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有用吗?对别人来说,美貌大概是个好事儿。对我们家的女人来说,美貌不仅没用,还让人恶心。
我娘,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坯子,就是因为这张脸,在我爹死后,我娘成了别人眼里的肥肉。后来,为了活下来,我娘靠着漂亮,养活了我和我哥。
好不容易我长大了,漂亮又没爹,在别人的眼里,又是一块谁都想吃到嘴的肥肉。
村里的女人们说:“那一家的女人都是狐狸精转世,专门勾咱们村男人的心。”
村里的男人们说:“长这么漂亮,还没个男人——”然后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
我娘说:“有男人总比没男人强。”
后来我发现,得有个有本事的男人才行。
最后我发现,漂亮是叩开男人钱袋子的工具,男人是为我服务的工具。
1
“给,我哥给你的。”小叔子给我递了碗热水。
“就算你们再不愿意,我嫁给你哥两年了,你不该叫声嫂子?”
我接过热水,看着他说道。
只是他的注意力都在我手上。
看他没反应,我也没心思搭理他。
山里太冷了,我在车里呆了两天,这会儿喝点热水,最起码让我喘口气。
“别喝!”
我刚把碗沿对到嘴边,就被小叔子一巴掌打掉了,热水顺着我的袖管往衣服里流。
我还没发飙,就听小叔子说道。
“我妈在里面下了药了。”
“什么?”登时我的腿就软了。
“你告诉我了,怎么跟你妈交差?”
“我不是为你,杀人偿命的道理我懂,我不能让我妈为了你这么个狐狸精去坐牢。”
小叔子说完扭头就走了。
我拧干袖头里的水,闻了闻,好像是有股怪味儿。
“哼,老巫婆,想弄死我,我让你一年也就见你儿子这一回。”
接下来每年都上演相同的戏码:
“拿着你的东西给我滚,我们家永远不会承认你。”
“老巫婆”拄着拐杖站在院子门口骂。
“你个贱人,只要我活着,就别想踏进我们家的门。”
“看你那一脸狐媚相,除了勾引男人,你还能干啥。”
“你个贱人,带着你生的贱种给我滚,什么玩意儿,脏了我的地界儿。”
“再让我看见你,我还药死你,你个小娼妇。”
“你居然还敢来,你个破鞋,你个人尽可夫的小三儿……”
我捡起扔了一院子的水果和衣服,淡定地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女儿拨了拨我散了满脸的头发,见怪不怪。
“妈,这都多少年了,为啥还要过年回来,非得让人骂一顿打一顿,你心里才舒坦?”
我搂了下头发,顺便吐了口带血的唾沫。
“这算啥,前几年没敢带你,我哪次回来不是一脸血。”
“那你为啥还年年回来?”
我斜楞了闺女一眼。
“你懂什么,你爸孝顺,这个孝顺,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是坏事,可是不管好事坏事,在我这儿,都得把它变成好事儿。你不是想进那个私立中学吗?这个年过完,估计就有戏了。”
“真的?妈你咋这么厉害。”
“别说话了,闭着眼睛睡会儿,晚上可就冻得睡不着了。”
我已经忘了这是第几年在车里过年了,我是被我名义上的婆婆赶出来的,之所以是名义上的,是因为我婆婆从来没有承认过我,我在她眼里,就是勾引他儿子,让他儿子离婚的狐狸精。
没错,我是远近闻名的坏女人,用他们的话说,就是“狐狸精”转世。
可我不在乎,名声算什么,过得好才重要。
“嫂子,妈让我给你送点热水。”
“好的,谢谢你啊,这是今年的红包,你哥让我给你的。”
“嫂子那怎么好意思,年年都让你破费。”
“那有什么,我们离得远,家里全靠你,除了你哥给的,我又添了一万。”
“那谢谢嫂子,这水是我另外倒得,不是妈给的。”
说着,小叔子就离开了。
“妈,你为啥年年用私房钱贴补小叔。”
“以后奶奶拿给你的任何吃的、喝的,都别进嘴,知道吗?”
“为啥呀?”
“你奶奶年年都想药死我,都是你小叔偷偷倒得。”
“她不是我奶。妈,你为啥要跟着我现在的爸呀?他们都说你是小三儿,我以前的爸去哪儿了?”
“你还记得你的亲生父亲吗?”
“记得一点点,记得他和后妈让我洗衣服,洗不好,就挨打。”
“你现在还挨打吗?”
