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我哥坐了牢。

一坐就是十四年。

只因我哥小时候救过我一命。

出狱后回到家里。

才听到小时候救我的另有他人。

……

1

「编号7414，恭喜你今天出狱。」

相处了十四年的狱警老李是第一个恭喜我出狱的。

十五年前我因为故意杀人罪被判十五年有期徒刑。

而我提前一年释放了，因为表现良好。

看着外面刺眼的阳光。

三十五岁的我，在监狱里把最好的青春蹉跎了。

但是我不后悔。

为了我哥。

值得。

哪怕今天我出狱，他没来。

我记得回家的路，我想快点回家，想看看我的家人。

想到这里，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兜里还有狱警老李给我留的两百块。

熟悉的村子就在眼前。

十五年改变了太多，以前的小平房，大多已经变成了小楼层。

紧了紧身上的外套，下意识把帽兜往下拉。

还好，主要的道路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眼前出现的是小三层的楼房。

「你说张辉？他啊？他就是个傻子！」

大门开着，里面的人说话声音清清楚楚传来。

听到自己的名字，我站在门外停住了脚步。

「那不能这么说，他可是你亲弟，你一家子也够狠心的，不然张辉当老师也该有十几年了，他那时候可是考了好大学呢。」

下意识捏紧拳头。

那一年，我成功得到了小学老师的正式编制，大好人生正要开始。

「这可不是我逼着他去坐牢的，这是他主动的，那小子可重情了，还以为十一岁那年是我救得他，一直把我当救命恩人来着。」

这肯定是我哥的声音。

十一岁我掉村子后头那条河里，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后来感觉有人在拉我，但是实在是脱力太严重了，等再睁眼的时候看到我哥正瞪着眼看我。

劫后余生的我抱着他大哭，惊魂未定，所以对我哥特别敬重。

因为我这条命是他给我的第二次机会。

现在想来，我哥当时也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我当时又惊又喜，压根没多想，自动代入了救命的人就是他。

「你信不信？那小子就快坐满十五年了，回头我要是再出点事，他还得乖乖替我去。」

嬉笑声毫不客气传入我的耳朵。

正当我准备冲进去，给他个龟孙几拳头。

「不过，那小微的事真是你干的？」

这句话直接让我冷静了。

我坐牢就是因为我哥杀了村尾低保户那小闺女王小微。

「这你就不懂了，那娘们的哥哥就是救了张辉的人，叫什么来着，王亚东？」

「那娘们就是个傻子，一个傻子我能看得上算她福气，谁知道竟然还不从我，还咬我，恼起来我就给了她一板砖，谁知道这么不经打。」

王小微的确是脑部重创死亡的。

「张伟你可真牛，杀了人还能这么逍遥，来来来，再整几杯。」

「你别说那王小微长得的确不错，就是她哥护得紧，最后得手了？」

……

一群人渣！

「人都不动了我也没兴致，就跑了，主要是那娘们头上血一直冒，给我看毛了。」

张伟传来有些遗憾的声音。

「那皮肤摸起来的确滑，又白又嫩。就是没吃到嘴里，这不刚回家里没多久那边就嚷嚷着死人了，我寻思着板砖也扔那小池塘了，就是没想到被人看到了背影。」

「我有点慌了，和张辉说了是那傻子勾引我的，然后失手撞了头，张辉竟然相信了，还替我去道歉自首。」

「果然王小微和张辉能凑一对，一个真傻，一个是真的傻。」

……

一阵哄笑声。

我心犹如万箭穿心，当时毫不犹豫的选择帮助我哥，十几年来生不如死艰难度日，然而这份牺牲，只能被我哥当成酒后笑话。

2

「不过你家两个老不死的当时还真同意前程大好的小儿子去顶罪，也是想不通。」

「有什么想不通的？那时候老子好歹也能拿万把块出来，就是后头这手气越来越不行了。两个老东西舍不得我这个摇钱树，自然让他去，反正当老师赚不了几个钱。」

原来是这样。

当时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我妈跪下来求我，说已经给哥哥相看了个好姑娘，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再出差错了。

我和我哥差了十岁。

印象中哥哥就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能拿钱回来，我爸妈多疼他几分是应该的。

「行了行了不提那晦气玩意，喝酒喝酒！妈，再去炒两个菜！」

张伟的声音开始大舌头。

我在门口找到一根木棍，掂了掂。

不错，够重。

「砰！！」

一声巨响，我冲进去直接一脚踹翻支在院子里的小桌，然后劈头盖脸对着几人乱棍伺候。

打得哭爹喊娘屎滚尿流。

我不怕张伟认出是我。

十四年过去，估计他也认不出我现在的样子。

监狱里新人总是受「欢迎」的。

尤其是当时斯斯文文白净的我。

现在的我一身腱子肉，皮肤晒得黢黑，剃着大光头，左眉骨斜着一道伤疤一直到鼻子处，留了络腮胡。

别说我哥，亲爹亲妈都认不出来。

「大哥！大哥别打了！」

「别打了哎哟我个娘喂！」

「疼死我了，我的手肯定断了！」

……

地上一共四个人，滚地葫芦一样狼狈不堪。

张伟一把年纪了穿了条白裤子，现在裤裆一片湿黄，一股尿骚味传来。

孬种！

「好汉饶命！是黑哥让你来的？刀哥还是大马哥？我这不是回来凑钱吗？再宽限几天成不？一定还！」

张伟腆着脸谄媚地看着我。

「我他妈打的就是你！」

手下没停，重点招呼张伟。

「咔嚓！」

一声脆响。

「嗷！」

张伟杀猪一样惨叫。

右手不规则扭曲。

断了啊？

「杀人了！杀人了！！」

旁边突然有个女人的声音，苍老嘶哑。

我扭头一看。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惊恐地看着我，旁边是同样苍老的老头，佝偻着身子，一双眼睛死气沉沉。

