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错乱的《红楼梦》:王夫人的糊涂话——花袭人为何变花姨娘?

居士不红爱红楼 2024-03-11 02:32:23

《红楼梦》里存在一些时空颠倒的故事情节,袭人被内定为准姨娘就是其中一例。

原著第三十六回,王夫人找来王熙凤,商量袭人的编制和工资问题,王夫人作出两条指示:

其一,调节袭人的人事编制,将袭人从贾母处调走,同时再找一个好丫鬟代替袭人的位置,以保证贾母八个一等丫鬟的固定份例不变;

绣鸳鸯梦兆绛芸轩

其二,改变袭人的工资份例,袭人原本是一等丫鬟,一月工资是一两银子。现内定为贾宝玉的准侍妾,之所以说是“准侍妾”,是因为暂时不给袭人侍妾的正规名份,但给了袭人姨娘的工资份例,也就是一月二两银子外加一吊钱。

至此之后,花袭人的地位得到了质的提升,她获得了王夫人的垂青。可细心的读者会发现,袭人的身份出现了穿越的情况。

贾宝玉做客花家

袭人于第三十六回,才被王夫人内定为准姨娘,享受姨娘份例。换言之:第三十六回之前,袭人既不是准姨娘的编制,也不享受准姨娘的工资份例,可诡异的一幕出现在了第三十四回。

琪官失踪、金钏跳井,两事并发,贾政狠狠教训宝玉一顿,曹公取名为“不肖种种大承笞挞”,袭人看见宝玉被打成重伤,担心以后还会发生类似的事,就去找王夫人提建议,王夫人说出来的话,令我等读者百思不得其解,且看原著:

王夫人听了这话内有因,忙问道:“我的儿,你有话只管说。近来我因听见众人背前背后都夸你,我只说你不过是在宝玉身上留心,或是诸人跟前和气,这些小意思好,所以将你和老姨娘一体行事。谁知你方才和我说的话全是大道理,正和我的想头一样。你有什么只管说什么,只别教别人知道就是了。”——第三十四回

诸君注意,王夫人说她给袭人的待遇“和老姨娘一体行事”,这显然指的是王夫人内定袭人为准姨娘,并给她二两银子一吊钱的份例!

不肖种种大承笞挞

明明第三十六回,王夫人才内定的袭人,为什么第三十四回,王夫人突然穿越时空,已经给了袭人姨娘份例?

难道王夫人满嘴跑火车,明明没有给袭人姨娘的待遇,却故意画大饼?

可用这种思路忖度是行不通的,因为王夫人不是这样性情的人,刘姥姥进大观园充当篾片,王夫人豪掷一百两资助,金钏跳井,袭人母亲去世,王夫人都曾拿出真金白银抚恤,虽然目前红楼读者往往不喜王夫人,但不得不说,王夫人在待遇方面,真心没对不起过谁。

因此,王夫人既然说拿袭人当老姨娘对待,那么必然是真的给了姨娘份例,王夫人在钱的问题上从来没含糊过,可这样就产生了上述的疑问。

对于这种文本混乱的现象,张爱玲在《红楼梦魇》之三详红楼梦中,提出了这样一个猜测:

“将你和老姨娘一体行事”,指袭人加了月费,与赵姨娘、周姨娘同等待遇。这是第三十六回的事,还没发生。可见第三十六回原在第三十四回前面。——《红楼梦魇》

张爱玲的分析显然是有道理的,这也就解释了不红君之前曾经论述的,史湘云的失踪问题。

拾麒麟侍儿论阴阳

不红君在个人专栏《红楼结局之谜》中,曾分析过史湘云的行踪问题,核心问题是第三十三回,贾宝玉被打成重伤之后,史湘云为什么没有来探病?