“不挨打了。”
“这不就得了,不用想着以前,只要眼前过的是好日子就行,至于怎么过上的,不用计较那么多。别人怎么说无所谓,日子又不是过给旁人看的。”
2,
没错,我是个小三上位的女人,不同的是,我长得漂亮,不同一般的漂亮,不是我自己发现的,是从村里那些男人的眼神里发现的。
在我再一次差点被拉进玉米地回不来后,我那个远近闻名的漂亮寡妇娘就把我嫁了。
按说,我长得这么漂亮,应该不难嫁,可是谁让我有个声名狼藉的娘,还有我这张“狐狸精”似的脸。
我娘挑来挑去,矬子里面拔大个,总算找了个看的过眼的,将我嫁了。
出嫁前一天,我娘拉着我说:“妮儿,咱们女人,家里没个男人,太难了,但凡能过,将就着往下过,这个男的再不咋样,也比没男人强。”
嫁过去才知道,日子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我不能跟男的说话,在外面说了话,我要挨打。
我干不动的农活,但凡有哪个男的搭把手,我要挨打。
我不仅要挨自己的打,还要替我娘挨打,在外面听了关于我娘的风言风语,我还要挨打。
我跑回家跟我娘诉苦,我娘说:“忍忍吧,有了孩子就好了,有了孩子,男人就知道顾家了。”
我怀孕了,享受了短暂的不被打的时光。
当女儿呱呱坠地的那一刻,我被打的次数,比吃饭还要多。
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胳膊打的抬不起来,还要抱孩子。
头被打的晕晕乎乎,还要做饭,好几次,都差点栽进烧水的大铁锅。
我问我娘:“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儿啊?”
我娘说:“赶紧怀孕,再生个儿子,就好了。”
可是,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
村里生了儿子照样挨打的媳妇,我也不是没见过。
于是,我跑了。
90年代,农村被打跑的媳妇,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跑地近,怕被逮回去;跑得远,怕女儿和老娘没人管。
我选了离家不远不近的城市落脚。
我的第一个工作是餐厅服务员,到了大城市,我才知道,我这张脸这么有用。
村里的小姐妹玲子在舞厅上班,撺掇着我也去。
“秀儿,你这脸,这身材,这皮肤,往舞厅那么一站,那就是活招牌,挣钱不比你在这儿端盘子挣得快。如果再遇上个大老板,你可就一步登天了。”
我哪能不知道这个钱好挣呢,想想女儿,有的钱我真不能挣。
好景不长,我的第一份工作很快就没了。
饭店老板摸进了我的宿舍,趁着大家都不在,他的龌龊心思全写在脸上。
从我爹死后,这种人我见的多了。
那些扒我家墙头的男人,那些拽着我娘不让走的男人,那些在我胸脯开始隆起,就说些我听不懂的话的男人——
他们的心思都是一样的。
我娘说:“男人,都是一个德行,没一个好东西。”
我摸出了枕头下的剪刀,划伤了饭店老板的胳膊。
他害怕事情败露,叮嘱我别乱说,就夹着尾巴逃跑了。
即使这样,我也没能留下来。
没过几天,老板娘就将我的东西扔出饭店大门,指着我的鼻子尖骂道:“看你那狐狸精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货,也不看看谁的地盘,就敢乱勾引,哪来的滚哪儿去。”
3,
尽管我什么也没做错,就因为我漂亮,我就成了狐狸精。
如果我长得丑,是不是就不会被惦记,即使被惦记,也能辩解一下,是被迫的。
但是,我没有多余的心思想这些,我没拿到工钱,我必须尽快找到下家,不然就要流落街头。
无奈之下,我在公共电话亭打通了王彪的电话。
王彪是附近工地的包公头,经常来饭店请工人打牙祭,一来二去,我也就知道了他的名字。他曾给过工地电话,让我有事可以打电话找他。
“喂,彪哥,我是正义饭店的陈秀儿,不好意思,打扰你了,你那儿还需要干活的人吗?”
“秀儿啊,我这儿都是糙老爷们的活儿,哪有你这样的女人干的。”
“哦——那行,我再找找别的活儿,谢谢哥。”
似是听出了秀儿语气中的失落,王彪紧跟着说道。
“别急呀,我给你打听打听,做饭还需不需要帮厨,那个你肯定行。”
“行,那王哥我等你回信儿。”
没过十分钟,王彪就回过电话来,说厨房还需要一个帮手,让我直接过来。
就这样,我进了男人窝,因为王彪在工地的威信,他们也只敢过过嘴瘾。
只要没实际行动,我都装聋作哑,只当听不懂。
白天切菜、刷碗、做饭,晚上就和厨房大姐睡一个工棚。
苦是苦了点,日子有奔头。
这天工地下雨,工人们就放了假,厨房大姐是本地人,回家拿厚衣服,我在工棚为女儿织过冬的毛衣。
一个工人摸了进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压了个满怀,他边摸索边说。
“你每天掐着你那把细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不就等着爷来疼你吗?你给我一次,我命都能给你——”
就在我以为今天逃不掉时,压在身上的重量骤轻,是王彪,他把人一把扔到角落,还踹了两脚,那人爬起来,吐了两口唾沫,恨恨道:“你最好把人栓裤腰带上看好了,不然总有一天,我要把人搞到手。”
在这一刻,我冥冥中明白了,我娘说的“这就是命”的意思。
这就是命吗?
