就又笑起来。当时,胡成有个妹夫名叫郑伦,想买一块田地,正在托他说合,而且把买田地用的几百两银子也都寄存在他家里,他就把这笔银子都拿出来,摆在桌上,向冯安夸耀。冯安见了银子,就信以为真了。

冯安回家后,就暗中写上状子,到县里去报告。县官费祎祉认为这是一起图财害命的大案,当下就派人把胡成抓起来。审问时,胡成才把原是和冯安开玩笑以及银子的真正来源实说了一遍。县官把郑伦和卖田人都拘留起来对证,证明胡成供的都是实话。为了进一步证实胡成的供词,县官就带着有关的人去检验那个枯井。他让一个衙役用绳子吊下井去看,果然在井里发现了一具无头尸体。胡成听到井里果真有个尸首,吓得说不出话来,真是百口难辩,只是向县官喊冤。县官大怒道:"井里确实有尸首,这就是你图财害命的真凭实据,你还喊什么冤枉?"说罢,就命令衙役打了他几十大板,给他带上犯死罪的大枷和手铐脚镣,并且命令暂且不要把尸首捞上来。只是向附近的村子宣告,让尸体的主人到县里去告状。

过了一天,有个妇女来告状,说她是被害人的妻子。丈夫叫何甲,拿了几百两银子去做买卖,被胡成杀死了。

县官说:"井里的死人恐怕不一定就是你的丈夫。"

那个妇女很肯定地坚持说是,县官就又带着她去验尸。县官让人从井里把尸首捞上来,一看,果然是她的丈夫。但是那个妇女却不敢走近尸首去,只是站得远远的不流一滴泪地干号着。县官观察到这个情景,就假意抚慰她说:"我已经拿到了真正的凶手。但是,你丈夫的尸首不见了头,你暂且回去,等着找到了死人的头,就通知你好让凶手偿命。"接着,就命令衙役到狱中,将胡成押解来,当众呵斥道:"明天不把人头拿来,非打断你的腿不可。"随即又派衙役押解着胡成去找人头。找了一天也没找着,空手回来了。县官问他,他只会哭。县官就把一些审案的刑具扔在他面前,虚张声势地做出要给他上刑的样子,可是又没有真正给他上刑,并当着众人对他说:"想是你在当夜害死他后,慌忙扛着尸首转移,不知道将头落在什么地方了,为什么不仔细地去找?"

胡成因为没法子辩清自己的冤枉,只得哀求县官准许他再去寻找。

县官回过头来,问那个妇女道:"你有几个子女?"

"没有。"

"何甲有什么亲属?"

"只有一个堂叔父。"

县官很同情地对她说:"年轻轻地就死去了丈夫,孤苦伶仃地怎么生活?"

这时,那个妇女才被感动得真哭了,给县官磕着头,请求怜悯她。县官又对她说:"凶手的罪已经定了,只要找到了头,使你的丈夫得以全尸安葬,这个案子就了结了。结案后,你就找个合意的人嫁给他。你是一个年轻妇人,就不必抛头露面地再出入衙门了。"那妇人又被感动得流下泪来,给县官磕了个头,就回去了。接着县官又传谕附近村子里的人,都替她寻找何甲的头。

过了一夜,就有个和何甲同村的王五拿着头来报案。县官问清情况,验明这个头的确是何甲的,当堂赏给他一千文铜钱。又把何甲的堂叔叫来,对他说:"这个案子已经弄清了。可是,人命关天,必须经过一年多的时间才能结案。你侄子既然没有子女,他的年轻的妻子很难生活下去,应该早点让她改嫁。今后,官府里也没有什么事了,如果上司来检查这个案子,只要你随传随到就行了。"

何甲的堂叔不肯答应,县官就扔下两根注明应打多少板子的竹签子来。他又申辩了两句,县官又扔下一根签子来。何甲的堂叔怕挨打,就勉强答应了。何甲的妻子得知县官的判决后,就到县里向县官谢恩,县官又很同情地安慰了她。

县官又当着她的面让衙役去外面传谕说:"如果有买她为妻的,要经过县官的批准。"

何甲的妻子暗中高兴地下堂后,就来了一个投"婚状"的人,状纸上写着:"请求批准我和何甲的妻子结婚。"县官看了这个人一眼,原来就是那个找到人头的王五。县官又把何甲的妻子叫到堂上,问她说:"你知道谁是杀害你丈夫的真正凶手吗?"

何妻回答说:"是胡成。"

县官很严肃地说:"不是。你和王五才是真正的罪犯!"

二人听了,十分恐惧,竭力申辩自己的冤枉。县官说:"我早已了解到这个情况,所以等到现在才说明,是恐怕万一有差错,会冤枉好人。尸首还没有从井里捞出来,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你的丈夫?这必定是你先已知道他死了。况且何甲在死的时候,还穿着破烂的衣服,说明他很穷,他怎么能有几百两银子?"又对王五说:"谁也找不到何甲的头,你怎么就知道在什么地方?如果不是你亲手埋藏,怎么能够在一个晚上就能找到?所以这样快,是你想早点娶她。"

两人听了县官的判断,吓得面色如土,说不出一句话来。县官才给他们俩上了一次刑,他们就如实地招供了。

原来,王五和何甲的妻子早就勾搭上了。日久天长,有了感情,两人就阴谋要杀害何甲,以达到他们苟合的目的。胡成和冯安开玩笑的时候,碰巧就是他俩杀害何甲的时候。情况彻底弄清了,真正的凶犯也抓到了,胡成被无罪释放回家。冯安以诬告罪,被判处"重笞"(就是门板子)一次和劳役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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