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文 素材提供/张霞

我叫张霞，今年50岁,是一名县城的小学老师。

我是从农村考学出来的，我家里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

那个年代里虽然我们家里生活很贫穷，但是父母一直鼓励我们好好读书。

我从小就很有读书的天分，学习成绩一直很棒，在村里读完5年小学，我去了镇上的中学读书。

村子离镇上有十七八里路，上中学以后，我就开始住校了，当时村里的伙伴张文香和我一起上中学。

我和张香从小学的时候就是同班同学，上了初中，没想到竟然又分到一个班里来了。

当时张香的经济条件比我们家好多了，她父亲在我们乡镇里的一个铁工厂上班，听说是半工半农的那种性质，每月都有工资可领。

我们这里是丘陵薄地，种小麦比较少，主要就是吃玉米和地瓜干。

我上初中的时候，每周是需要带饭的，我就捎煎饼，捎一罐头瓶子咸菜。

我妈烙的煎饼就是把玉米面和地瓜面掺在一起发酵，然后烙煎饼。

这种煎饼当时吃起来还比较香，可是隔几天又脆又硬，每到吃饭的时候，煎饼渣就戳嘴，有时候把我的嘴都会戳破了，我只好用搪瓷缸子接一杯热水，泡煎饼吃。

而张香家里条件好多了，她父亲给她买了食堂的饭票，她可以拿着饭票去食堂买来热乎馒头，张文香就坐在我的身边，她总是把馒头掰一块给我吃。

那时候上初中是要交学费的，虽然每学期几十块钱的学费，但是我得拖到最后才交，因为我们家里姐弟三个都上学，父母就种那几亩山岭薄地，交学费很困难。

有一年暑假开学的时候，我怎么也凑不齐学费了，还差15块钱 。

我和母亲去了大姨家借钱，但是没有接到，又去了三叔家借钱，三叔家家明明刚卖了一头肥猪，拿出15块钱不成问题。

我母亲反复承诺，说等我们家收了大豆以后，拿到集市上去卖，就赶紧还上这15块钱。

可是三婶耷拉着脸，硬是没把这15块钱借给我们，我哭着去了学校。

上晚自习的时候，我一直趴在那里，也不想抬头，也不想学习，我就害怕老师点我的名，说我还没有交学费。

那时候我脸皮薄，当时我学习成绩很好，不想给大家留下不好的印象。

张香看到我情绪不对头，她小声问我怎么回事？

她这一问，我所有的委屈似乎都找到了突破口，眼泪吧嗒嗒嗒地掉下来。

我如实告诉了她，我们借钱没有借到，老师过一会儿可能得来教室收学费。

到上第2节晚自习的时候，果然班主任老师来了，不过这个老师非常善良，善解人意，他看到我红肿的眼睛，就明白了一切，他只是说有的同学还没有交上学费，得赶紧交了，没有点我的名。

我非常感谢老师，给我留了脸面。

到了第2天中午，张香去她父亲那里吃饭了，回来的时候她塞给了我一个纸袋。

我一看里面竟然有一卷钱，我数了一下，正好是15块钱。

张香说：“你赶紧把钱去交给老师吧，这是我去找我爸要的，我爸刚刚发了工资,他说你现在不用还我们了,我和我爸说了你的情况，我爸说等你考上学的时候再说吧。”

接过这15块钱，我当时就热泪盈眶，我又怕同学们看见，赶紧低下了头。

张香的学习成绩不如我好，平时的时候，我反复地给他讲数理化题。

我还领着她背英语课文，我说汉语让她翻译英语，随时纠正她的语法错误，但是她的成绩一直不上不下的。

转眼间到了初三，本来我的志向是上高中考大学，我想当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我特别羡慕穿白大褂的人，但是家里的情况摆在那里，我只好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决定考中专。

1991年，我以全校第2名的成绩考上了中专，报志愿的时候，老师和同学们都建议我报商校或者粮校，当时这些学校很吃香，分数线比较高，他们说我的分数不报这些学校可惜了。

但是我拒绝了，我毫不犹豫地报了师范，因为我听说过上师范吃饭不用自己花钱，是学校里提供的。

让人遗憾的是，张香没有考上高中，也没有考上中专，她只得回到了村里。

后来她爸托人，让她去了县城的服装厂上班。

我上师范的时候，每当放了寒假、暑假，我就从县城里下车，我都先去找张香玩。

那时候张香在工厂里打工，工资虽然不高，一个月100来块钱，但是她却总是很大方，我去了以后，她领着我找个小饭馆吃饭。

师范毕业的时候，我知道按照当时的分配政策，多数都是去乡镇小学。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是能分配到我们的乡镇就更好了，放了学的时候我可以经常回家。