因为长得漂亮,家里又没有男人,我和我娘就成了没主的肉,谁都想来啃上一口,吃不上肉,也要舔上一口,舔不上的,就用眼睛和嘴巴,过过眼瘾,过过嘴瘾,把人从里到外的恶心一遍才算完。
王彪看着我坐着床上不吭声,也有点拿不准我在想什么,清了清嗓子说道。
“妹子,是哥没看好手下人,让你受惊了。你,你别怕,回去我就骂他们去。”
回头?回头我就能安生了吗?只要我这块肥肉一天没有主,我就一直被惦记着,日日防贼,我又能防到哪一天。
我任命似的抬头问他:“王哥,要不咱俩搭伙过日子吧?”
王彪先是诡异地笑了下,然后迅速收住。
“妹子啊,我,我没那个意思,我就是,就是——”
“有贼心没贼胆?”
“话也不能这么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是,就是,老哥我,结婚了,家里有老婆孩子,咱俩就是露水情缘。”
“王哥,你放心,我不会纠缠你的,经历了这一场,我也看明白了,没个男人,说不定哪天,我就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咱俩搭伙过日子,各取所需罢了。”
当天晚上,我就搬进了王彪的单人工棚。
一切结束,王彪开始打起呼噜,我看着工棚外洒下的月光,想起我娘的那句:“有男人总比没男人的好。”
出门漂泊半年,我第一次没有在夜晚来临时提心吊胆,敢放心地睡个好觉。
4,
我和王彪过起了工地夫妻的日子,王彪握着他们钱袋子,他们在我面前收敛不少。
白天,我在工地厨房帮厨。晚上,我给王彪暖被窝。
玲子骂我是个傻子,放着这么好的本钱不知道利用,在这种破地方吃糠咽菜不说,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
我笑笑没说话,我从我娘身上总结了一个道理;“有些事情不能做,做了回不了头。”
我和王彪辗转于各个工地,由于我的肯吃苦,王彪后面接了活儿,都由我来做饭,我渐渐也能挣得比帮厨时候多了,老板年末结账的时候,王彪也会给我添点金首饰。
这样的日子我很知足,我就想着等攒够了钱,就去接我的女儿,让她在城里上学,将来也能上大学。
可是,天不遂人愿。
那天,我在厨房忙活,忽然听到一声闷响,然后就有工人大喊:“出事了,人掉下来了。”
当我赶到现场时,只看到流了一地的血。
由于伤到后脑,受伤的工人还没拉到医院,人就凉了。
出来干活的,哪个不是家里的顶梁柱,90年代,工地上的安全意识远没有建立起来,为此,王彪赔上了所有收入。
“秀儿,这个事儿,对我影响挺大,我不干这行了,我有老家亲戚在做装修,我想跟着做装修,那个活儿比这个安全,我真的害怕了。你看我现在啥都没有了,我们——”
“王哥,你别泄气儿,钱没了咱再挣,你干啥,我跟着你干啥,我不怕吃苦。”
就这样,我跟着王彪开始干装修,刚开始当学徒,挣不了几个钱,我们啃馒头就咸菜,白水煮挂面加点盐,就是一顿饭,没钱租房子的时候,连桥洞都睡过。
在桥洞下冻得睡不着时,王彪也曾抱着我保证:“秀儿,你跟着我吃这么多的苦,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慢慢地,王彪学到了技术,摸清了门道,开始带队伍,我还做我的老本行,负责做饭。
王彪说话算话,真的让我过上了好日子:渐渐地我不用跟着他东奔西跑,只要负责在家等着伺候他就行。
他是四川人,我就学着做川菜,从知道他不喜欢我胖开始,我就没吃过晚饭。
在外人眼里,我们跟夫妻没什么不同,谁也不知道,我在山沟里还有个老公,他在四川老家还有个老婆。
一切的变化,从一个电话开始。
“妮儿,你抽空回来一趟吧,妞他爸都又找了个媳妇儿,俩人孩子都生了,生了个儿子,恁俩没离婚,他儿子上不了户口。他天天找我闹,让你回来把婚离了。”
时隔五年,我再一次站在“家”门前,依旧止不住的抖。
“呦,可真洋气呀,搁城里过得可滋润吧。”
一位尖脸高颧骨女人从门内出来,手里还提着把鸡毛掸子。
“啧,这是在城里挣住大钱了?看看这金项链金戒指,值不少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