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个傻子，买完菜归家时捡到太后手帕，归还后夸了句「姑娘好看。」
太后嫌我爹痴傻腌臜，不配碰她的手帕，更不配评她样貌，命人将我一家屠杀。
爹的身体被切成一千片肉，眼睛浇灌上热油，弟弟妹妹们也因害怕大哭，被嫌吵闹，拔了舌头。
我替家人报仇，却不幸被识穿，灌了碗毒药，最后被扔进了乱葬岗。
一朝重生，我用三年筹备复仇计划。
这次入宫，我会比之前更有耐心。
1
太后宫中的小厨房今日又惹恼了她。
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宫人们求饶的声音。
鞭子啪啪甩地，手柄处的银铃随着动作哗啦啦的响。
院子里的宫女太监们皆伏地叩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我埋着脑袋，提着食盒有条不紊地走近。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连个最基本的夏日消暑小食都做不好，留着你们还有何用！」
桌上的饭菜被扫落在地，汤水汁液洇湿了地毯。
所有人都为之一颤，屏住呼吸想着如何保住脑袋。
此时，我正拎着食盒悄声弓腰走进殿内，朝太后福了福身子：「太后娘娘莫动气，皇上叫奴婢给您送绿豆汤来了，说是夏日解暑清凉的好东西。」
我自顾自打开食盒，将白玉瓷碗盛着的绿豆汤端出，摆放在太后面前：「娘娘，快尝尝吧。」
一旁伺候多年，自从太后出生时便在身侧陪伴照顾的玉兰姑姑脸色一变，厉声呵斥：「哪来的没规矩的宫婢，竟敢催促娘娘用食，放下东西还不速速离去！」
我吓得扑通跪地：「娘娘饶命，皇上今日在御膳房下了好几道令，最后才敲定了做娘娘儿时最喜欢的绿豆汤送来。」
「皇上特意叮嘱奴婢，万不可叫他对您的一番心意被辜负。」
这些年来，太后越发娇纵。
有时候哪怕皇上亲自来哄都未必能让她高兴。
而前不久，他俩才刚吵过架。
玉兰姑姑觉得我此时提皇上，恐怕是撞枪口上了，看着我扼腕叹息。
没想到太后就此息了声，握着勺子的玉手一抬，送入口中，而后眼睛微眯，露出满意的神情。
我看了一眼，低头勾唇浅笑。
这次和皇上冷战的时间太久，太后心里其实也焦急。
隔三差五便会派人去御书房门口张望，她早就在等皇上给她递台阶下了。
喝下这碗绿豆汤，意料之中的事。
「御膳房掌厨换人了？」
「回娘娘话，没换。」
天气炎热，太后燥闷的心情因这碗清甜冰凉的绿豆汤好了不少。
她斜睨我一眼，擦嘴：「行了，退下吧。」
我老实低头，收起食盒走了。
我知道，过几日她一定会来找我。
2
不出所料，三日后我正在御膳房洗菜，突然被传唤到太后宫内。
她侧躺在榻上，见我来了缓缓睁眸：「上次的绿豆汤你做的？」
我慌乱咬唇，惶恐不安地伏地磕头：「是奴婢做的。」
「掌厨那时腹痛难忍，急着如厕，因奴婢先前在宫外的酒楼后厨当过帮工，有一定经验，奴婢才斗胆自荐代为掌勺。」
「娘娘饶命啊。」
我装作害怕的模样，整个身子缩成一团，趴在地上打着颤，牙齿惊得咯咯作响。
一声闷笑突兀地响起，太后仿佛见到什么好玩的小玩意，饶有兴致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奴婢柳荷。」话落，我打了个哭嗝。
太后大笑出声，片刻后：「瞧着你厨艺不错，便留在本宫身边伺候吧，本宫对你还算满意。」
于是，我成功从御膳房跻身跃入太后宫内的小厨房。
但我知道，太后找我的根本原因在于那碗吃了能静心的绿豆汤。