按照原著的记述,史湘云于第三十一回做客贾府,还带了四个戒指分别送给袭人、鸳鸯、金钏、平儿,之后便在贾家常住,直到第三十六回才离开贾家,临走前史湘云还请求宝玉,提醒贾母将来接自己再过来做客。

按照时间线,贾宝玉第三十三回被打得奄奄一息时,史湘云还在贾家做客,可全家人几乎都来探望,却唯独不见史湘云的踪迹。

白玉钏亲尝莲叶羹

第三十五回“白玉钏亲尝莲叶羹”,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宝钗来探望卧床的宝玉,此时史湘云和贾母同住,她无论如何都应该和贾母一起过来探病,可史湘云还是没有出现。

只有一种解释:史湘云此时不在贾家,她早已回了史家,所以没办法来探病。

史湘云的行踪问题,以及袭人被内定为准姨娘的时间问题,二者在章回时间上的疑问恰好是重合的。

一言以蔽之:第三十六回的时间线被腾挪了,王夫人内定袭人为准姨娘,在曹雪芹最初的早稿里,应该发生在第三十四回之前,甚至更早。

史湘云偶填柳絮词

而且袭人被内定,是顺其自然的结果,并不是因为她向王夫人提建议,正如王夫人所说:你(袭人)在宝玉身上留心,或是诸人跟前和气,这些小意思好,所以将你和老姨娘一体行事。后来“大承笞挞”之后,王夫人由此更加信任袭人,早本中的故事逻辑应该是这样的。

另外,第三十四回王夫人叫袭人为“我的儿”,这个称呼亲密太过,显然跟王夫人之前已经内定袭人是一脉相承的,否则王夫人和袭人仅仅是寻常主仆关系,就算袭人的建议切中要害,王夫人也不至于在一个丫鬟面前如此激动,乃至于失态,如果她们早已是自己人,那么王夫人的反应就十分正常了。

错里错以错劝哥哥

史湘云也一样,她于第三十一回做客贾府,并在第三十三回之前,即宝玉挨打之前,就离开了贾家,并在离开前让宝玉提醒贾母想着接自己再过来做客(第三十六回),之后宝玉才挨了打,可史湘云不在贾家,自然就无法出场。直到第三十七回海棠诗社,贾宝玉强烈要求之下,贾母才派人把史湘云再次接过来。

出现这样的情况,显然是《红楼梦》增删多次遗留下的问题,事实上红楼里还存在很多类似的情况。

比通灵金莺微露意

比如第八回“探宝钗黛玉半含酸”,甲戌本《石头记》开篇有题诗一首,写道是:古鼎新烹凤髓香,那堪翠斝贮琼浆。莫言绮縠无风韵,试看金娃对玉郎。

这首诗显然指的是贾宝玉做客梨香院,而且在薛姨妈处吃了饭,所以有“新烹凤髓香”、“翠斝贮琼浆”这样的宴席字眼,最后提到“金娃”对“玉郎”,分别指的是薛宝钗和贾宝玉。

也就是说,在早稿里做客梨香院的只有贾宝玉,而没有林黛玉,至少以这首开题诗为据,林黛玉在宴席开场时是没有出现的,金娃和玉郎才是主角。

林黛玉做客梨香院

可按照今本的记录,林黛玉的分量更重一些,她很早就来到了梨香院,不仅和薛宝钗、贾宝玉一起聊了天,还从头到尾参加了这场宴席,宴席上颦儿口齿伶俐,讥讽了李嬷嬷,还因宝玉听从了宝钗“别喝冷酒”的话,暗中吃醋。

所以蒙府本的开题诗才更加贴切,写的是:幻情浓处故多嗔,岂独颦儿爱妒人。莫把心思劳辗转,百年事业总非真。把重点放在了林黛玉身上。

这就说明第八回的文字也经历过反复的修改,而且是大修大改,这从章回名就能看出来,甲戌本的章回名为“薛宝钗小恙梨香院,贾宝玉大醉绛芸轩”,根本没有提到林黛玉。

甲戌本

到了庚辰本,则改成了“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探宝钗黛玉半含酸”,这就跟今本中的情节严丝合缝了。

今本中前半部分讲的就是宝玉、宝钗互换通灵宝玉和金锁,后半部分是黛玉来做客,大家一起用饭,期间黛玉讥讽李嬷嬷,还拿雪雁、紫鹃敲打贾宝玉,跟章回名“黛玉半含酸”十分吻合。

庚辰本

总之,研究《红楼梦》的文本是一个非常复杂,而又有趣的事情,诸君在阅读红楼时,难免会发现一些文本疏漏,如果有这种发现,不妨顺着线头捋一捋,试着多想一层,都会帮助诸君对红楼有一个更深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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