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之所以灭亡的最直接原因,就在于秦军的主力在战场上输了。
秦灭的本质,就是秦国输给了曾经的老对手——山东六国。对此赵高可是深有体会,他谋害胡亥、改立子婴时,主张把子婴的称号定为“王”,理由也很充分:“秦故王国,始皇君天下,故称帝。今六国复自立,秦地益小,乃以空名为帝,不可。宜为王如故便。”
那么问题来了,“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当初秦灭六国就像虐菜,到了秦末怎么风水轮流转了?难道真的像一些人所说:这时的秦军主力遵守秦始皇的遗命、仍旧镇守在边境,用来平叛的都是老弱病残,所以让项羽“竖子成名”?
这种说法当然是以讹传讹。
战国时期,虽然出现齐技击、魏武卒等高度专业化的军队,但由于战事规模空前,各国都形成了兵农合一、全民皆兵的局面,成年男丁闲事务农、战时从军,严格而言并没有什么“主力部队”之说。
秦始皇统一天下后,为了消除六国的潜在抵抗,采取了这么几条举措:
没收民间的兵器,销毁后铸造为十二座1000石重的塑像;
解除原各国武装,地方仅保留维持治安的力量;
修建了两条驰道,以咸阳为起点,分别通往东北向的燕、齐,东南方的吴楚。一旦山东有事,可第一时间征调关中军队、沿着驰道前去扫平。
如果保持这种状态,山东各国想要起事并不容易。但作为雄才之主,相对于守成,秦始皇更锐意于开拓。
公元前215年,秦始皇发关中之兵、北伐匈奴;下一年,蒙恬收复河套,就地设立44县、连接原各国长城,大军长期驻扎、威慑匈奴。同一年,秦始皇征集“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为兵,攻取南越,随后迁移“谪徙民五十万人”开发当地。
由上可见,当时严格意义上的常备“秦军”不到30万,也就是由蒙恬率领、对付匈奴的队伍。至于南边的那支,则是由各国的“边缘人”拼凑成的拓边中原移民,并非关中人组成的秦军。
随着反秦起义在崤山以东遍地开花,对于秦军来说,原本不是什么大问题:不就是再来一次秦灭六国嘛!因此,我们可以看到秦朝廷在初期的应对思路相当清晰。
在陈胜起事之初,为了避免惹秦二世发怒,朝廷使者调低调门,把起义轻描淡写为“群盗鼠窃狗偷”,并没有大规模调集军队应对,只是依靠地方治安人员处理,给了义军发展壮大的空档期;
随着起义军滚雪球般膨胀,周文带着数十万人向关中杀来时,秦二世这才恍然大悟。但如章邯所说:“盗已至,众强,今发近县,不及矣。”按照常规流程在关中征兵肯定是来不及了,于是便就地取材、武装骊山刑徒,轻轻松松就击溃了周文。
但山东战事并没有因此偃旗息鼓,甚至由于六国勋贵纷纷复辟而愈演愈烈,新一轮的秦VS六国再度上演。在这种形势下,秦朝廷不可能一直倚仗刑徒军,他们被用来一时应急可以,若想挽留大秦危亡,但凡思维正常的政治家,都会选择调动关中基本盘的力量。(据史书记载,骊山刑徒军随后大多逃离,比如英布就与其中的豪杰“亡之江中为群盗。”)
因此,随后的秦朝廷采取了两手应对:
一方面,跟过去一样,大规模征调关中秦人,“盗贼益多,而关中卒发东击盗者无已”;
另一方面,调回北伐大军。在随后的巨鹿之战中,跟章邯配合的,就是当初接替蒙恬的王离。根据常理,统帅怎会丢下大军、只身南下平叛?同时,《汉书.匈奴传》也提到,“十有余年而蒙恬死,诸侯畔秦,中国扰乱,诸秦所徙適边者皆复去”,边境的秦军已经回撤。
至于南越的戍边的几十万人,则在赵佗的带领下“诛秦所置吏”,成了自立门户的小王国。
那么,同样是秦对六国,战国时期的秦军可谓所向无敌,到了如今为啥看似不堪一击呢?
其实即使在战国时期,秦国也从来做不到以一敌六。
秦庄襄王(嬴异人,嬴政之父)时期,蒙骜带领的秦军主力曾被信陵君魏无忌的五国联军打得落花流水,联军甚至势如破竹、一路追杀到函谷关;
嬴政在位期间,最担心的仍然是六国联手:“以秦之强,诸侯譬如郡县之君,臣但恐诸侯合从。翕而出不意,此乃智伯、夫差、湣王之所以亡也”。一旦稍有不慎,搞不好就会重演吴王夫差、齐湣王等人在巅峰时期突然被人联手瓜分的悲剧。
然而,政权间的博弈,从来不仅仅取决于客观的实力对比,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主观层面的战略战术更具主导意义。战国阶段的态势,可以概括为:一个拧成一股绳的秦国VS各怀鬼胎的六国。
嬴政之前,秦与六国的博弈向来有两条战线,其一是外交层面的“连横“”对阵“合纵”,其二才是战场上的搏杀。一般来说,当连横占据上风时,秦军在战场上无往而不利(如长平之战);一旦合纵成功,秦军就得吃瘪(如上文所提信陵君攻秦)。
根据历史来看,想让各怀战略目标的六国长期团结一致,可谓难度登天;相反,秦国想要拉拢、威逼利诱一两个国家,几乎没啥技术难度。比如,由于齐国吞掉了宋国,曾经的盟友就立即翻脸,他们同仇敌忾、携手秦军,差点把齐国打得亡国。
而在嬴政期间,除了继续延续连横战略外,还采用李斯、尉缭的主张,采取了如下行动纲领:
首先,分化瓦解。拿出大量的金钱财宝,收买山东各国的重要人物,让他们里应外合、配合秦国灭掉所在国;胆敢拒绝,就派刺客将其杀掉;随后,秦国大军浩浩荡荡西决而来,如同摧枯拉朽、所向无敌。
反应上述思路的最典型案例,莫过于赵国的郭开与李牧。就这样,嬴政只用了二十多年就一鼓作气统一了天下。
所以后世认为“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秦灭六国,本质是“一个团结的秦国,对阵支离破碎的六国”。
然而到了秦末,这种局面发生了颠覆性转变。陈胜揭竿而起后,各地的贵族几乎同时发难,意味着秦朝无法复制过去分化瓦解的那套做法,只能依靠武力镇压,这种局面对秦朝廷而言是极为不利的。不过,由于当时各国势力大体上处于各自为战的模式,甚至还经常发生内讧(如陈胜被杀,陈余张耳翻脸等等),所以那一阶段的秦军背靠关中源源不断的输血,整体上处于“乘胜逐北”的优势局面。但由于两件事的发生,这一态势发生了逆转。
其一,李斯被杀,秦朝廷从此再也没有一个强势、有能力的人物主持局面,前线秦军的后续支持被切断,赵高甚至与章邯互相提防,秦朝军政基本瓦解,前线战斗力随之锐减;
其二,项羽杀掉宋义、夺取楚军指挥权,随后经过巨鹿之战成为诸侯的盟主,山东六国首次被拧成了一股绳,对关中形成了实力优势。
至此,天下的局面与战国时完全相反,变成了“内讧的秦国,对阵同仇敌忾的六国”。秦人士气全无,一部分主力被歼,另一部分跟着章邯投降后被坑杀,人心浮动的关中被刘邦轻易拿下,曾经横行天下的秦国被六国联手灭亡。“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假使秦地政局稳定,会不会再次重演秦灭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