幸运的是，那年县城新建了一所学校，我们那年的师范毕业生基本上进了县城，我成了县城的一名老师。

我记得当年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听领导说我们的工资从7月1号开始算起，但是一直到了10月中旬我才拿到了工资。

当时一下子发了两个月的工资，我记得非常清楚，一共620块钱，也就是说我一个月的工资是310块钱，听说头一年毕业的工资当时才200多，从我们上班那一年涨了工资。

这620块钱在我的眼里简直是一笔巨款，当时我们是去会计那里领的现金，拿到这些钱的时候，我抱在胸前激动得有些哽咽。

当天下午放了学以后，我去找到了张香，我一直记得她那年给我交上了15块学费的事。

时隔好几年了，我肯定不能给她15块钱，拿出了300块钱给她，但是她说什么也不要。

她说：“我爸当时说让你考上学再还账，只不过是减轻你的心理负担，别觉得欠了我们家多大人情，不就是15块钱吗？”

“谁还没有困难的时候呀？谁还用不着谁？我和你是多年的同学，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别再提了。”

虽然张香不要钱，但是我觉得一直欠着他们家的情分，过了些日子，我回村的时候，我专门买上了礼物，去了张文香家表示感谢。

过了两年，我们这里的工厂纷纷倒闭，张香本来就是临时工，她首当其冲被辞退了。

下岗以后，她只得回村干了几年活，后来找了一个邻村的小伙子，嫁过去了。

我丈夫和我是同事，他也是来自农村的，我们两个人结婚的时候一穷二白，住在学校分给我们的一间宿舍里。

每次我们回娘家的时候，只要时间不紧，我都会骑自行车找张文香。

她结婚比我早，先后生了三个孩子，他们家里种了一亩地的蔬菜大棚。

我去他们家的时候，有时候他们家锁着门，我就骑着自行车去菜园上找。

张香从大棚里出来的时候，总是浑身是泥，我们俩就坐在大朋的地头上，亲亲热热地说话。

每次我都会给他们家孩子带些好吃的，有时候我把一些穿不着的衣服也带给她。

我知道她在大棚里干活，不需要穿多么好的衣服，不过隔一段时间我也会给她买件新衣服。

张香总是说：“你对我太好了，我自己一年到头都舍不得买衣服，也就是你给我买件新衣服穿。”

我知道农村的日子过得不容易，家里有点钱也不舍得花，顶多给孩子过年的时候买件新衣服穿着，大人很少舍得把钱花在自己身上。

每次我临走的时候，张香总是把大棚里的蔬菜给我弄上一袋子，让我带回城里吃，也帮我们省了不少菜钱。

后来我们的工资慢慢的涨了一些，我和丈夫辛辛苦苦攒钱首付了一套60平房的楼房，生活条件比以前好了不少。

去年冬天，我正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的时候，突然接到了张香的电话。

在电话里，她着急地说：“我遇到难处了，你要是手头宽裕的话，请你帮帮忙。”

当时我们这里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张香和丈夫担心大雪把蔬菜大棚压塌了，他们俩就爬上大棚往下扫雪。

可是她丈夫一不小心一头栽了下来，头着地，正好磕在一块石头上，当时就晕倒过去。

在菜园上干活的邻居们七手八脚地帮忙，把张香的丈夫送到了县医院里。

张香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她丈夫正在重症监护室里，还没有苏醒过来。

我一听非常着急，我赶紧给丈夫打了电话，把我们家里所有的积蓄一共3万块钱都提了出来。

前两年的时候，我们家刚刚换了一套电梯房，手里也没攒下多少钱，这3万块钱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能力了。

我赶紧去了县医院，张香正在走廊里，焦急地来回走着。

她看到我的时候泪流满面，我把钱塞给她说：“你先拿着，这是3万块钱，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

幸运的是，张香的丈夫在重症监护室里住了十几天终于醒过来了，转到了普通病房里。

那段时间，我经常熬了鸡汤或者是炖了排骨汤、鲫鱼汤给他们送去，我不只是送病号饭，我给张香也多带上个馒头，让她和丈夫一起吃，这样就能节省下生活费了。

同病房的人还以为我们是亲姐妹呢，张香说我们比亲姐妹都要好。

张香的丈夫出院的时候，我和丈夫开车把他们送回去了，临走我又拿出了1000块钱，悄悄地放到了他们家的电视机后面。

过后我告诉张香，让她给丈夫买点有营养的东西吃，我知道他们家好长时间不干活了，大棚里的蔬菜无人照管，也卖不了多少钱。

自从我把钱借给张香以后，她隔一段时间就给我打电话，有时还会专门来县城给我送青菜，送些土鸡蛋，还有她蒸的大馒头。

她来的时候总是说：“唉，借你们的钱也还没有攒够，现在我丈夫身体恢复的不太好，我一个人种大棚，卖钱就不如以前多了，到年底的时候就能还上了。”