爸妈竟然变得这么憔悴。

可见这样的情况不止一次发生了。

这可是他们之前要保下的摇钱树。

现在变成了吸血虫。

「打！打死他！我不缺他这一个儿子！」

爸突然大吼一声。

全身颤抖不停。

给这老头刺激坏了。

可是我除了刚开始看到老两口苍老憔悴的样子有些意外，再没有其他感觉。

十四年来。

爸妈没有来看过我一次。

哪怕只看一次，我也不至于这样。

虽说心里头还存留着最后一丝回家的渴望。

刚出狱那时候的雀跃，和现在的彻底死心，形成鲜明对比。

若不是提前出狱碰巧听到了张伟酒后吐真言，我是不是还被瞒在鼓里？

然后当一辈子张伟的替罪羊？

「老不死的！你说什么？！」

张伟还有力气和爸嚷嚷。

我反手又是一棍抡在他另一只手。

「我错了，我错了大哥！老不死床底下有个洞里面还有点钱，您先拿着，三天！再宽限我三天！」

张伟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恶心无比。

「你你你！你这个逆子！那是我两个的棺材本！」

妈指着张伟，脸色铁青。

我也不客气，直接进屋摸到床底下的洞直接掏了出来。

「我的钱！哎哟这是要我老婆子的命啊！」

妈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数了数，一万两千六。

这么多年，竟然只有这么点。

房子盖起来了，说明之前肯定有段时间还比较风光。

只是现在被张伟败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3

毫不客气揣兜里，狞笑着指了指张伟。

全程我就只说了一句话，张伟自己脑补了我的身份。

也省了我的麻烦，我还寻思着找个由头搞他一顿。

大摇大摆出了门，这几天我肯定得盯着点，这货肯定要跑。

出了门就直接往村尾走。

我没忘刚才张伟说的，当年救我的人是王亚东，不过一想到我是以杀害王小微的身份去坐了牢。

心里就有些忐忑。

一会见到王亚东，我该说什么？

还没来得及多想，人已经到了那屋子前。

不过意外的是，这边早就一片破败，并没有人居住。

看样子看就没人居住了。

「你是谁？来找王家小子？」

一个大爷的声音在一侧响起。

「他早就不在这里了，不过今天是他小妹忌日，在后山头西边那片林子你应该能碰着他，每次都能在那待一天。」

好心大爷。

我道谢告别。

直接转了方向进后山。

果然不到半小时就进了林子，看到一个黑衣男人站在一座小坟前发呆。

当初我被抓，王亚东只是阴冷地看着我，不说话，也不动手。

「好久不见。」

王亚东回头，看着我淡淡说了句。

我心下一惊。

难不成他认得我？

随后立马否决。

我一直在牢里，并没有见过他。

而且我是提前出狱的，没有人知道，也没办法通知别人。

「张辉。」

王亚东转过身，看着我的目光深邃阴沉。

心脏漏跳了一拍，我确定叫的是我的名字。

「看来你知道了。」

张亚东竟然笑了。

他笑什么？！

「张伟才是杀了我妹的凶手不是吗？」

这么轻描淡写就说出来了？

意料中和他的冲突并没有发生。

「你……你早就知道了？那你还任由张伟……」

我有些不理解。

其实按照我的脾气，打一顿张伟根本只是小小惩戒而已。

王亚东的妹妹直接没了命，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放过张伟。

「他过得并不好，你知道的，有时候让人直接死了就太仁慈了。」

王亚东扯着嘴角咧嘴笑。

「你不过是个可怜虫而已。」

他看向我的眼神带着怜悯。

「对我妹妹来说，死亡也是她的一个归宿，只能说幸好张伟没犯下更大的错。」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当初本意张伟想侵犯王小微，无奈见血人怂了就跑路了。

也耽误了王小微的救治时间。

才造成这个后果。

「张辉，十四年，足够让你认清你身边的家人是什么样的，接下来就是你的时间了。」

王亚东摸了摸面前耸立的墓碑，神色凄然说了一些事。

一开始他是恨我的，因为没想到是我做出那样的事，不过前几年他偶尔遇到发酒疯的张伟，才知道了真相。

于是展开了报复，让本来小富的一家变成现在这样，只剩下了那栋房子。

张伟更是混得稀烂。

但是还远远不够。

「他们欠我妹一声道歉，也欠你一声对不起。」

王亚东说完这句话便要离开。

「等等！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我和当年的样子……」

「知道妹妹不是你杀的，我去看过你。」

我吃惊地瞪大眼。

因为没有任何一点印象。

「因为刚好有个人和你住同一间牢房，他姓马。」

说完这句话，王亚东直接走了。

我一个人站在林子里。

风吹过，带起一丝凉意。

似乎是王小微也跟着哥哥一起离开了这个充满恶意的地方。

「接下来我会接手的。」

我深深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