她性子暴虐蛮横，情绪起伏过大便会伤身，夜里常常睡不安稳。
我在汤里加了药。
初时少量使用有利于缓解情绪压力、调节睡眠。
可长期食用只会起到相反作用——
她会变得更加暴躁易怒。
癫狂时，也可产生幻觉。
3
夜里，我久违地梦到了阿爹。
阿爹是个采药郎，年过三旬都未曾成婚。
第一次见到他，我为了逃离亲生父母跑了整整一天都不敢歇息，精疲力尽到躺在地上直接昏睡过去。
阿爹把我捡回家，好好照料，还给我做肉饼吃。
我蹲在小院的角落里看阿爹晒药材，隔壁的张婶嗓门大，跟别人闲聊时开玩笑说我是阿爹捡回来的童养媳。
那一瞬间，我看阿爹的眼神更警惕了。
我逃出来正是因为亲生父母要把我卖给村里的老光棍当童养媳，我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阿爹不敢直视我，老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站在墙下提高了音调：「张家媳妇，莫要胡说。」
那头沉默片刻，随即传来惊天动地的大笑声。
她们学着阿爹温和的嗓音，刻意模仿他说话，气得阿爹左右张望，进厨房翻出一壶白酒，咕咚咕咚喝了半瓶。
然后，酡红着一张脸气势汹汹闯进隔壁院子，说要找那妇人家算账。
噼里啪啦几声盘碗摔地的响动声后，阿爹被张婶拿着扫帚打出门外。
张婶叉着腰，虎着脸：「是不是童养媳你自己心里清楚，要不是你别心虚上门来找我讨理！」
酒醒后，阿爹叹气，从瘪瘪的打了补丁的钱袋子里掏出银子，买了新的碗盘和一只烧鸡，独自登门道歉。
回来时，爹从怀里掏出油纸包的鸡腿，放到桌上：「囡囡，爹给你留了一只鸡腿，放心，开吃前拧下来的，干净着呢。」
我缩在床角不动，等他走了才下地。
刚醒来时，阿爹问我可是和爹娘走丢了，我骗他说爹娘都死了。
于是阿爹打算收留我，还自作主张地叫我囡囡。
我当时对他抱有警惕之心，只觉得他令人作呕，因为我亲生爹娘都只叫我「死丫头」「贱蹄子」的。
而现在，我无比期盼着他能入梦来再叫我一声腻乎的「囡囡」。
4
此事过后，大人们之间相处还似以往，可张婶的儿子却盯上我。
那日阿爹出门采药，我在门口等爹回家。
张家小子躲在一旁朝我招手，我觉得事出蹊跷，没理他直接转身进屋，锁上门。
没想到他带了几个人从自家院子翻墙进来，指着我问：「你们说，她被那老头睡过没？」
「谁知道，把她衣服扒了一看便知。」
我拼命反抗挣扎，张嘴就咬，脸上挨了不少巴掌。
阿爹收获不错，提前回家，看到这一幕眼睛都红了。
抄起门前垒鸡窝的石头，冲上来见人就砸。
本就是孩子，哪里敌得过杀红眼的阿爹，张家小子伤得最重，后脑勺源源不断流出粘稠血液。
这动静很快引来人群围观，张家小子他爹冲进来逮着我爹一顿揍。
我害怕极了，人家爹是屠夫，他就是个采药的，哪里扛得住打。
可看着他流满血的脸，我还是义无反顾扑上去抱住张屠夫的腿：「本、本朝律令，不得随意欺辱女子，你若是不想我去告官，便放了我爹。」
我的声音颤抖却无比清晰。
张屠夫扫了眼门口聚集的越来越多的人，又看了看我凌乱的衣衫，愤愤松了手，大步离去。
阿爹咧着嘴笑，躺地上看我：「囡囡，你是不是叫我爹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爹的伤养的差不多了，我的性子也被阿爹养的跳脱。
今年是寒冬，阿爹开始着手为这个冬天做准备。
自上次事后，他对我看得紧，每回采药都带着我。
进山前下了雨，山路湿滑，我掉下山坡，阿爹为救我不慎跌落，后脑勺撞在石块上成了痴傻。