我嘱咐张香不用着急，我不急着用钱，一点也不用着急。

昨天中午放了学的时候，我突然收到了张香的电话，她问我要一张银行卡。

她说：“再有两三天就要过阳历年了，也就是到年底了，我得说话算话，当初我承诺年底就给你钱，现在我终于攒够了钱，你把银行卡号给我，我给你转过去。”

我一听赶紧说：“你不用着急，我不是和你说了好多次了吗？我们不急着用钱。”

但是她坚持把钱还给我，我只好把银行卡号用微信发了过去。

回家以后我就忙着做饭，吃完饭我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到了一点我就往学校赶去，现在我们学校里是冬季时间，下午一点半之前必须到校。

第一节我有课，下课了喝了杯水，我顺手拿过手机。

这时，我看到了一条短信，是银行卡到账的通知。

可是我看到张香转来的钱款，我一下子愣住了。

她只是借了我3万块钱，竟然给我转来了36000块钱！

我当时就明白了，不用问，张香这是多给了我6000块钱的利息钱。

可是即使我把3万块钱放进银行里，现在利息这么低，这3万块钱一年的时间才涨多少钱？

我马上算了一笔账，现在一年期的利率是百分之1.45，30000×1.45%=435,存一年的话，才四百来块钱的利息。

张香给我6000块钱的利息，比放在银行整整高出了十几倍，这还了得呀！

再说我把钱借给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利息的事，只是帮忙。

下午五点多放了学，我和丈夫马上就去张香家里。

现在天黑早，再加上我在超市又买了点东西，到了张香家的时候，他们家已经开灯了。

张香刚刚从菜园上回来，她丈夫蹲在厨房里烧火做饭。

张香一看到我们，大吃一惊说：“哎呀，你们两口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呀？有什么急事吗？”

我说：“你真是把我急死了，你干嘛多给我6000块钱呢？害的我还得跑来一趟，你这不是把我当外人了吗？咱姐妹之间用的着这样吗？”

张香憨厚地笑着说：“我用了你们三万块钱整整一年了，当时这些钱真的是给我家救急了，救了我丈夫一命。我丈夫本来想多给你们一万的，但是家里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这一年我卖菜挣的钱，除了给孩子交学费，就攒了这些钱，也不少了。”

请了她的话，我一阵心酸，我看看她饱经风霜的脸，她比我小一岁，但是由于风吹日晒，她的脸上皮肤粗糙，她的手都裂了口子，手的纹路里都是黑黑的泥。

我说：“你千万不要和我客气了。当年我交不上学费，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去找你爸给我要了15块钱，这件事我记了半辈子了，我都还没还你的人情呢。”

“现在，我借给你三万块钱用，那是应该的。帮你这个忙，我心里多少会舒服一些，要不一直就觉得欠着你的呢，我肯定不能要你这6000块钱的。”

这时，张香的丈夫端着锅来到了堂屋里，他招呼我们赶紧坐下。

他给我们每人舀上了一碗地瓜大米饭，他炖的猪肉粉皮和白菜，还用小葱拌了一盘咸菜。

我和丈夫也不客气，我们俩都爱喝地瓜稀饭，我们吃得饱饱的。

临走的时候，张香的丈夫逮了两只大公鸡，放进了后备箱里，张香又给我们装了半袋子花生。

我笑着说：“你给我这些土特产，比给我那6000块钱高兴多了呢。我就爱吃炒鸡肉，这些花生我留着到过年的时候炒炒吃的。”

回城路的路上，我思绪万千。这些年，和张文香交往的点点滴滴，就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的脑子里回放了一遍。

张香就是这么个实诚的人，处处都为别人着想，不肯占别人半点便宜。

我虽然没有要利息，但是她的做法让我非常佩服。

借了钱还账的时候加上利息，这是一种善良也是一种涵养。

借出去的钱就是为了帮助朋友，不要利息，这是一种胸怀，更是难得的热心肠。

朋友之间，两好才是好，相互帮助相互理解，我们这个世界会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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