万幸的是，捡回了一条命。
痴傻后的阿爹老是念叨着鸡腿，于是我进了福湘楼后厨当帮工。
因为福湘楼老板大方，当天未卖完的卤肉等食物，后厨的都可以分来吃了。
大抵是受了阿爹的影响，我也开始在路上捡小孩，一个寒冷的冬天过后，我多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我不在的时候他们陪着阿爹，不至于让他寂寞。
院子里，妹妹嬉笑道：「我比你大，你得叫我姐姐。」
弟弟不甘心怒吼：「凭什么，我可比你先进这个家！」
两个人日常斗嘴争论的话题，一直持续到那日早晨才停止。
5
因为我下午得了假能陪阿爹去放纸鸢，他很高兴，跟着妹妹出门买菜，准备中午给我炖锅鸡汤补身体。
回家途中他捡到太后手帕，追上去归还时看到样貌夸了句「姑娘好看」。
妹妹见对方穿着华丽，她俩又被护卫拦住去路，慌忙拉着阿爹跪地道歉。
太后得知我爹是个痴傻后露出嫌弃的表情，摆了摆手放行，却在我爹走后命人尾随，将我一家屠杀。
阿爹被处以凌迟，在咽气的最后一刻他澄澈茫然的双眼上浇下热油，阿爹痛苦呜咽而亡。
弟弟妹妹害怕地哭闹尖叫，太后嫌吵，在宫女谄媚献言下命人拔了他们的舌头。
妹妹：「拔我的，我是姐姐！」
弟弟：「都这个时候就别跟我争了，拔我的！」
可惜，他们俩，一个都没逃过。
那天，呛人的血腥味冲出十里远，架子上我教弟弟晾晒的草药浸满血。
太阳高悬，血珠顺着一根草药叶子滴落。
啪嗒的水滴声后，太后厌倦地挥手：「抬去闹市口给这群贱民看看，仔细点自己的脑袋，这就是冲撞本宫的后果。」
「这是什么？做工倒挺精致。」太后将挂在门檐上的球形物取下来把玩。
护卫上前：「娘娘，那尸体后面该如何处置？」
「蠢货，烂了臭了就扔进乱葬岗喂狗，这也要本宫来费口舌？没用的东西，拉出去砍了！」
6
太后说杀就杀，能够对人命随心所欲至此，皆是由皇上一手造成。
她原是前朝丞相嫡女，在皇上还是不受宠的皇子时，俩人便私定终身，太后多次利用丞相嫡女身份在宫中打点、帮衬。
因着老皇帝身体每况愈下，皇子们摩拳擦掌，纷纷都为登上帝位提前做准备，皇上势弱，要想活命只有卷进这场夺嫡。
太后无疑就是他夺嫡路上的最大利刃——
皇上把她送上了老皇帝的龙床。
后来，皇上如愿登基，他对昔日爱人心中有愧。
万事万物都紧着太后优先，太后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她看中南边小国生产的矿石，想要制成珠宝首饰，价钱谈不拢，皇上便立马派了两万大军将其灭国，抢夺矿脉。
不过数日便血流成河，寸草不生。
皇上为博美人一笑，灭了一国都行，何况是三名普通百姓，在他看来，我爹他们能让太后舒心，便是死得其所。
而我差点，也成了「死得其所」的人。
那是我入太后宫中的第二个月，正好御膳房举办厨艺比赛。
此番评委依旧是皇上和太后，但不同以往的是多了几位刚入宫的娘娘。
太后刚落座就开始发飙，瓷碗摔碎的声音混着她声嘶力竭的声音响彻大殿。
「她们是谁？！本宫为何不认识！」
「皇上，你难道忘了你曾经许下的诺言了？与我一人共度此生，携手共治万里江山，你若负我，必经千刀万剐之痛！」
皇上脸色顿时变得难堪，众人皆伏地屏气。
我离得远听的不真切，但也能拼凑出皇上的话。
他卑微地温声哄道：「没忘没忘，我怎么会忘了与素儿的诺言。别气了，只是群臣上谏，盼我开枝散叶，我实在压不下去了才……」
太后抽噎：「那就砍了他们的脑袋！」
她玉指勾住皇上的腰带，撒娇：「你知我身子差，若要开枝散叶需得再调养些时日，那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你再等等我呀。」
皇上扫了眼殿内的宫人们，无一人抬头，这才牵起太后的手，叹气：「好，一切便依素儿。」
两人依偎着说了会儿甜言蜜语，皇上哄好人后，唤人收拾残局。
我跪在地上徒手拾起碎瓷片，突然被人从身后推了一下，扑倒在皇上脚下。
太后脸色瞬间变了，皇上安抚道：「无碍，她并未撞到我，素儿不必担忧。」
在她眼里，我不过是个心思不正，又想来勾引皇上的下贱货罢了。
厨艺比赛后，太后笑眯眯掐住我的下巴：「瞧瞧本宫这记性，差点把你给忘了，柳荷啊，本宫赏你门亲事如何？」
7
「金宝为人忠诚体贴，办事稳妥，且在宫内颇得人心，本宫做主将你与他结为对食，日后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太后眸光流转，笑得妖艳，语气却极其森然：「柳荷，怎的还不谢恩，可是对本宫的安排不满？」
我心上一凛，牙咬的死紧，声音颤抖着：「奴婢，不敢。」
金宝公公是太后身边正当红的大太监，平日里替她办了不少丧尽天良的事。
一年前太后微服出宫，路上遇到一伙流民乞讨。
金宝公公散了肉包子下去，没过多久，全数人都喷血而亡。
他谄媚笑说：「娘娘您看，流民肆意的麻烦解决了。」
太后凤眸一挑，拍手叫好：「还是你懂本宫，来人啊，看赏。」
金宝公公捧着一盘金元宝，笑得见牙不见眼。
……
大概是没了根导致内心扭曲，对于太后扔给他的人，金宝公公处理起来的手段极其折磨人。
与他对食的夫人已有三任，却都活不过半月便消香玉陨。
太后明摆着是想要金宝公公收拾我。
一个妄图得到皇上青睐的年轻宫女，被赐给了一个阉人。
不仅能在肉体上折磨我，更能在心理上羞辱我。
真是个麻烦的存在。
我闭了闭眼，眼里清明一片，却故作声泪俱下地叩首：「奴婢谢娘娘赏。」
8
当夜，我被抬进金宝公公的院子。
他抿了口刚沏好的茶，笑得邪魅：「跪下。」
我没有丝毫犹豫，直直跪地。
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先熬过今晚。
金宝公公手执马鞭，勾起我的下巴：「模样倒是生的俊俏，可惜得罪了太后，冤有头债有主，你也莫要怪咱家心狠手辣。」
鞭风凌厉，每抽一下，耳边都能感受到微小气流划过，冷汗浸润着血淋淋的伤口，疼得我已然麻木。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报仇失败的场景。
我下毒失败，太后命人灌了我一碗毒药，扔进了乱葬岗。
全身溃烂流脓，皮肉像一片片鱼鳞剥落掉地，在阳光的炙烤下，我浑身散发臭味，喜食腐肉的乌鸦盘旋在我周围。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窝囊地含恨死去的时候，一名云游四方的神医救了我。
他对此毒感兴趣，要我当他的药人，但能不能活全凭天意。
我答应了。
解毒第一步就是要刮去腐肉，没有麻沸散，我只能生生熬着。
每次刮完毒我都仔细盯着裸露出的白骨，任由心中被滔天恨意填满。
现在亦如是，好恨！好恨！好恨！
指骨蓦地用力攥紧，指尖发白打颤。
阿爹。
弟弟。
妹妹。
你们的仇我还没能报，不能死，我还不能死！
我咬着舌尖强迫自己清醒，可实在扛不住眼皮子直打架，意识模糊间，我仿佛见着了阿爹，他急得原地打转。
我嘴角勾起，含糊地喊了声爹，努力睁眼时他却消失不见。
晕了醒，醒了晕。
不知道抽到第多少鞭，我彻底昏了过去。
